从中国小说传统看网络小说的合法性

胡懿

摘  要：近年来网络小说产业化发展如火如荼，但网络小说的文学合法性至今尚未真正确立。从中国古典小说传统来看，网络小说继承并发扬了中国古典小说的世俗精神、经典题材和叙事手法;从五四新闻学运动构建起的现当代小说传统来看，网络小说不仅继承了五四文学革命的艺术自由精神，更进一步纠正了五四文学革命以来占据小说界的理性主义霸权。因而，网络小说的文学合法性毋庸置疑。

关键词：网络小说;合法性;文学;传统;中国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33-0-02

以1998年蔡智恒发表《第一次亲密接触》为标志，网络小说诞生至今已有20个年头。在这20年间，网络小说虽然在产业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其文学地位却颇显尴尬。主流文学界依舊对网络小说心存轻视。这固然有网络小说普遍作品质量不够高的原因，但真正的根源在于网络小说的文学合法性至今没能得到确立。

所谓文学的合法性，是指“读者对于文学文本的内在性承认”[1]。这种“内在性承认”主要来源于两方面：一是读者对“什么是文学”这一命题的历史认知，亦即文学传统;二是读者当下的文学审美情趣。

网络小说是否适合读者当下的文学审美情趣？众口难调之下，这一问题很难取得统一的共识。但这些年来网络小说产业的持续火爆，似乎在大众审美的层面上给了我们肯定的答案。

撇去这一点，对于网络小说合法性的怀疑，则主要来源于其是否符合我国小说传统的疑虑。

众所周知，我国小说传统有两大来源：源远流长的古典小说传统，以及由五四文学革命构建起的现当代小说传统。因而要确立网络小说的合法性，自然也需要从这两大来源中去找寻依据。

一、网络小说与中国古典小说传统

1.网络小说继承并发扬了中国古典小说的世俗精神

我国最早的图书目录《汉书·艺文志》是这样评价小说的：“小说家者流，盖出於稗官。街谈巷议，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然亦弗灭也。闾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缀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荛狂夫之议也。”

小说自诞生之初，就因不能用来安邦定国而被士大夫视为“小道”。纵观中国古代文学史，写作小说或是穷酸文人谋生的手段，如三国、如水浒;或是潦倒文人寻找慰藉的方式，如红楼。偶有名士高官涉足其间，也要取一笔名匿其身份，以免被人取笑了去，如兰陵笑笑生。

可正是因为长期受到“文坛正统”的歧视，使得中国古典小说能够扎根民间，形成了极其鲜明的世俗精神。

网络小说的境遇与古典小说何其类似？网络小说的作者大多没有受过严格的写作训练和文学教育，除了极少数精品，文笔难入大家法眼。但他们写的是普通百姓喜爱的故事，反映的是普通百姓所思、所想、所欲。其作品的价值观或许没有那么“高大上”，却是“劳者歌其事，饥者歌其食”的真实写照。从这一点来看，网络小说的写作精神源远流长，与古典小说的世俗精神一脉相承。

2.网络小说继承并发扬了古典小说的经典题材

网络小说在诞生之初，其题材大多是以《第一次亲密接触》为代表的言情故事为主。紧接着，一批作者开始模仿欧美日奇幻作品，创作中国人自己的奇幻作品。在此基础上，大量从中国古代神话传说获取素材与创作灵感的作品脱颖而出，很快就在“言情”、“奇幻”之外形成了独具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的“玄幻”、“仙侠”类小说。

时至今日，网络小说所涉及的题材已覆盖人类历史与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受到读者阅读选择的影响，绝大部分网络小说的题材都集中在几个较大的门类之中。以网络小说行业的龙头企业“起点中文网”为例，便将网络小说划分为“玄幻”、“奇幻”、“武侠”、“仙侠”、“都市”、“现实”、“军事”、“历史”、“游戏”、“体育”、“科幻”、“灵异”、“二次元”、“言情”这十四大类。业内其他企业也大多遵照类似的划分标准。

如此划分方式，与中国古典小说对题材的分类有异曲同工之妙。生活于宋末元初的小说家罗烨在 《醉翁谈录·卷一 ·小说开辟》中就将小说分为“灵怪、烟粉、传奇、公案，兼朴刀、捍棒、妖术、神仙”这几类。“这里提到的灵怪、烟粉、传奇、朴刀等可视为网络小说题材玄幻、言情、历史、武侠等的滥觞。中国古典小说中的主要题材类型在网络小说中均有迹可循”[2]。

而以“起点中文网”为例，截至2018年10月10日12时，根据该平台首页实时公布的数据，在其收录的2763407部小说中，完全继承并发扬古典小说经典题材的“玄幻”、“武侠”、“仙侠”类作品就有963280部之多，占全部作品总数的34.9%。若是算上其他题材类型中从中国古典小说题材中获得创作灵感与素材的小说，其所占比例还会高得多。

3.网络小说继承并发扬了古典小说的叙事手法

中国古典小说历经“志怪”、“志人”、“传奇”、“话本”、“拟话本”和“章回体”等发展阶段，它的每一步发展，都是市民文化推动的结果。因此，中国古典小说在写作时异常重视让读者获得较为轻松的阅读感受。为此，中国古典小说通常采用时间性思维和线性逻辑的叙事手法，讲求故事的完整性。正如北京师范大学古籍所李修生所言：“故事的完整性，是我国话本、拟话本小说所具有的民族形式，是适应我国广大人民群众的欣赏习惯与心理要求而形成的。”[3]直到五四以后，这一时期是“中国小说叙事模式发生深刻转变的时代，诸种原因造成了中国古典小说叙事模式向现代性小说叙事模式的历史性转变”[4]。这样的转变使得中国古典小说的叙事手法逐渐失落，而此后以散文小说、诗化小说、先锋小说等形势出现的中国现代小说则彻底抛弃了传承千年的中国古典小说叙事手法。

而网络小说的出现，则历史性地激活了古典小说叙事手法。网络小说的阅读者大多是普通市民，其阅读小说的目的是消遣时间，寻求刺激性地阅读快感。从这一点来看，分别站在时间长河两头的网络小说读者与古典小说读者，对于小说的欣赏习惯与心理要求其实并无二致。在这种情况下，网络小说作者在叙事时惯用中国古典小说通常采用的时间性思维和线性逻辑的手法，想方设法保证故事的完整性，也就不足为奇了。

二、网络小说与五四文学革命精神

1.网络小说继承了五四文学革命的艺术自由精神

1915年，陈独秀在《新青年》创刊号上率先倡导“民主”、“科学”，由此拉开了五四文学革命的序幕。到1917年2月，陈独秀又进一步提出了新文学革命的“三大主义”，即“曰，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曰，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曰，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通俗的社会文学”[5]。

由陈独秀等人掀起的浪潮，引领无数五四学人创造性地发展出了众多有别于古典文学的新文学类型。而在这一过程中逐步确立的艺术自由精神，成为了五四文学革命的重要遗产之一。

五四文学革命的发生有其特定的时代背景。彼时中国正处于由封建社会向现代社会过渡的转型期，亟需有别于旧文学样式与内核的新文学来涤荡国人的灵魂，塑造适应现代社会的国民思想。五四文学革命可谓应运而生。

而最近这20余年，中国社会正从传统工业社会向互联网时代的激烈转型。从五四文学革命发展而来的传统文学因其强烈的权力意识和精英色彩，并不能很好地适应互联网时代平等、共享、多元的特性。普罗大众需要一种有别于传统文学，真正能够反映时代特性的新的文学样式。网络文学正是在这种呼唤中降生于世的。

从这一意义上说，“相对于传统文学的网络文学和相对于古典文学的五四文学，都是一种先锋性、革命性和颠覆性的文学形式”[6]，它们天然地具备强烈地追求艺术自由的精神。而网络小说作为网络文学最主要的文学样式，自然是发扬这种艺术自由精神的一大主体。

2.网络小说纠正了“五四”以来的理性主义霸权偏失

纵观世界现代文学，“雅文学与俗文学的分流是现代文学的本质特征之一，它们共同构成了现代文学的主旋律”[7]。但中国现代小说却几乎被严肃的传统小说完全占据，通俗小说长期受到歧视。其重要原因之一，是“五四”以来文学界的创作思想长期被理性主义占据。

五四文学革命的任务是宣传“民主”和“科学”，这是一场中国的理性启蒙运动。而随后的几十年，中国经历了为争取国家、民族独立和解放的一系列战争与革命。战争与革命的需要让集体理性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强化，而个人的感性需求被压制到了近乎于无的地步。在此情势下，文学难以置身其外，本应以满足个人感性需求为己任的俗文学无法生长。

直至改革开放20年后的世纪之交，战争和革命早已远去，集体理性退潮，感性需求回归，大众呼吁俗文学的繁荣。可早已掌握主流文学话语权的理性主义思潮却不愿就此让步，于是，本应与雅文学分庭抗礼的俗文学只好另辟蹊径，以网络小说的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

综上所述，网络小说的诞生是中国小说艺术发展的必然结果，其文学合法性毋庸置疑。但网络小说毕竟历史尚短，质量难免良莠不齐。文学界应认识到网络小说乃是“一代之文学”，给予积极指导与帮助，而不是因其鄙陋，匆匆忙忙“一棍子打死”。

参考文献：

[1]邱晓林.权力视角下的文学终结论——评朱国华《文学与权力：文学合法性的批判性考察》[J].文艺研究，2014，12：147.

[2]蘇晓芳.古典文学传统影响下的网络小说创作[J].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4：128.

[3]李修生.中国分体文学史：小说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181.

[4]李盛涛.网络小说对中国传统小说叙事的激活——以《鬼吹灯》为例[J].淮阴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2（34）：251.

[5]陈独秀.文学革命论[M].林文光.陈独秀文选.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8：177.

[6]李盛涛.网络文学对五四文学革命之艺术自由遗产的继承和超越[J].滨州学院学报，2017，10：71.

[7]杨春时.中国感性现代性的缺失与通俗文学合法性的不足[J].文艺争鸣，2007，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