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岁的翻译家许渊冲:用一生追梦的狂老头

2018-02-09 15:50
北广人物 2017年37期
关键词:莎翁北极光冯友兰

他向来喜欢在名片上自我推介,比如“书销中外六十本、诗译英法唯一人”。“遗欧赠美千首诗,不是院士胜院士”。他常说:“我是狂,但我狂而不妄,句句实话。”

许渊冲是一个对翻译充满热情的老人,是目前中国唯一能在古典诗词和英法韵文之间进行互译的专家,2014年,荣获国际翻译界最高奖项之一“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他用一生的时间追求梦想,不时有一些狂妄之举。

我是狂,但我狂而不妄

96岁的翻译家许渊冲是个“异数”——时间好像忘了把他变成老人。

傍晚,北大畅春园,他总要独自骑着自行车,遛上个把小时。骑车是他退而求其次的健身项目,游泳才是最爱。两年前,游泳馆的工作人员看他都九十多了,再也不敢放行。爱人照君想陪他一起骑,他不肯。许渊冲一向喜欢独行。77年前的1939年1月20日,正在西南联大读一年级的他在日记里写道:“我过去喜欢一个人走我的路;现在也喜欢一个人走我的路;将来还要一个人走自己的路。”他后来走上翻译之路,提倡音美、形美、意美“三美理论”、“以创补失”等翻译之道。译界争鸣,他时常遭反驳,甚至被贴上“文坛遗少”、“提倡乱译的千古罪人”等恶名。许渊冲崇尚勇士精神,好比试。一部外国名著动辄数十种译本,比如《红与黑》就先后有赵瑞蕻、罗玉君、郝运、闻家驷、许渊冲、郭宏安、罗新璋、张冠尧等二三十人译过,不同译本孰优孰劣?在旁人的评价语系中,“各有千秋”、“见仁见智”是常用词。许渊冲较真,不喜欢这些词儿,“总得有个高下的嘛!”干脆,他来比较,他来下结论,结论是:我比别人译得好。有人背后笑他:“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许渊冲一脸不屑:“那也要看我的瓜到底甜不甜!”

“瓜”到底甜不甜呢?他近两年收获了三梗非常硬气、足够牛气的“鉴定章”:一是国际翻译家联盟的2014年“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许渊冲成为该奖项自1999年设立以来首位获此殊荣的亚洲翻译家;二是国家汉办、北京大学共同设立的“国际汉学翻译大雅奖”;三是由国家文化部等单位评选的2015年“中华之光———传播中華文化年度人物”。

这些大奖又将印上他的新名片了吧?他向来喜欢在名片上自我推介,比如“书销中外六十本、诗译英法唯一人”,“遗欧赠美千首诗,不是院士胜院士”。他常说:“我是狂,但我狂而不妄,句句实话。”许渊冲在“北极光”盛誉之后立下一个大志向:“我要把莎士比亚全集译完!”

年逾九旬挑战莎翁全集

莎士比亚可不是那么容易译完的。莎翁一生创作了37部剧本(编者注:另一说是38部)和3部诗歌,共计40部作品。广为人知的有《哈姆雷特》、《奥赛罗》、《麦克白》、《李尔王》四大悲剧和《威尼斯商人》、《仲夏夜之梦》、《皆大欢喜》、《第十二夜》四大喜剧。

凭一己之力翻译莎士比亚全集,是一块让人望而生畏的硬骨头:一是量大:二是莎士比亚时期的英语太过古典,今天读起来很费劲:三是双关语多,如何做到像原著一样含蓄又传情达意,这对译者功力是极大考验。在中国,第一个“吃螃蟹”的是粱实秋,1931年至1968年,他用整整38年才译出莎士比亚全集,该套全集的文字风格是早期白话体,在“信、达、雅”翻译标准中,他首要遵循的是“信”;第二位立此宏愿的是朱生豪,在1944年12月病逝之前,他用近10年时间呕心译出莎翁剧本31部半,准确说,朱生豪留给今人的是一套莎士比亚“准”全集,这套散文体的“准”全集译得相当精心,用词遣句讲究平仄、押韵、节奏,处处流淌着音乐美:第三位是方平,他从上世纪50年代就开始了对莎剧《亨利五世》的翻译,无奈六七十年代的政治运动使翻译计划停滞,此后才得以接续,一直译到2008年去世,至此译完莎翁三分之二作品。2014年,方平驾鹤西归。6年之后,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了由他主译的诗体版莎士比亚全集。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的种种艰辛令人唏嘘。今天,许渊冲——这位九旬老人,怎敢放此豪言?

许渊冲自有他的路数———化整为零,只看脚下。“我不去管它到底是37部还是38部,我就一部接一部译,一直译下去。”而每一部,他又化解为每一页、每一句。一天至少译出1000字,否则不睡觉。如此聚沙成塔,就有了让人吃惊的成果。在45届伦敦书展开幕式上,许渊冲翻译的《莎士比亚悲剧六种》由中国国际出版集团、海豚出版社共同推出。该丛书包括四大悲剧及《罗密欧与朱丽叶》《安东尼与克柳芭》。

有人送他绰号“许大炮”

他怎么可以如此高产呢?许渊冲以“习惯”二字轻巧作答。《谈习惯》,这是西南联大《大一英文读本》选编的课文,作者是心理学之父威廉·詹姆斯,讲的是“种下一种行为,收获一种习惯;种下一种习惯,收获一种性格;种下一种性格,收获一种命运”。许渊冲的很多习惯已经持续经年甚至是大半辈子:比如从高中起天天记日记;从大学起每天起床后译一首诗;从退休起20多年来夜夜工作五六个小时……年年如日,既是习惯,也是定力与信仰。

为许渊冲的定力和信仰增加过沉甸甸砝码的一个人,当属哲学家冯友兰。1939年8月2日,许渊冲在联大听了冯友兰一堂关于“中和之道”的讲演,并做下摘记:“一个人可以吃三碗饭,只吃一碗半,大家就说他‘中,其实要吃三碗才算‘中。‘中就是恰好的分量,四碗太多,两碗太少……”许渊冲曾以为,事情做到一半就是“中”,听了冯先生的讲演才明白中和之道是有一分热发一分热,有一分光发一分光。每天翻译1000字,既能保证翻译进度,又不耽误吃饭睡觉,这便是许渊冲践行的“中和”。许渊冲又为冯友兰的另一篇讲演做了摘记:“看见某甲打某乙,我们愤瞎不平,但事后也就算了;如某甲打的是我,事后还是会愤愤不平的,这就是为情所累。应用哲学就要学会‘以理化情,这样才能有情而不为情所累。”这话对许渊冲可谓“对症下药”。许渊冲爱生气,好争论,有人干脆送他绰号“许大炮”。他和赵瑞蕻辩论《红与黑》“谁红谁黑”的问题,同许钧讨论等值翻译和再创翻译的问题,对冯亦代反驳陈词滥调的问题,向韩石山回击自信与自负的问题,与江枫、陆谷孙、王佐良等激起“形似”与“神似”的论战……每次口舌相争或笔墨相伐,许渊冲均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一旦喷完写完,他又用冯友兰的“以理化情”成功疏解情绪。这时,他就天真到心无芥蒂以致“敌友”不分了。比如,许渊冲在出版《追忆逝水年华》回忆录之后,毫不避嫌、乐乐呵呵给老同学赵瑞蕻赠书,并在扉页题字,“五十年来《红与黑》,谁红谁黑谁明白。”再比如,写完对韩石山的回击文章之后,许渊冲一时找不到发表的地方,竟一个电话打给韩石山,说想发表在韩主编的《山西文学》上。韩也不是俗人,欣然应允,两人成了忘年交。

邢大军据《文汇报》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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