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的透视:傅高义与当代中国研究

2018-02-18 08:41蔡嘉生
红广角 2018年6期
关键词:傅高义局外人广东

【摘 要】关注当代广东的发展进程及趋向,是傅高义对当代中国研究的重心。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傅高义先后著有《共产主义下的广州》《改革中的广东》《邓小平时代》等,其中《邓小平时代》充分体现其对广东改革开放研究视角的转变和研究场域的创新。这些著作系统地向西方展示了当代广东,匡正了中国印象,有利于西方认知中国,有助于中国融入世界。因此,重新梳理傅高义对当代广东,乃至于对当代中国研究的缘起、过程及其境遇,不仅可以了解傅氏的研究思路和学术思想,亦可一窥冷战及后冷战背景下海外中國学研究的演变轨迹。鉴于时下学界对于《邓小平时代》评析较多,本文侧重讨论其早期的两部著作。

【关键字】傅高义;改革开放;当代中国;当代广东;现代化

【中图分类号】K27;D65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3570-(2018)06-0080-08

傅高义(Ezra F. Vogel)是美国著名的东亚问题研究专家,他精通日文和中文,对当代中国和日本都有深刻的观察和独到的见解,是极少能精通中日两国事务的学者,被誉为哈佛大学的“中国先生”。傅高义虽然自称“局外人”,但他对当代中国并不陌生,早在半个世纪前就已经研究过当代广东,改革开放后更是经常到访广东,继续从事广东的现代化研究。①傅高义关于当代广东的研究著作,为西方世界了解社会主义中国提供了一扇窗口,但目前尚未引起国内学界的足够重视。②时至今日,大多数国人似乎只关心广东改革开放的成功,而对广东在1949年后的跌宕历程了解甚少。重温傅高义的著作,或许我们可以从中得到某些启发。

一、致力于当代中国研究的缘起

不可否认,大多数国人对傅高义的认识主要源于其著作《邓小平时代》。2013年初,大陆版《邓小平时代》由三联书店付印出版,一经发售,佳评如潮。③傅高义凭借着《邓小平时代》的成功,几乎成为能与哈佛学派的“泰山北斗”费正清(John K. Fairbank)相提并论的美国学者。事实上,傅高义先后两次担任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主任,他曾努力推动政府间的互动,在1998年还负责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访问哈佛期间的接待工作。④

傅高义的学术生涯始于日本研究。1958年,傅高义获得哈佛大学博士学位之后便前往日本进行调查研究。此间,他着重关注日本中产阶级的生活状况,并完成《日本的新兴中产阶级:东京郊区的工薪阶层及其家庭》一书。该书经由加州大学出版社出版,一时洛阳纸贵,奠定了其在日本研究领域的地位。1961年,傅高义接受费正清的邀请,来到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做博士后研究,开始学习中国的历史、语言和文化,为日后从事中国研究做准备。①

1963年夏,傅高义来到香港“大学服务中心”。②此后一年,他在香港隔岸而观,收集书籍、报刊资料,开始近距离观察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傅高义原先是想做一些中国城市和农村的具体研究,但苦于各种条件的局限和资料收集的困难,这个想法无法付诸实践。同时,受社会学学科思维的影响,他意识到不同的省份将存在着巨大的差异,“礼失而求诸野”,在大变革的社会背景下,与其研究北京,不如择广东而窥之。粤港毗邻,且同文同宗,获取信息便利,虽然囿于封锁难有详尽的志书文献,但是日常报刊仍不失为难得的素材。于是,傅高义决定撰写一本反映1949年后广东社会发展情况的著作,以此作为了解红色中国的路径。傅高义广泛搜集信息,他几乎读遍了《南方日报》《广州日报》《羊城晚报》和《上游》等广东地区的官方报刊,同时还得到一些从广东移居到香港的人士的帮助,其中一位名叫陈仲文的年轻人后来成为他的研究助手。③

外国学者素来擅长理论框架分析和在此理论指导下进行实例摹写,社会学专业出身的傅高义也不例外。研究日本的经历为傅高义对比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提供了一个参照基础,使他懂得必须通过分析官方的叙述去探究更内在的关系以及更深层次的态度。并且,由于中苏两国的特殊关系,傅高义敏锐地意识到想要研究当代中国问题,离不开苏联的视角。正如他在《共产主义下的广州》序言里所说:“哈佛大学范塞德(Merle Fainsod)的著作《苏维埃统治下的斯摩棱斯克》为其书提供了仿效的榜样”。④凑巧的是,这两本书分别叙述了苏、中两国的社会主义秩序在地方建构的前二十年,至今仍对理解两国共产党如何进行地方建政与巩固政权很有帮助。20世纪50年代,帕森斯的结构功能主义成为美国社会科学界的主流理论,傅高义受此影响,逐渐形成了“现代国家取代传统社会”的逻辑路径。傅高义以“国家—社会”为分析框架,通过梳理社会主义新秩序在广州建立与发展的过程,重点剖析了广东地方干部与民众的反应,以窥视国家与社会在此过程所表现出来的矛盾与张力。这种研究路径反映出同时期西方“中国研究”的显著特点,即将“国家对社会的强力控制”作为毛泽东时代中国的叙事主线。⑤按理说,社会学研究必须十分重视实地考察,但在20世纪60年代初到广东进行实地研究几乎不可能。《共产主义下的广州》的资料来源很有特点:一些官方报纸、党政刊物是其主要的信息源。①即便如此,傅高义凭借良好的学术训练、敏锐的分析能力,仍能较为客观地叙述广东和中国的变化。

一个出色的史家,往往能在司空见惯的资料中寻找线索、悟出味道,旁征博引,努力还原历史的本真。这点傅高义强于同时代的许多西方学者,他不仅拥有良好的理论基础,而且还具备剖析史料的学术修养和耐心钻研的毅力。最难能可贵的是,在冷战年代,傅高义能够抛开自身西方学术偏见,尽力还原中国的本相,并将其介绍给西方世界,增进世界对当代中国的认识。当然,研究当代广东只是一个起步,在随后的五十多年学术生涯里,当代中国经济发展、政治改革及社会变迁一直都是傅高义关注的兴趣点。

二、以广东研究为重心

“从历史社会学的角度看,人类社会从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演变的过程,就是从简单的、一元结构的、功能普泛化的封闭社会,向着复杂的、多元结构的、功能专一化而又有高度整合性的开放社会转变的过程。”②1949年后的广东,正是对这种社会转型模式的最佳诠释:即从长期地游离于中央政权之外,到逐渐被整合进国家权力系统之中,中央政令开始能够在南粤有效施行。

《共产主义下的广州》作为一部社会史研究专著,其最精彩的章节在于“共产主义前的广州”和“建立新秩序”这两部分。前者回答了“广东的特殊之处在哪里”这一问题。傅高义从历史维度出发,详细地介绍广州的地理方位、气候环境、方言习俗、商业传统等因素,追溯广东自清朝以降便有的革命传统,突出广东人吃苦耐劳和敢为人先的特点。这些地域特征成为后来中共中央担心广东出现地方主义的重要诱因。③后者回答了中共如何在广东建立新秩序的问题。与全国其它地方相似,新中国成立初期,广东通过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城市民主改革和社會主义改造等运动建立了新秩序。

1949年,中国共产党赢得了国内战争的胜利,同时也肩负着建立和巩固新政权的压力。傅高义认为,中国共产党通过镇压反革命运动、土地改革运动和社会主义改造等方式建立了新秩序。虽然当时广东在全国属于市民化率比较高的省份,但人口中尚有70%属于乡村农业人口,因此土地改革运动是改造旧政权、巩固新政权的关键。④傅高义通过研究《南方日报》等资料,发现了隐藏在广东土改背后的“中央控制与地方博弈”因理。他认为,“土改是中共控制乡村的第一步,但到广东土改结束时,不仅农村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而且,地方党组织自身也在发生深刻的变化。土改把广东独立的游击队组织转变成一个服从纪律的、强有力的中央管理的前哨,在这方面土改比其他任何运动都更有效果。”⑤

华南分局领导的广东土地改革运动,原本就是按照中共中央和政务院的统一部署开展的,后来之所以被认为出现“土改右倾”和“地方主义”,与新中国初期中共面临的国内国际形势密不可分。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共中央明确规定1950年秋收前“一律不实行分配土地的改革”。①原本广东与中央步调基本一致,在1950年10月才开始土改试点。但是,朝鲜战争形势很快影响到国内。志愿军入朝作战后,毛泽东立刻要求各级党委纠正镇压反革命活动中“宽大无边”的右倾偏向。②尔后,毛泽东对于华南的土改速度明显不满,他指示要“将土改与剿匪相结合,扩大土改县”。③

土改政策的突然强硬使广东干部难以适应,毛泽东和中南局的负责人站在巩固政权和国家安全的角度,希望广东土改能够跟上全国形势。而叶剑英、方方等广东干部更加强调要结合广东实际、培养干部、有序推进土改,因此双方产生分歧在所难免。傅高义认识到广东土改政策的突然转变,但由于条件限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转变主要源于国际国内形势的转变,而认为分歧主要在于中央领导与广东干部对土改本质和目的存在不同看法,他指出“新的强硬路线的本质在于划分明确的阶级界线,严厉处理旧秩序中的领袖人物”,“1949年以前的中国农村,关键性的分歧不是中农和富农之间的分歧,而是不同族群、不同村落间的分歧,这一点在广东更加明显”。④

中共中央和中南局对广东土改的不满主要在于“和平分田”和“广东党组织不纯”等问题上,由此,整党整队和干部替换成为广东土改中最鲜明的特点。傅高义估计,至土改结束时,大约有6000名外来干部取代本地干部,其中县一级党委的关键性位置为南下干部占据,土改的后果是80%的县级或县级以上的当地干部丢了职位。⑤以潮汕地区的揭阳县为例,仅在1951年里,揭阳县清除了229名党员,其中农村和土改工作队占有200人,而年初统计时全县只有1860名党员。⑥

傅高义无法实地调查,却对新中国成立初期广东的经济发展、政治变革以及社会变迁有着如此的观察。当然,或许正因为没有实地考察,书中某些判断似乎并不恰当。如对广东宗族情况的估计,傅高义直接引用莫里斯·弗里德曼的宗族观点,认为南方“农村家族群里一般比较大,有时全村就是一个家族”。⑦实际情况远比傅高义的估计复杂。在广东,潮汕、客家、广府三大群体的语言、风俗、宗族结构各不相同,既有许多单姓村落,也有大量的杂姓村,即使是同姓村内部往往也会有所分化,大房强房常常欺压小房弱房,难以做简单判断。

土改后期的整党与反“地方主义”紧密交织在一起,地方主义问题成为连接中央和地方最脆弱的神经,广东成为新中国成立初期地方与中央权力博弈的一个缩影。⑧与同时代的许多西方学者不同,傅高义并不认可“权力斗争”的观点,他认为,虽然土改中反“地方主义”运动伤害了一大批曾为革命做出贡献的本地干部,但这种有效的组织亦给广东带来了秩序和纪律,而且,运动的顺利进行也离不开相当部分广东干部和民众的支持。①

在傅高义看来,全国利益与地方利益的冲突,集中表现在广东干部与民众对“一五”计划的不满。“老革命不如新革命,不革命不如反革命”“按照这种政策,广州是不会得到任何发展的”这类抱怨反映了历经长期游击生活的本地干部在新中国建立初期的不满和无奈。相对于地方干部,广东民众的反应更为剧烈。1949年,广东省拥有大约600万华侨,当地民众能够通过亲戚渠道轻易地获得信息和前往国外。不久,由于防御美蒋“反攻大陆”,中共在广东边境设置关卡,每天只允许少量侨胞合法进出。不过也有很多人愿意冒险,特别是在50年代末粮食短缺的时候,这种冒险潮在1962年春达到顶峰。傅高义也察觉到这一点,他认为50年代末60年代初广东几次大逃港事件不仅有饥民赴港逃难的原因,也有广东当局有意放行的因素。②

当然,正如美国历史学家柯文所说,“任何史家都无法完全摆脱在他生活的时代占据主导地位的某些假设”。③虽然傅高义以“局外人”自居,而且还标榜“价值中立”,但他的某些思考难免会受到政治氛围的影响。在傅高义笔下,当代广东前二十年的“地方主义问题”一直牵扯着中央与广东博弈这根紧绷着的神经,“文革”期间本地干部与外来干部之间的矛盾更加激化,甚至出现了傅高义所谓“地方主义的复活”。

社会学历来重视分析社会现象的产生、沿革、演变等诸要素,较为关注事物发展的来龙去脉。从这一点来看,学科思维对傅高义分析历史事件起到很好的辅助作用。不过,新闻报道原本就具有较强的导向性,主要通过研读《南方日报》等报刊资料,使得傅氏亦很难摆脱意识形态话语的影响。正如他所认为,“地方主义仍然具有强有力的潜在势力,因为广东干部中的一般成员都在某种程度上同情地方主义,它可能再次成为对抗外来权威的活跃的中心”。④这里,傅氏不仅夸大广东本地干部的抵抗,而且低估了共产党人的组织纪律性,当年广东本地干部与外来干部确实存在矛盾,但事实上并不存在“地方主义”团体。⑤即使是那些被打为“地方主义”的高级干部,也都秉持着“相信党”“事久自然明”的态度,改革开放后基本也都得以平反。

三、对中国改革开放的研究

基于对当代广东的研究,傅高义见微知著,对当代中国有着更加深入的了解和独到的见解。而且,他在广东结识的许多党内高层人士,为其日后写作《邓小平时代》提供丰富的中共高层关系资源。⑥“文革”期间,傅高义曾随美国代表团访问中国,但此次到访受到条件限制,无法深入了解中国。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广东成为中国对外开放的试验田,经济发展速度长期领先全国,吸引了许多外国学者前往实地调查。

傅高义自1979年以來,每年都来中国,近距离观察中国的改革与开放。1987年后,他受广东省政府邀请到广东进行长达8个月的实地考察,先后走访了3个经济特区14个地级市70个县和大量企业,在此基础上完成了有关当代中国的第二部著作《先行一步:改革中的广东》。①该书体现了作者出色的社会学功底,傅高义以扎实严谨的调查研究为基础,特别是访问广东当地的党政官员和利用官方的统计数据,这些条件在20世纪60年代显然是不具备的。

《改革中的广东》以变革为核心,共有变革之风、变革模式、变革的推动者和变革前景四部分,该书既介绍广东改革的缘由、特征及其进程,又分析了广东不同区域在改革浪潮中的发展机遇及其遇到的瓶颈。傅高义非常重视人物的深描,从党政领导到企业负责人,从国家职工到个体户,从先进模范到社会群体,都有极其详细的描述。无论是论述广东前10年改革(1979—1988年)的巨大成就,抑或报道广东改革所存在的问题,作者都尽量在科学研究的基础上做出客观评述,并没有哗众取宠、言过其实或恶意攻击之意。

如何实现从社会主义计划经济过渡到以市场经济为主的较为开放的经济形式,这既是20世纪80年代中国面临的现代化难题,也是改革开放的使命所在。改革开放后广东经济腾飞,开启了社会主义国家改革的成功范例。傅高义把广东发展置于更广阔的视野中进行透视分析,与东亚新兴工业化经济体做比较很有意义。因为它们具有相同的文化背景,土地面积也大致相当。虽然广东的起步比韩国、中国台湾和香港要慢,但在10年改革中,其发展速度却相当于日本在20世纪50年代初期、中国台湾50年代中期和韩国60年代早期。广东的成功既受益于改革开放政策,同时也推动了这项政策的继续发展和完善。通过实地调查,傅高义更加重视社会因素,他不仅分析改革开放中广东的成功因素,而且还对广东未来发展的方针提出许多中肯的意见。比如,他提出要制定一个现实具体的未来时间表、解除价格管制和抑制通货膨胀、完善市场规章制度和重新定义共产党的作用等12条建议,这些方案在后续的改革中都得到不同程度的完善。②二十年后,傅高义站在时代高度,更加强调中央领导层对“广东试验成功”的影响。在整个1980年代,广东发展的步伐一直领先于全国其他地方,他认为这是邓小平有意“把广东作为全国其他地方仿效的标杆”。③

与此前的研究视野有所不同,傅高义的新著体现当时中国研究的新态势,即研究者纷纷将目光转向“过渡中的社会”这一范畴。以这样的角度思考,傅高义不仅分析了广东经济成功的原因,而且预测广东还可能有更美好的发展愿景,“如果政治环境能够给予广东人民更多机会,那么在今后的岁月中,他们将会取得更大成就”。④

中国今日的富强得益于改革开放,而广东是这场改革中的领头羊。广东在改革开放中迅速崛起,不仅自身得以发展,而且也铸就了改革开放的时代意义。傅高义在肯定广东党政领导坚定改革的同时,更多地从社会学家的专业眼光观察广东的地缘优势:从某种程度上讲,广东成功得益于毗邻香港。

他认为,香港发达的生产、管理技术和雄厚的资本是促成广东经济快速发展最重要的因素。明清以降,广州一直是中国对外贸易的主要港口。1949年后的近三十年间,广东与全国其他地区一样,几乎与外界断了联系。当中央政府决定重新打开国门时,广东经济发展最匮乏的是资金、技术、管理经验和市场等因素。而尽管当时香港仍在英国治理之下,但由于绝大多数居民皆为广东移民及其后裔,乡土情结使得这些人希望重建与故乡的联系。更重要的是,香港先进的生产技术和管理经验及充裕的资金与广东廉价的劳动力形成完美互补。不仅如此,香港的成功激发了广东人的变革激情。①对广东而言,“香港已经成为现代化的象征。没有任何其他地方能像香港一样给他们的观念造成如此巨大的冲击”。②

后来的事实似乎也证明了傅高义的推断:广东地区的经济发展程度与距离香港的远近有着密切关系,越靠近香港的地区,经济发展越快,反之越慢。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广东各地区间差距越来越大,逐渐形成“经济特区—珠江三角洲乡镇—非珠江三角洲地区—边远山区”的发展格局。傅高义认为,广东与香港不只是一衣带水的相邻关系,两地的文化特征、语言风俗、民众性格都非常相近,因此在交往上存在诸多便利。香港的广东移民在这其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桥梁作用。与以往许多学者只关注改革开放的经济获益不同,傅高义还认为,“用经济手段解决政治问题”体现了邓小平的高明,设立特区目的之一,是为了有利于香港、澳门及台湾的回归。③当然,改革开放中广东的成功不仅仅只具有客观上的优势。傅高义在强调广东地缘优势的同时,并没有忽视其他重要原因,如广东人民吃苦耐劳、敢为人先的性格都是促成广东快速发展的主观因素。傅高义作为广东省政府的座上宾,他没有像斯诺(Edgar Snow)和艾黎(Rewi Aelly)等一些外国记者那样,只报道中国发展的积极面,而是实事求是地列举了广东在十年改革中存在的问题与不足之处:市场尚未完全开放;“瓶颈”现象比比皆是;政府机构办事效率不高;贪污腐败尚未根除等。④时至今日,这些问题依然尚未得到根治。

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成为历史学意义上的研究对象,往往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这不仅是由于研究者须避免陷入“当局者迷”的尴尬,而是因为,研究者的思考、叙述和研究材料的搜集、整理都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累积。对改革开放的研究,西方学界已有相当丰富的成果,但西方学者对广东发展的重要性并没有足够认识。傅高义关注到广东试验在改革开放中的重要意义,他的新著《邓小平时代》里面有专门章节来介绍“广东和福建的试验”。

与20世纪80年代侧重于强调广东崛起的社会因素不同,经过二十多年的冷静思考和资料梳理,傅高义更为重视政治因素,认为邓小平等中央领导的正确指导和广东干部敢于冒险、敢于担当的精神在广东改革开放和经济起飞中起到主导作用。⑤当然,这一时期已有许多官方出版的领导人的文集、年谱、传记和回忆录可供参考,甚至还有可能访问相关当事人和知情人,这是傅高义研究“邓小平时代”的主要路径。⑥广东试验走在全国的最前面,很容易被批评为搞资本主义,它成功背后离不开任仲夷等党内干部的责任担当和强烈的使命感。相对于全国而言,广东的改革政策只是先行一步,意义在于摸索试验、总结经验乃至推广至其他省份。深谙共产党政治运动逻辑的傅高义知道,从土地改革、合作化运动、人民公社化运动再到“四清”运动,试点工作是必不可少的关键一环,注重经验积累是中国共产党的传统作风。因此,广东的成功“试验”被看作是新的“大寨”,成为全国其他地方仿效的新标杆。⑦

傅高义作为享誉中国的西方学者,近些年,他的前两部著作也引起国内外学者的关注。美国学者鲍大可(Dosk Barneff)对《先行一步:改革中的广东》有很高的评价,他说到,“这本書是划时代的巨著,它描述了邓小平时代所迈出的冒险的一步”。⑧2008年,《共产主义下的广州》中文版首次面世,学者杨奎松将此书称为“不是奇迹的奇迹”。正如他所言,“虽然已经过了40年,却没有哪位中国学者利用如今已经多得多的史料,对中共统治后广州政治社会的种种变迁,像傅高义教授那样,做过全面系统的实证性研究”。①

无论如何,仅从研究方法和分析框架来说,傅高义的中国研究都应该引起国内学界足够的关注和重视。在当今海外中国学中,傅高义对广州的研究仍被看作一种区域性个案研究的典范。②时至今日,中国的许多领域仍存在着这样的窘境:“我们不仅必须放眼海外去认识世界,还必须放眼海外来重新认识中国;不仅必须向国内读者移译海外的西学,还必须向他们系统地介绍海外的中学。”③

总之,由于受过专业的社会学训练,傅高义运用社会学分析框架研究当代中国,他从系统的维度去考量一个地区的变化过程,这种研究路径使其成果具有较强的说服力。④傅高义具有强烈的人文关怀,不仅分析上层建筑的运行机制,而且还关心底层民众在政治体系运行中的个体命运,读者从其著作中可以了解到国家、社会和民众在社会重构过程中的不同面相。傅高义的研究,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广东到改革开放中的广东,再到邓小平时代,循序渐进,由远及近,从小到大,从某种意义上也反映了西方对当代中国认知的变化。

(蔡嘉生,法学硕士,中共常州市委党校助理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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