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文物大总管

1978年，梁金生从内蒙古插队回来，一心要进故宫。因为年龄超过了1岁，31岁的他先进了故宫工程队，成为一名瓦工。每个春天，他都要爬上宫院的屋顶，用红色的瓦刀灰把琉璃瓦的缝隙重新压一遍。这个技术百年未变。那时候，他时常会想起爷爷。脚下彩色琉璃瓦被日头晒得很烫，军绿胶鞋踩上去会发生滋啦啦的晌。

“天字一号文物”

雨越下越大，打断了梁金生的回忆，他加快脚步继续北行。约莫10分钟，他来到了神武门旁边一排灰色的平房。这是“东长房”。1984年，梁金生离开工程队，被调到保管部时，就在这里办公。

正是在东长房里，粱金生第一次见到了爷爷参与编辑的三大本文物目录——《故宫物品点查报告》、《故宫已佚古物目录二种》和《故宫已佚书籍书画目录四种》。此后，梁金生就开始了与祖父、父亲相同的工作——点查文物，追寻遗失的珍宝。

翻开《故宫物品点查报告》，第一册第一页，“天字一号”文物赫然写在纸上，竟然是一个两层的卧榻凳，也就是皇上的垫脚凳。

“‘天字一号文物就是这么个玩意儿？”梁金生很纳闷，他跑到库房去找，发现了好多个大同小异的“两层卧榻凳”，根本分不清。

后来，粱金生明白了，当年清室善后委员会是以《千字文》的顺序给故宫文物编号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乾清宫对应天字，坤宁宫对应地字。而当年负责登记的人进到殿里第一眼看到啥就登记啥，于是就有了这么一个“天字一号文物”。若千年后，粱金生参观台北故宫，发现文物编号竟然还是这套“老号”，仿佛乡音未改。漂洋过海的国宝，“都是故宫的”。

记号可以对抗漂泊。三份故宫文物目录就是这样的记号。

从1924年11月到1930年3月，清室善后委员会花了五年多的时间，点查了清宫117万余件物品，编纂出版了6编28册的《故宫物品点查报告》，这可以说是故宫最早的账目了。其间，1925年7月，在点查养心殿时，发现了一束《赏溥杰单》和一束溥杰手书的《收到单》，加上此前发现的《诸位大人借去书籍字画玩物等糙账》，《故宫已佚古物目录二种》和《故宫已佚书籍书画目录四种》则都是后来据此出版的。公开发行，希望众人知晓，促使遗失文物早日回宫。

故宫文物有过几次大的散佚。尤其是溥仪退位前，紫禁城偷盗成风，而最大的监守自盗者，竟然就是溥仪本人。当时，内务府大臣和师傅们清点字画，溥仪就挑出最好的，赏给溥杰。溥杰每天来宫里上完课，一定会从宫里带走一个大包袱，连续五个月，天天如此。

1925年故宫博物院成立后，就开始追回敖佚文物。先是接收了溥仪在天津的旧宅和在东北留存的东西，叉通过购买和接受捐赠的形式，进行征集和收购。1945年，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从长春伪皇宫中流出，著名收藏家张伯驹卖掉了13亩的宅院，凑足240两黄金买下。1956年，张伯驹又将其收藏品中的8件珍品无偿地捐献给了故宫，其中就有《游春图》和同为清宫旧藏的晋代陆机的《平复帖》。上世纪50年代，在周恩来总理的过问下，文化部叉从香港重金购回了东晋王献之的《中秋帖》、王的《伯远帖》，以及唐代韩的《五牛图》目等国宝级文物，交给故宫。

自从在东长房第一眼看到两册已佚文物目录，几十年来，它们就从未离开过梁金生的书桌，日日翻动，魂牵梦绕，竟然成了粱金生的心病。

粱金生每回见到书画大家徐邦达、启功等老先生，都要问上一句：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还有哪些地方可能存着咱们的宝贝？每次，有清宫旧藏回宫，梁金生都会如前辈一样在“目录”上画一个圈，代表这个东西已经回来了。

“已佚古物目录上有1870件文物，已佚书籍书画目录上还有1000余件。但今已在上面画了圈的还不到100个。”粱金生说。

“把画留给故宫吧！”

1995年，粱金生的“已佚书籍书画目录”上，又多了一个重要的圈圈。

这年秋的一天，北京瀚海公司拍卖会正在京广中心举行。可容纳800人的大宴会厅被挤得满满的，走廊过道上都是人。

粱金生和时任故宫博物院副院长的杨新也出现在了拍卖席上。平时穿着都比较休闲的梁金生今天特意穿了一套西装。买家与媒体知道他们是故宫的，都纷纷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大家都想知道故宫要买点啥？拍卖会过半，梁金生和杨新不时地低头耳语，却一直没有出手。

“《十咏图》，660万元起拍，有没有人加价？”拍卖师喝了口水，开始第311号拍晶的拍賣。

梁金生马上举手示意。

“故宫出手了！”现场顿时热闹起来。

随即，另外两位买家也举牌加价，梁金生马上追加。别人加价时，举的都是手里的牌号，而粱金生举的却是他随身携带的一支钢笔。三方一直在出价，现场气氛达到了高潮……

“1800万。”粱金生又一次加价。

“别争了，把画留给故宫吧！”现场，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故宫！”“故宫！”……现场突然响起了热烈的口号。杨新站起来向人群微笑示意，粱金生则紧盯着其他两位买家。

“1800万，第一次！”

“1800万，第二次！”

“1800万，成交！”

随着拍卖师手里的小槌子“咚”的一声砸下，粱金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十咏图》是北宋张先的画作，据说张先一生只画过这一幅画。原本一直收藏在紫禁城，溥仪出宫前，以赏赐溥杰的名义将其盗出宫后，偷运到了长春。伪满洲国政权覆灭时，《十咏图》被窃，此后50年不知下落。得知此次拍卖会上有《十咏图》后，故宫下定决心，不管花多大代价，也要让它“回家”。这是故宫首次参加拍卖会，也是梁金生第一次代表故宫参与竞拍。回到办公室，粱金生拿出《故宫已佚书籍书画目录四种》，翻到记录《十咏图》的那一页，小心翼翼地在上面画了一个圈。

随着时间的推移，散佚文物的线索越来越少。上世纪90年代拍卖公司兴起后，文物商店和藏家更愿意将藏晶拿去拍卖，散佚的文物虽不时出现，但是价位也越来越高了。（未完待续）

据《看天下》黄滢/文整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