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资史

2018-02-14 09:37韩浩月
风流一代·青春 2017年5期

韩浩月

我的第一份工资,来自于1991年秋天。那年暑假我和四叔去漂白粉厂打工,具体做的工作是,把生石灰运到车间里,肩挑手抬一桶桶水进去浇在石灰块上,然后封闭车间让石灰粉和氯气进行化学反应,生成漂白粉。那是一份近似于“酷刑”的工作,石灰粉穿透工作服,与皮肤上的汗液混合,烧灼的滋味令人难以忍受,刺鼻的化学味道,让五脏六腑时刻处在颠三倒四的状态。漫长的工作时长和巨大的劳动量,让我青春时期的第一次闯荡就遭遇痛击。

好在,一份不错的工资与付出的劳动是成正比的。我那个月拿了500多元,当把这份工资一分不少地交到家里的时候,那份自豪感油然而生。忘了是谁评价了这么一句,“县长估计每个月也就挣这么多。”

工資起点太高,后来的低工资就难以忍受。1992年到1993年的时候,我在一家工厂打工,那家工厂生产电焊机、电焊条,后来又盲目投资上马了一家钢厂。我先是在电焊条厂工作,后来去了钢厂,清楚地记得每个月领到手的工资是80元。

工厂是街道办的,厂长和工友们都认识,我们这些街道来的年轻人,在很多的工作时间里都吊儿郎当,常常溜出车间找一个犄角旮旯打扑克牌。没牌可打的时候,就一个个躺车间外面有太阳的地方“挺尸”(睡觉)……所以那80元工资虽然少,也不觉得挣得有多难。交给家里60元,剩下的20元就在街头大排档一晚上挥霍一空。

第三份工资是我从社会重新踏入校门之后,毕业被校长留在了学校当老师,那会是1996年的样子,每个月的工资是200元。这份工资没拿多久,我回到故乡的基层政府,应聘成为一名通讯报道员,每个月的工资和在学校里一样,也是200元。现在想来那段时间与工资有关的趣事是,每年会多增加一元钱的“工龄工资”,那会儿经常给自己算一笔账,工资这么一年一元地涨下去,到50年退休的时候,恰好能凑个250元上下。

但在我家人看来,能在政府部门工作,才算是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那些在机关事业单位工作的人,老家有一个说法叫“捏毛哥的”,所谓的“毛哥”,是硬币的一种土叫法,我的理解是,家乡人觉得,能从政府的盘子里“捏毛哥”,是一种荣耀。

政府的“毛哥”我捏了4年,就捏不下去了。到2000年的时候我结了婚有了孩子,“200元+”已经不能够满足生存,于是就在来自北京的一个电话的诱惑下,成了一名北漂。邀请我来北京的那位文人老板,当初答应给我开的工资是2000元一个月,已经是我上份工资的10倍。可是我加盟的这家公司,加上老板一共才两个人,连续数月公司没有收入,老板只能每个月开给我700元。几个月之后他关闭公司回了老家,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北京。

2000年正是中国互联网第一轮热潮兴起的时候,买了个BB机四处找工作的我,误打误撞进了一家互联网公司。这个时候,拿到手的应该可以叫“薪水”了,每个月是2500元,扣完税之后拿到手的是2300元多一些。公司在西三环的一座紫色的宏伟建筑里包下了整整一层楼,所做的事情非常超前———在线书店。因为消费习惯还没养成,再加上配送体系不像现在这样发达,每卖一本书公司要赔114块。钱烧了一两年之后烧完了,办公室越缩越小,直到后来只剩下一间,网站也由商业网站变成了一个文化门户,剩下我和几位编辑维护。

那份2500元的“薪水”大约拿了三四年。感谢这份现在看起来并不算多的“薪水”,2002年的时候,我省吃俭用积攒了点首付,贷款在通州买了一处小房子,每平方米的价格是2650元。如果没有这份“薪水”,估计到现在我也买不起房。

2002年到2008年我在北京的多个媒体或者出版单位晃荡着,工作个一年半年,回家歇上个一年半年,年龄渐长,工资不涨,若是没有点稿费补贴,恐怕连生活都无以为继。2008年秋天的时候应一位朋友之邀,入职了一家大名鼎鼎的海外上市公司,薪水首次开始以万为单位计算。这份工作做了5年多,因为人事变动问题离开。再后来,所做的工作断断续续,工资也就零零散散。直到有一天,厌烦了上班和开会,彻底与单位与公司作别,也与薪水告别。

“拿工资”曾是我的理想,而“不拿工资”也曾是我的理想。无论拿或不拿,都有其中的辛酸和幸福。回顾我的“工资史”,更是一连串的五味杂陈。回想我已经走过的生命历程,发现用“工资”作为一个关键词来总结,竟然有别样的味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