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忆沩及其异类系列小说

2018-02-12 07:42江少川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8年2期

一.坚守异类的小说创作

隐居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山下的薛忆沩,一度其身份曾经使读者扑朔迷离,他不是深圳的作家吗?理工男出身的薛忆沩,何以弃理从文?早在北京航空大学(原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读书时,他就酝酿着自己的文学梦。大学二年级,他在北航图书馆的期刊阅览室里读完马尔克斯的《没有人给他回信的上校》,感动得“第一次”为文学作品流下眼泪。本科毕业之后他没有在所学的理工方向深造,而是转向文学创作,并且攻读英美文学硕士学和语言学博士学位。薛忆沩认为:促使我走向文学之路的契机应该是中国大陆始于1978年底的思想解放运动。它的大背景是文化大革命的结束,而它的“主旋律”是以存在主义为旗帜的西方哲学思潮。我的基础教育横跨整个七十年代。七十年代无疑是我“成长期”中最关键的阶段。

迄今,薛忆沩已出版有长篇小说《遗弃》、《白求恩的孩子们》、《一个影子的告别》、《空巢》、《希拉里 密和我》、短篇集《首战告捷——战争系列小说》、《出租车司机“深圳人”系列小说》,随笔集《文学的祖国》,《一个年代的副本》、《与马可波罗同行》、《献给孤独的挽歌》等。我与薛忆沩有过一次深度的学术对谈,从中可以窥察到这位作家个体的灵魂世界。我将下面摘取的对话片断概括为三个关键词:“精神探险”、“永恒主题”与“重写革命”:

其一.写作是孤独的精神探险。

江少川:你可以说是中国文学界最独立特行的人物:从来没有加入过作家协会,也几乎没有参与过官方组织的文学活动。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你的写作一直是“在野”的写作。你的文学也一直独立于“主旋律”,是个人的追求,孤独的追求,也是最纯粹的追求。这种独特的文学状态是出于性格还是出于信仰?

薛忆沩:我想两者的原因都有。我生性就比较孤僻,对任何性质的集体活动都持怀疑和抵触的态度。在大学毕业的前一年,北京高校的学生有机会参加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的国庆三十五周年的庆典。我们整个年级有近八十个学生,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参与“同乐”。同时,我也坚信文学是个人的事业,是孤独的事业。与同行真正面对文学的切磋当然非常重要。但是,我很清楚,所有与物质利益挂钩的大集体和小圈子都很容易将文学变成低级趣味,都非常危险。是的,在文学上,我一直保持着独立的精神和自由的意志。这种独特的文学状态当然让我受益无穷,但是它也给我带来过许多的尴尬和困难,比如在五十岁之前,我几乎没有得到过文学奖的光顾,无疑是同辈所谓著名作家中在这方面的“翘楚”。

其二.个体生命的困惑是作品的总主题。

江少川:知识界评价《遗弃》是中国少有的探寻个人存在意义的“哲理小说”。何怀宏教授借用《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称它是你“寻求永恒的最初那一段旅程”。你完成《遗弃》第一版的时候年仅24岁。你是在一种什么样的境况中完成这部作品的?在很多人可能都还“不省人事”的年纪,你的作品中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密集的哲理呢?

薛忆沩:《遗弃》是1988年在长沙酷热的夏天里用急行军的速度完成的。整部作品可以说是一个年轻的思想者和写作者对现实、历史以及生命的深层焦虑的集中宣泄。充满精神追求的八十年代即将结束了:《遗弃》的主人公像许多在思想解放运动中成长起来的同龄人一样对个人和世界的前景开始出现了深层的焦虑。小说的题记经常被人引用:“世界遗弃了我/我试图遗弃世界”。它表明《遗弃》是一部探讨“我”与“世界”之间关系的作品。“我”与“世界”的关系是文学永恒的主题,

其三.挑战自我,发动“重写”革命。

江少川:更多的作家,尤其是在成名之后,总是希望有新作不断出版,往往会把目标定在“下一部”新作上。而你却对旧作发动了一场引起广泛关注的“重写”的革命。对少量作品进行“重写”可以理解,而你对2010年之前发表过的所有旧作,包括长篇小说、短篇小说、甚至随笔作品都进行了“重写”,如此彻底的革命在文学史上确乎少见。开始这样的“重写”需要多大的勇气,完成这样的“重写”又需要多大的毅力啊。很想听你进一步谈谈“重写”的情况。

薛忆沩:我“重写”旧作的原因是自己对汉语的感觉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种变化使所有那些旧作读起来都让我感觉不对了。这种“不对”的感觉对我的身体和心理都是巨大的折磨。“重写”是我的必经之路。从严格的意义上说,它是我对自己的救治。不经过这样的自我救治,我就不可能再往前走。说实话,我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场革命会如此持久又如此暴烈。整个的“重写”从2009年底开始,到今年年初基本结束,持续了五年多的时间。整个的“重写”几乎涵盖了我在2010年(也就是46岁)之前发表的所有作品。①

《首战告捷——战争系列小说》与《出租车司机---“深圳人”系列小说》是体现上述三个特色的中短篇经典之作,以下分别加以评述。

二.战争框架下对个体生命的沉思

《首战告捷——战争系列小说》虽称“战争系列”,可是这部作品集中没有波澜壮阔的宏大战争场面叙事,没有敌对双方刀枪厮杀的血腥战斗,也未为英雄人物树碑立传。作家聚焦在历史变革中的人,写战争框架中普通人物的命运及对个体生命意义的沉思。

《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历程》收入中篇小说金库,与《阿Q正传》等11种经典并列,是薛忆沩战争系列中最有影响的一篇作品,也是他移居加拿大后创作的第一部小说。薛忆沩居住的蒙特利尔是白求恩生前居住时间最长的城市,他在那里生活了八年。薛忆沩说蒙特利尔是白求恩带进他的生活的。白求恩的名字在中国家喻户晓,因为毛泽东写过一篇《纪念白求恩》的经典短文。薛忆沩在阅读研究了大量中英文资料以后,重新塑造了这一“专门利人”的怀特大夫的形象,他如何来到中国,在艰苦的抗战岁月,他如何渡过了20个月的时间,他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历程》揭示了他丰富的感情经历与复杂的内心世界,及多少年来不为人所知的真实人生。他来到中国之前,在西班牙马德里,一度曾陷于生命低谷,在强烈的政治倾向与冲动下,他来到中国,在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日子里,企求寻找理想与激情的归宿。而现实是残酷的,他面临战乱中穷困、荒凉的农村惨状,目睹女秘书弗兰西丝空袭中死亡,15岁的孩子战斗中受伤得不到救治而惨死。他忧伤,孤独,思念前妻,想念家乡。这位大夫集革命者与艺术家,激情与失意,献身与痛苦于一身。作家还原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那个特殊年代的一个外国人,他是一位坚定的无神论者,有激烈的政治倾向和冲动,有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有情爱,也有挫折、失意、迷惘与痛楚。他非常想念前妻,即使离婚以后仍然旧情不忘,甚至有爱情至上倾向。他勤勉工作、而医疗器械、药物奇缺,得不到补给,在贫困艰苦的中国土地上,他发出了对人生、时间、生命的叩问,对天堂迷茫的思考 。怀特大夫性格复杂,情感丰富而又多才多艺。他是人而不是神,他有七情六欲,他不是圣人更不是符号。他认为自己不过是历史的一颗棋子。薛忆沩深有感受地说道:“我希望将读者带进一个个体生命的深處,希望让读者看到个人内心的渴望与痛苦,同时感受文学的理想主义的光芒。”“在历史和战争的框架下探寻个体生命的意义是我的文学的一个偏好。”②endprint

薛忆沩对战争与革命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他写的《“专门利人”的孤独》一文用确凿详实的史料,尤其是被保存下来而尘封多年的白求恩的书信,为《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历程》提供了真实、理想的背景材料,也是这篇小说最好的诠释与注脚,可以看作是互文或姊妹篇。

《首战告捷》是小说集中震撼人心的篇章。革命胜利了,将军决定回老家接父亲到北京居住,多年未见老父亲,音讯全无,这次连他的居室都安排妥当了。故事发生在途中的回忆过程中。快到老家旧宅了。将军回忆起他当年参加革命时的一幕幕往事:将军投身革命,遭到父亲的强烈阻拦,父亲死活不同意儿子上战场,他不理解儿子的行为举动,他担忧,然而改变不了将军毅然从戎的决心,无奈之下,父亲只好一路跟随他的部队走。将军自然理解父亲的拳拳之心,但将军决意已定。将军出生入死,血溅沙场,此时,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老家,将军百感交集,要见到父亲了。然而老宅不在了,只有一片废墟,父亲不在了,家人不在了。

父亲是怎样去世的,怎样走的?是革命的敌对者,还是革命的激进者,抑或其他(小说中只是一笔带过“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洗劫了他们家”)?这些都不重要,无关紧要了,小说的震撼力在于,革命成功了,除亲历战争的革命者以外,还有那些普通人,不理解、不赞成或不支持者,他们并不站在敌对方一边,但他们也作出了牺牲,付出了代价,虽然他们不是死在战场,父亲却是因为儿子,最终付出了身家性命。儿子选择革命之路是对的,然而父亲当年所做的一切,亦无可厚非,多少父亲对待子女不都是如此吗?老父亲走了,为什么令人震撼?令人心疼,那是人性在扣动读者的心灵。而对将军,那是因为父爱,是儿子对父亲的反思,也有他的自我反省。将军的父亲不就是这样的普通人吗?他的儿子为革命奋战多年,贡献卓著,而他在革命胜利之后不在了。

小说给人不仅是悲痛,或曰伤痛,而是“痛”之后的追寻与思索。革命者在战争年代赴汤蹈火,有的还付出了生命,这当然可歌可泣,要大书特书,而在战争的背后,还有许多小人物,也有伤与痛,革命者从革命中走过来了,有的获得功勋与伟业,这是值得庆幸的。而有的人不理解革命,也非直接参与者,或者旁观者,他们反对暴力,祈求和平,这是否也是一种信仰呢?他们的父辈,如将军之父亲还为此付出了生命。这就是令革命者以及广大民众、读者心灵震撼之所在。“小人物没有权力,对历史没有影响,但是,他们却最受历史的影响。”③

一场重大、激荡的变革与革命之后,参与革命的普通人及其家族(亲人)的境遇与命运,应当获得怎样的尊重,关怀与呵护,这是人类应当普遍关注的论题,也是文学的使命,这是对人的终极关怀,是一个带有普遍性的母题,这正是薛忆沩战争系列小说的思想深度与冲击力。薛忆沩说《首战告捷》是一篇关于父子关系的作品。小说题目中的首战特指将军遭受父亲阻挠,投身到革命的反叛获得的首场胜利。作家在谈到这篇经过重写的短篇时 提到对一个细节的改动:将军最后一役在战场上走过,表情严峻地在一具敌方年轻军官的尸体边蹲下。原版本中,将军感叹地说:这是一个英俊的人。重写版中,将军说:这是一个永远失去父亲的儿子。这一句之改的细节,让读者窥察到小说主旨的密码。这就是他在《首战告捷》的重写版自序中开头的那句话:个人与历史的冲突是我的文学着力探讨的主题,而战争为我提供了进入这个主题的特殊通道。

读这篇小说不禁想起马尔克斯的《没有收到回信的上校》,为革命作出重大贡献的上校,革命成功后退伍,为得到退伍金补助,他几经周折,提供证据8年,名字列入登记表6年,整20年来,老夫妻俩风烛残年,生活凄苦,在一个小镇等候那封兑现退伍金补助的回信,等到儿子也死了,那回信还没有等到。这是马尔克斯的经典短篇。这篇作品与《首战告捷》,写的是发生在不同年代、不同国度完全不一样的故事,但同样给人以极大的震撼。因为这样的戏剧故事能超越时空与肤色。我以为《首战告捷》与马尔克斯的经典之作达到了同等的高度。

三.新都市小人物的心灵史

“以深圳人系列小说”命名的短篇《出租车司机》,早在1997年就发表在“人民文学”上。2002年他移居加拿大,深藏在蒙特利尔。在异域生活三年之后准备回国之时,“深圳人”系列忽地刺激了他的创作冲动。乔伊斯说过:从远方观察和描写故乡,反而比较客观。到2012年完成这个小说系列 ,此时薛忆沩移居加拿大正好十年。一部十二万字的短篇小说集,写作地点横跨深圳与蒙特利尔,创作时间前后跨度16年,这种跨域中西的人生经历、海外留学的潜心研修与生活经验,双语文学创作的积淀,开阔丰富了他的文学视野,他在重新回忆、省思、反刍那座城市及城市的人,思考如何写中国故事,不仅让国内读者喜欢欣赏,不同地域、肤色的外国读者同样也要能接受、感兴趣。她的邻居白人老太太读了英译本后不但自己很喜欢,还买了两本作为圣诞节礼物送给朋友。他参加加拿大文学活动,出现了排队购买这部英语版小说的盛况。薛忆沩最近谈到《希拉里、密和我》的创作时说,要“搭建在更为广阔的国际视野上,……为读者打开认识‘全球化时代的一个特殊的窗口”。④这就是地球村意识,或曰人类意识,国际视野,这不正是我们的作家所要认真思考与追寻的东西吗。

“深圳人”系列小说,不是记述一座城市的发展史,也不是写深圳人的奋斗史,而是写历史进程中的人,写普通小人物的生存状态,个体生命的意义,在平凡的生活流、心理流中展現人物的心灵世界。薛忆沩认为:“现代化进程是一种历史。它当然深刻地影响了小人物的命运。而在作家看来,最值得文学关注也最考验作家能力的是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影响,是那些与统计局发布的或真或假的数据没有明显关系的影响。”④“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影响”是什么?滤去城市流光溢彩、繁华喧嚣的外表,掠过高楼大厦下行色匆匆的人群,作家在追寻普通百姓个体生命的轨迹,他(她)们是这座最年轻的新兴城市的边缘人:出租车司机、教师、小贩、女秘书、打工姐妹、剧作家、同居者、家庭妇女……。这里有悲凉后的彻悟,坚韧中的辛酸,追寻中的沉沦……。一位出租车司机来这座城市打拼了十五年了,他拉了一趟好价钱的长途后得知他心爱的妻子与女儿遭车祸去世。小说写的只是一位极普通的小人物的“痛失”,并没有大起大落的故事情节,那场车祸只是轻轻一笔带过。小说着意所表现的是司机的自责、内疚、后悔,原来为什么粗心,只是她们存在,存在时平凡不过,一切都是惯常的,一旦失去,才感到她们的珍贵,而那时未珍惜到足够。她们走了,他顿时反思自己,万分痛悔。这是大彻悟。而小说的结尾,他突然意识到,来这座城市十多年了,还有两位亲人同样也“不在意”,那就是渐渐老去的父母亲,他不能重复对待妻子与女儿的粗心,大悲之后,他决心回到家乡陪伴年迈的父母亲。如果从美学的概念探究,这位司机的“痛失”,或许不能说成悲剧,但小说同样产生了悲剧的效果与感染力。而它带有暖色调的结尾,耐人咀嚼,余味尤为深长。endprint

《小贩》从中学生的视角写一个到城里做小贩的遭遇。小贩为了养家糊口在学校门前摆摊,一群迷恋美国好莱坞大片与意甲足球联赛、崇尚格斗而成绩差的男生,故意戏弄、欺侮这个卖爆米花的小贩,甚至用砖头砸伤了小贩的额头。如果说这群涉世未深、懵懂无知的少年伤害的是小贩的身体,而几个有权的管理者抢走他用以活命的化纤口袋,并割破它丢到垃圾箱,还狠狠骂道:“你这样的人就不该活命”。那么这几位管理者的恶言深深刺伤的是小贩的心。小说的末尾,秋季开学的时候,小贩又来到学校门口,他要活命,要生存。明知还会遇到那样的中学生、那样穿制服的管理者,他又奈何?而小贩不经意说的一句话:当年美国鬼子都没有逃出我的手心。点明他原来是参加抗美援朝的老兵,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而在多少年过去的战争之后,他还在为生存而奔波,甚至为活命而受屈辱。

《两姐妹》中,姐姐这位漂亮的女孩,为了坚守“可靠”这唯一的标准,放弃了另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男子,嫁给了平庸且唯唯诺诺的可靠男人。随着可爱女儿的出生,姐姐满足现状成为家庭妇女,而丈夫步步升迁,移情别恋,变心了。离婚以后,姐姐没有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而是实行所谓“报复”,与丈夫的上司、助手、领导频频发生性关系,在失去理智的疯狂之后 她残害了自己,患病而死,在迷茫中放纵、沉沦,走向毁灭。她的悲剧在于丈夫变心之后的迷茫与自残。

系列小说展现给读者的是小人物个体生命之痛,而作家所传达出来的是一种悲悯情怀。出租车司机失去妻子与女儿之后,对人生的深刻体悟与洞彻,引起人们深深的反思,如何珍爱普通平凡的人生与家庭。而温暖的结尾也温暖着读者的心。作家写《小贩》,并非只是在谴责那群无知懵懂、不道德的少年,批判那几个不讲人性的有权的管理者。小說的主旨不在于控诉,小贩随口而出的上过战场那句话,那明知会受辱而再次出现在学校门前的坚守,读到此处,谁不会产生辛酸、怜悯之情。他还在凭自己的辛劳养活自己。而那位姐姐在迷茫中的自我灭亡,在引起人们悲叹与哀痛的同时,更激起人们的反省与沉思,那就是她的沉沦之死。悲悯情怀是文学的最高境界,薛忆沩说:“个体生命的意义一直是我的文学最重要的主题。而普通小人物一直是能够帮助我挖掘这一主题的最佳人选。”⑤作家在系列短篇集中将读者带进一个个小人物个体生命的深处,窥探人物内心的渴望与痛楚,感受作者悲天悯人的文学情怀。

薛忆沩读外国文学经典下功夫极深。乔伊斯是薛忆沩最为崇拜的西方作家之一,他多次说道:对我影响最大的是乔伊斯、卡夫卡和博尔赫斯。他曾反复精读乔伊斯的《都柏林人》和《青年艺术家的肖像》。《都柏林人》这部被誉为西方系列短篇的经典之作,对移民作家白先勇的《台北人》,苏炜的《远行人》的创作都产生过深远的影响。

从“深圳人”系列小说,可以看到乔伊斯《都柏林人》的传统与技巧的渗透,而薛忆沩在继承的基础上的借鉴与发展也是显而易见的。薛忆沩自觉运用文学的空间形式构筑地域性的城市印象:将单篇人物个体生命的心灵史,一篇篇整合构筑为空间的整体,构建起新兴都市空间中小人物的群像画廊。

约瑟夫·弗兰克在《现代文学中的空间形式》对《都柏林人》的空间结构有过精辟的论述;“乔伊斯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即在必须当作一个顺序来读的数百页纸中,如何为全部丰富的城市生活创造出同时性的印象——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强化它。”“深圳人”系列正是用“结构性并置”,“交互参照”、将十二篇没有情节关联的短篇合成为一个城市的空间图景,其“空间形式就像一个桔装的构造”⑥将各篇中的人物组合拼接成城市整体人物群像图,展现出都市小人物形形色色的众生相与生存现状。系列短篇各自成篇,然而却有一个总主题,故事发生在同样独特的空间,那座最年轻、最开放的城市。表达急剧转型期中普通人共同承载的生命负荷之沉重。

注 释

①②③⑤江少川:《在文学的祖国里执着地生根--薛忆沩访谈录》,《作家》2015年第7期。

④吕红:《隐藏在皇家山下的文学奇观》,《红杉林》2017年第一期。

⑥约瑟夫·弗兰克:《现代文学中的空间形式》,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5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