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行行长将“花落何人”

2018-02-07 20:18吴思
中国经济报告 2018年2期
关键词:郭树清金融改革

吴思

鉴于央行行长在中国金融体系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其未来人事如何变动,颇受国内外金融经济界关注

周小川任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已超过15年,打破了国务院下属部委负责人不超过两届任期的传统。据美国财经电视CNBC等媒体报道,周小川卸任后,继任者很有可能从银监会主席郭树清和湖北省委书记蒋超良二人之间产生。

郭树清现年61岁,曾先后担任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国家外汇管理局局长、中国建设银行董事长、中国证监会主席、山东省省长等职务。郭树清2017年任银监会主席以来,开始围绕健全中国金融制度采取了一连串打压风险和危机的行动。

蒋超良现年60岁,现任湖北省委书记。他在1999年任中国人民银行广州分行行长期间,曾参与处理广东国际信托投资公司50亿美元的破产案。之后曾任湖北省副省长、交通银行董事长、国家开发银行行长、中国农业银行董事长、吉林省省长等职。

鉴于央行行长在中国金融体系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其未来人事如何变动,颇受国内外金融经济界关注。编者通过查阅其署名文章,以期梳理他们的金融思想轨迹。

风险观

中共十九大报告指出,要坚决打好防范化解重大风险的攻坚战。该论断直指系统性金融风险。中国实际上并未经历过一次真正的金融危机,距离危机最近的两次便是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和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中国改革开放前沿广东也面临着金融风险的冲击。1997年3月至2000年6月,蒋超良先后担任人行深圳特区分行和广州分行行长,处置了一些问题金融机构风险。其间,他参与处理的广东国际信托投资公司破产和粤海企业集团重组,是中国金融发展史上值得标注的事件。蒋超良后来回顾这段工作经历时总结了六条经验。第一,防范金融风险要做到处理危机与防范危机相结合。处理危机是为了防止危机的进一步扩散,而防范危机是处理危机的真正目的。要通过处理危机,督促金融机构改善内控制度,加强和改善金融监管。第二,对已经出现严重危机的金融机构既要坚决果断又要稳妥有序处理。金融风险具有加速扩散性,单个金融机构的风险会透过现代清算机制向同业扩散,因此处理危机不能拖。但由于金融业所具有的“公共性”,在处理的方式、方法和步骤上必须稳妥和慎重。第三,金融危机的实质是信心危机,要维护公众信心。第四,要增加信息透明度。第五,要坚持救助与退出相结合的原则。第六,处理机构要与处理责任人相结合,并以处理责任人为主。

蒋超良认为,化解金融风险不外乎三种方式:一是在防止新的金融风险形成的同时,通过政策扶持和改善金融机构的经营管理及财务状况,用新增效益来消化和吸收原有金融风险;二是通过有关金融主体弥补资产损失的方式化解风险;三是通过市场退出方式,由有关各方承担金融损失来分散金融风险。这三种金融风险的化解方式,在现实生活中具体表现为对已经发生金融风险的金融机构进行政策救助、接管整顿、增资扩股、兼并重组、破产关闭等多种方式。考虑到当时金融风险的形成与外部经济环境变化密切相关,以及要最大限度保护公众利益,因此化解风险的方式主要以救助和扶持为主。

总的来看,蒋超良将风险视为金融发展的常态,不能因为某个金融机构出问题而动摇对整个金融业的信心。

郭树清则更多是从改革的角度来谈风险。他曾表示,中国金融改革与创新存在很多困难,但最大风险是“因为害怕风险而裹足不前”。

在郭树清看来,危机的深层原因是相同的,即结构失衡。如果一个国家的经济结构是合理、基本平衡的,它的经济循环就能顺畅地进行;如果一个国家的经济结构出现扭曲,失去基本的平衡,就会造成经济循环的堵塞和断裂,并以某种危机包括金融危机的形式表现出来。

2006年,郭树清总结亚洲金融危机教训时表示,国内容易发生危机的领域有银行体系、资本市场、对外债务、国际收支等,比较来看,最容易发生危机的主要是银行体系,而其他领域的问题不那么突出。

在银行体系,房地产泡沫风险是经常提及的一个风险。2007年郭树清就建议健全住房金融体系,为了使其能够有效覆盖绝大多数社会群体,应该建立商业性住房融资为主、政策性融资为辅的住房融资模式和运作机制,核心是形成住房抵押贷款风险分担和转移机制。

郭树清在2009年博鳌亚洲论坛上就全球金融危机的教训指出,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可以分离得很远,甚至可以形成一个自我循环的货币经济体系,然而最终还是不能割断联系,否则不可持续。

同年,郭树清在《中国金融业发展“道”与“术”》一文中指出,中国金融业健康发展需要防止几种不良倾向。一是投融资领域“一哄而上”、盲目模仿;二是对基础设施行业投资过度可能会导致信用违约;三是人为刺激和误导消费;四是产品复杂化和高杠杆导致风险模糊化和难以控制;五是金融业薪酬制度上贡献与收入不平衡,亏损时没有人承担相应责任;六是周期性地大幅调整和剥离不良资产。

改革观

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讲席教授朱宁说,“中国金融系统依然受到沉重债務和政府繁琐控制的困扰。不管最终任命谁担任央行行长职务,都将面临一项挑战,那就是在金融改革和预防系统性金融风险之间保持微妙的平衡。”

郭树清的学术观点总体来说是偏向改革的,这一点和周小川很相近。从郭树清早期关于体制改革的著作以及其后在体改委、人行、建行、证监会、山东省、银监会的工作中都可以看到其一以贯之的基本观点,即政府的干预应当有助于市场的完善 ,而不是削弱或扭曲市场。他32岁时与他人合著《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整体设计》,其观点一度相当超前。2008年不仅是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之年,亦是中国改革开放30周年,郭树清在这段时间发表了多篇谈论改革开放的文章。

在金融改革的经验方面,蒋超良最为人熟知的应该算是国有独资银行股份制改造。2004-2008年任职交通银行期间,蒋超良成功带领交行重组上市,为工农中建四家大行探索出一条“重组、引资、上市”的股改模式。交行股改特殊性在于其股权治理结构自成一派,国有股一家独大,小股东数量众多。蒋超良撰文分析了有效制度安排和机制约束的缺失导致了金融机构内部“扭曲的委托代理关系”和“内部人控制”现象,建议创新和完善基础性制度安排,构建风险控制长效机制。endprint

2008年是国开行商业化转型的关键时刻,当时政策性银行商业化改革尚无先例,关于转型方向、改革方式以及监管标准,都经历了长时间争论。蒋超良出任该行行长,与陈元共同推进了国开行股份制改革。

郭树清在建行工作期间也参与到了银行的股改中。他认为,尽管财务重组是股改不可或缺的必要条件,但如果不能建立起现代银行制度,彻底转变运行机制,国有银行用不了多久又会重新陷入困境。因此,必须建立国有资产出资人制度,落实国有资本的具体代表,引进合适的机构投资者,形成多元化的股权结构。建行在这方面做了大量工作。郭树清还指出,在严格执行法律的前提下,党委会在公司治理中可以发挥非常重要的作用。党委必须保证党的路线、方针得到落实,在重大问题上把关定向,但是绝不代替公司治理机构履行职能,而且要主动创造条件,支持董事会、高管层行使职权,包括法律规定的用人权。党委还要配合其他机构积极推动民主管理和民主监督,充分发挥广大员工的聪明才智。

在服务实体经济方面,郭树清很早就多次强调现代经济是实体经济与货币经济的统一。在微观层面上,几乎每一项经济活动都离不开金融;在宏观层面,金融调控就是经济调控的主要内容。

2002年,蒋超良离开银行圈,当选湖北省主管金融的副省长,开始积累地方金融发展经验。“融资难一直是制约中小企业发展的瓶颈”,蒋超良在当时的一场座谈会上指出,一些银行总盯着上市公司和国企,这种现象不利于化解风险,要对中小企业信贷风险进行科学评价,他同时提出了大型股份制商业银行支持中小金融机构小微业务再贷款模式。

在普惠金融方面,蒋超良的农村金融发展思路被认为是其出任农行董事长时的最大亮点。他撰文指出,农村金融的困境非单个金融机构能够解决,需要国家从宏观层面上加强制度建设,通过农村金融制度创新加以解决。概括起来就是:寻求一个突破(开展农地金融试点),建立两个机制(引导资金回流农村和还款激励机制),发展三类机构(村镇银行、小额贷款公司和农村资金互助社),实现四个创新(信贷产品、担保方式、信贷激励机制和农业保险创新)。

对于资本市场的改革,曾担任中国证监会主席的郭树清曾多次表态,资本市场系统性改革正当其时,应当以更大的决心和勇气不断推进资本市场的改革和创新。郭树清在任之时,中国证券市场经过过去“野蛮生长”和“清理整顿”的阶段,进入规范和创新发展阶段。他接连表示要对打击内幕交易等违法行为保持高压态势,把新股发行推向市场,深化退市常态化的制度改革,力促股市由“投机市”变为“投资市”。

郭树清在山东主政期间和到银监会以后,反腐、改革亦是他的工作重点之一。郭树清在山东省一次政府工作报告中强调,要坚决开正门、堵旁门、关后门,消除权力运行灰色地带,破除各种形式的“潜规则”。 2017年全国银行业治理各种金融乱象,郭树清解释称,各种乱象产生,很大程度上是源于监管制度缺失,就是所谓的“牛栏关猫”;没有完善健全监管制度,银行业经营必然会引发各种风险,应尽快填补相关法规空白。他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指出,好的金融体系不是监管出来的,机构内部的机制、市场结构体系才是“最重要”的。

开放观

一直以来,很多人认为中国金融业的开放速度似乎超过了改革速度,有冒进之嫌。

对于这种观点,郭树清认为值得商榷,“实际上我们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步伐都不够快”。2001年中国加入WTO后,郭树清撰文称,培育金融市场,改革银行体系,都可以从扩大开放中获得无穷的好处。允许外资金融企业及相关的中介机构尽早全面参与到中国资本市场、保险业和银行业的发展进程中,会有助于我们少走弯路,更快适应国际市场环境,完善法治管理。

2001-2005年,郭树清任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国家外汇管理局局长。当时,他所面对的是国家改革开放的巨大成果、亦是软肋之一:不断膨胀的外汇储备以及相对僵化的外汇管理体制。学界、政界和国有民营公司的高管,均开始谈论一个前所未有的话题:中国的外汇储备是不是太多了?这种探讨很快升级为国际政治、经济领域的重大利益博弈。

2003年,郭树清谈及外汇储备时表示,作为国际收支的平衡项目,外汇储备的增加是宏观经济运行的结果,而不是国家刻意追求的目标。保持充足的外汇储备有利于增强国际清偿能力,提高综合国力和人民币信誉,降低改革风险,维护国家经济金融安全。当然,外汇储备规模过大,也不利于充分利用两个市场、两种资源,并且从总量和结构上可能影响宏观调控效果。

对于汇率市场化问题,郭树清不认可中国通过操纵汇率贬值、发放补贴以获取出口优势的说法。他说,以为自由的汇率机制可以自动促进商品进出口平衡,完全是一种理想的自由主义幻想。当然,他也指出,对中国而言,虽然汇率上升对贸易平衡的作用十分微弱,但这并不能成为降低汇率改革重要性及紧迫性的理由。

但在资本项目可兑换的改革上,郭树清则相对谨慎,“对外开放的重要目的之一在于分散风险、转移风险,在推進资本项目改革时要确保风险可控。不能把可兑换理解成放弃任何管理,必须始终保留必要的监测和控制。”

总体来看,郭树清既认同开放自身有风险,开放必须是主动、渐进的过程,并不能一开了之;同时也认为在开放中还有大量工作要做,比如熟悉国际市场规则、控制资本跨境交易、稳妥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等等。但是防范风险的前提还是要对外开放。

在开放过程中,中国过去还长期面临国际短期资本过度流入的问题。对此,蒋超良撰文表示,“热钱”的过度流入,将影响中国货币政策独立性;一旦大规模流出,将对中国金融安全造成极大的不利影响。为防止短期资本流动冲击国内金融市场,应密切关注国内外经济形势变化,严格控制短期资本在短时间内大规模流动。首先,中国要防范短期资本大规模流入或大规模流出。其次,必须对周边国家经济状况进行密切关注,如果周边国家出现严重危机,中国应立即启动外汇管理的应急机制。为防范大规模资本流出,不排除在必要的时候启动严格资本管制的应急措施,包括征收外汇交易的“托宾税”、延长资金境内停留时间等。再次,要加强对境外资本流动的监管。最后,应进一步完善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继续推进利率市场化改革。endprint

关于金融开放是否会影响金融安全,蒋超良认为,必须把握好金融开放与金融安全的平衡。在对外开放的同时,必须坚持本国对金融资产及金融资源的主导权和控制权。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随着中国金融体系的不断成熟和完善,郭树清也在思考国际金融体系重构的问题。他认为中国应该主动引领国际货币体系的重新建立或改造,积极参与国际金融规则的制定和修改。2011年郭树清出席《华尔街日报》主办的“中国金融市场论坛”时指出,国际金融体系改革的基本目标是为实体经济而非货币经济提供更多服务。中国能否在国际金融体系改革中发挥更重要的作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如何推动人民币成为国际货币。

调控观

郭树清和蒋超良均担任过中国人民银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

早在1988年,在中国社科院攻读博士学位的郭树清研究了发达国家货币政策和金融管理的历史。同样,1993年还在中国农行综合计划部工作的蒋超良发表了《新形势下货币流通与宏观调控问题的探讨》,当时的背景是国内价格上涨压力越来越大,而宏观调控体系还没有建立起来。

对于20世纪80-90年代的几次通胀,郭树清认为,需要对宏观经济的紧张态势做出正确评价,以避免损害正常的增长,尽可能抓住发展机遇,宏观调控措施必须恰当而有效。当时的问题并不是有效总需求膨胀,而是货币太多。在這一点上郭树清与蒋超良的观点是一致的,蒋超良在文章中写道,“(1993年)仅上半年货币投放量几乎达到1991年全年投放量”。郭树清还分析指出,投资和金融过度扩张的根源是国有经济约束机制不健全。

中国宏观调控体系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建立起来。通常来说,宏观调控就是指对经济总量的管理,比如消费、储蓄、投资、货币供应量、财政收支、国际收支等等,特别是总需求管理。郭树清认为,速度是经济运行的结果,不应成为前提,宏观调控的目标应该是保持总量平衡,促进结构优化,在此条件下,实际能达到什么速度都是合理的。郭树清还多次指出,除总量之外,主要还是结构问题;除了对总需求的管理外,还要对供给面进行管理;除了对短期经济问题进行管理外,还要兼顾长期。蒋超良也曾表示,在对货币供应总量的控制中,也应注意结构上的调整。调整经济结构,改善不合理的比例关系,是促进经济持续增长的关键。

小结

与其说本文是在预测谁有可能在不远的将来接替周小川出任中国央行行长这一重要职务,倒不如说本文其实只是以此为由头和线索,梳理、分析和比较了若干有异有同的金融发展和改革思想,这些观点和思想或将对中国未来的金融发展和改革产生重要影响。至于央行行长一职究竟将会花落谁家,本文当然无法做出任何肯定的回答。国人应该记得,1993年6月至1995年6月,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常务副总理的朱镕基还曾兼任过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既然有此先例,由国务院某位领导人或正在组建的“金稳会”负责人兼任央行行长一职,也当然不会令人感到意外。我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何人接任央行当家人,中国金融业改革开放之路一定会越走越开阔。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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