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黑狗”赛跑的日子

2018-03-02 23:12洪伊
户外探险 2018年2期
关键词:观景台黑狗拉萨

洪伊

方式: 跑步

特点: 跑步是人类最基本的行进方式,完全靠自己的两条腿前进。当然恐怕也是速度仅比徒步快一些的慢旅行方式了,边跑边看风景,边跑边感受途中遇到的一切。

里程: 4700公里,150天。

建议: 你需要准备好你的体能和心情,选择跑步的旅行方式需要勇气,也需要实打实的实力。如果确实不具备长途跑步的能力,可千万不要效仿哦。

跑步去拉萨,说实在的,是一件很蠢的事,毕竟坐飞机过去只要两个多小时。但是在几千米的高空,你会发现时间特别渺小。发个呆,打个盹儿,还没来得及记下邻座帅哥的电话,就抵达了目的地。花的时间有可能都没有上下班堵在路上的时间多。

我一直觉得,对一件事情越是珍重在意,越是愿意在上面花时间,也越是珍惜路上的人和风景。所以飞机两个半小时就能抵达的地方,我想换另一种方式过去。

同样的距离,可以看到的风景、遇到的人,因为时间的延伸,变成了无数种可能。那些里程不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一个个鲜活的故事。我想,不管骑行也好,自驾也罢,还是像我们这种跑步的旅行方式,虽然形式不尽相同,但都是为了慢下来,去享受那无数的未知与可能。

如果真要说跑步去拉萨与其他旅行方式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必须要时刻坚持己心。毕竟耗时太长,路上有足够的时间让人胆怯、犹豫、彷徨,甚至退却。

初衷:和黑狗赛跑

我跑步的时间不长,三年而已。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跑步,我想这是一种本能吧,一种为了求生,强烈的本能,“心中的抑郁就像只黑狗,一有机会就咬住我不放”。

那时候的我就被一只巨大的黑狗盯住,只能靠医生和药物在黑狗面前砌一道薄弱的墙,时而被它撕咬得遍体鳞伤。有时候会挣扎抗争,可是短暂的胜利之后会陷入更深的恐惧里—黑狗一直蹲在黑暗里,伺机而动。

打不过就跑吧。

它追得越紧,我跑得越快。

每一次跑到筋疲力竭的时候,黑狗也会疲惫不堪。第一个5公里,第一个10公里,第一场马拉松……我越跑越远,可黑狗一直紧追不放,直到第一场百公里。

我戴着头灯独自站在河流中间,眼前是无边的黑暗,耳边是不息的流水声。回头时,远处的山腰上有无数的跑者,我看不见他们,但他们的头灯在那样的夜里如同点点星光,连成一片明亮的星空。

那是让我至今都难以忘怀的一刻。似乎就是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成为了一名“跑者”。也是那一刻,我看到一直跟在身后的黑狗,磨着爪子不甘心地后退了。

当然,只是后退而已,不是消失。黑狗如同悬在心里的一把刀,让我不敢后退,对生活不敢掉以轻心。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辞职、跑步去拉萨是逃避生活的责任。然而对我而言,做的这一切,只是在努力活着。我唯一想逃避的、还没有把握去面对的只有心中的黑狗。

在那150个日夜里,我们跑在空旷无人的山野里,宿在山腰上、河流边、孤寂无人的夜里。

路上没有想象中那么精彩,也没有那么多跌宕起伏的故事,可就是那些平凡的人、平凡的事是最能直抵心窝的,让我不论何时回忆起来,都觉得无比感动、幸福。

惊喜:最贫瘠的山崖总能盛开希望

出了贵州之后,路上城镇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很多时候要跑上一两百公里的路程,才能遇到几个零散的村落。两百公里对自驾的人而言,只是几小时的路程,對骑行的人而言,要耗上一两天,对我们跑步的人来说,则意味着至少有5天只能自己生火做饭。遇上盘山公路或是高温、下雨的天气,时间会被拉得更长。

出发第96天,从虎跳峡镇跑往香格里拉的路上。7月的高原,在早晨还需要裹紧外套,勉强抵御渗进毛孔里的寒意。到了中午,太阳便格外毒辣,在视线的尽头总能看到柏油路上升腾的热浪。在阳光的炙烤下,进藏的路显得格外寂静,偶尔有几辆汽车都是从身边飞驰而过,扬起的灰尘让人迷了眼。

一个接一个的山坡更是加剧了体能的消耗,往往跑上一两公里,我们就要在路边停下休息。“这时候如果有个苹果多幸福。”同伴侨北舔着已经干裂的嘴唇,坐在路边幻想。

我看着推车里快要见底的水,已经不想浪费任何力气去说话。那一天因为跑错路,拉长了距离,增加了爬升,看着连绵不绝的山,心里难免生出懈怠。

“前面有个屋子。”绕过一座山,看到盘山公路的拐角处立着一幢木屋。

这对两个已经没有水的人而言,无异于是在沙漠里看到一片绿洲。

“买两袋方便面吧,我们在那歇一会儿,泡面吃。”两个人推着车,瞬间觉得充满力量,朝前飞奔而去。

“怎么今天路上的小卖部全都没开门?”有些泄气地坐在路边,看着斜坡上坍塌的山石,看着悬崖下坠毁的汽车,视线尽头几个骑行的人推着自行车在盘山公路上艰难向前。

已是傍晚时分,不知道前面的山路还有多少公里,不知道离我们最近的村庄在哪,还没有可以裹腹解渴的食物。我们不敢再做停留,必须要在天黑之前走出这段公路,否则在视野受限的山路上,下一个和汽车一起坠崖的可能就是我们。

阳光被一点点扔在身后,前一刻还让我们觉得遥不可及的山坡,下一刻就被踩在脚下。又转过一个弯,到了一个充满彝族风情的观景台。几个自驾的人将车停在大门紧闭的商铺门口。

“他们好像在拍我们。”当我对着山下的峡谷拍照的时候,听到侨北这样说。

“我们又不是明星,他们只是拍风景的。”话音刚落,就看到观景台上的两个人朝我们走来,惊飞了一群壮硕的乌鸦。我很惊讶它们这么胖,还能飞得那么高。endprint

“你们是伊伊和侨北吧?”在一堆乌鸦飞翔的声音里,我们听到对面的人这样说。

该怎么去描述那一刻的惊讶、欢喜与感动呢?原谅我又词穷了。

在6月底路过云南楚雄的时候,楚雄跑吧一大群跑友就在风雨里陪着我们跑。这一次我们遇到的就是曾经陪伴过我们的人—跑吧白姐。

“还有十多公里的上坡,海拔又高,你们别跑了,我们开车带你们去香格里拉吧。”白姐脸上写满了心疼。如果坐车,晚上就能到香格里拉,多有诱惑力,只是又怎么忍心毁掉这么久的坚持?

“没事没事,我们慢慢溜达就行,总能跑完。”白姐不再坚持,转而从车上抱来水、酸奶和饼干,对我们再三叮嘱,用力的与我们拥抱。不断地说着再见,不停地回头,这才重新发动汽车,与我们告别。

温暖:语言不通,但我懂你善良

抵达香格里拉的前一晚,恰逢彝族火把节的最后一天,我们行至哈巴雪山观景台,零散的几个商铺全都关门,在山下过节。明亮的火把将山下的村庄照亮,我看着在夜幕下舞动的人群,不时会有热闹的歌声、笑声传到山上来。山下的热闹,让山上更显寂寥。

“去前面的观景台扎帐篷吧。”在那一刻,我们是想家的。想家的念头一起,瞬间就没了前行的勇气。

“你们在这里睡吧。”在一处平坦的观景台,一个黝黑、瘦弱的男人招呼我们。在那样的时刻遇到人,瞬间就冲淡了心里的失落。男人在这座山头上开辟了很大一片空地,建了一排屋子,用来租给别人卖些土特产之类的东西。中间一大片空地则是留给过路的人停车。

因为山上还有个老人,在今夜他们没有去山下过节,而是一家人围着炉子烤火、聊天。他们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带着浓厚的口音。我们比手画脚的交流,这才明白男人是在告诉我们,晚上进出停车场的路都会关闭,在这里扎帐篷很安全。男人的孩子特别活泼,也不怕人。围着我们的帐篷一直好奇地打量,用同样不标准的普通话和我们聊天。

男孩的奶奶就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笑看着我们。在我们准备烧水煮面的时候,奶奶过来拉住我们:“去吃饭,吃饭。”奶奶完全不会说普通话,便由着旁边的人七嘴八舌的去“翻译”。

几番推辞,却架不住老奶奶的热情。她推开房门,拉亮昏黄的灯光,就开始忙活。

小小的屋子,生着火炉,炉子上正煨着羊肉,烤着土豆与荞麦粑粑,空气里弥漫的食物的香味将夜晚的寒冷与疲惫全都挡在门外。

奶奶一边添着柴火,一边将荞麦粑粑塞进我们手里:“多吃点,别客气。”

炉子上升腾的热气,让人不觉就湿了眼,模糊了视线。在路上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 我们早对食物没了任何要求,只要能吃饱就行,那一天却吃到了一顿无比丰盛的晚餐,来自于一位素昧平生的老人。我想这就是旅行的魅力吧,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遇到什么。是惊喜还是意外?

我们脱离大城市钢筋水泥的包裹,撕掉贴在身上的所有标签,不再是坐在电脑前的小职员,不再是有无数光环的明星、老板。在旅途上,我们只是人,最简单的、原始的人。不再活在电脑的方寸之间,不再为了某个职位挤破脑袋,只是一个面对大自然最没有力量的人类。

一场暴雨就能将我们带入寒冷,一点海拔就能让我们头晕缺氧,那些从山上掉落的石头,砸在我们夜宿的屋子上。

“明天醒来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就被埋在废墟下了?”雨丝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碎石还在拍打我们的门,一点点瓦解心里的勇气。我裹紧睡袋,心里想着要不要留下遗书。只是空气里的丝丝凉意,让我实在没有勇气提笔写字,那就不写了,睡吧。

第二天房子周围已经堆满了碎石,好在我们还活着。

一次次与危险擦肩而过,一次次偶遇善良与感动—割爱将“马拉”送给我们的藏族大哥,陪我们跑过酷暑、暴雨的陌生跑友,为我们递水的过路人,还有一句句“扎西德勒”……这些总能在我们苦苦挣扎的时候,赶走心里所有的阴霾,让我们不再胆怯徘徊。人和人之间的那些猜忌、提防与隔阂,总能在每一次人力无比软弱的时候消弭。

同伴:路途遥远我们一起跑吧

很多人问我,路上最难忘的是什么,自然是侨北—我们一起奔跑。在路上,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我和他彼此扶持、相互陪伴的这150天里,让我难忘的不单单只是某一句话,某一个瞬间。因为路上的每一束光、每一颗星、每一缕风都和他有关。

侨北的身影伴我贯穿了4700公里路程。

很多人都说,我们能够跑到拉萨一定是凭着对彼此深切的感情。其实再深的感情也有被消磨殆尽的时候,在路上支撑我们的更多的是彼此对于终点的执着与人性里那些善良的东西。

我是在2017年2月的最后一天萌发跑步去拉萨的想法,3月7日和侨北确立情侣关系,中间一直分隔两地,而4月14日就一起踏上了这段遥远的跑步旅程。

我们还没来得及享受情侣之间最甜蜜的初时相恋的时刻,就开始了一段崩溃的、疲惫的旅程。两个倔强不懂低头的年轻人,在爱情与生活面前吃尽了苦头。几乎每天都会吵架,吵架的理由很琐碎:怎么装行李、走哪条路、在哪搭帐篷、什么时候生火做饭……这些都会成为争吵的导火索。吵得最凶的一次是在去林芝的路上。

我靠在盘山公路的护栏上流泪,咬着嘴唇不准自己哭出声来。他倚在推车上脸色阴沉,途中遇到的狗狗马拉站在推车上不时呜咽。

“分手吧,到了拉萨就分手。”沉默了许久侨北是这样说的。

我将车上的拉杆箱摔在地上:“何必等到拉萨,到了林芝就分道扬镳!”

我们一个比一个冷酷、决绝。那是我们在路上的第141天,已经跑了4200多公里。何尝没有想过转身就走,可我们不仅是情侣,更是同伴。我们没法抛弃自己的同伴,也不会甘心让自己的梦想夭折—心里都清楚,这是唯一一次跑到拉萨的机会,中断之后不可能重新再来。

我们就凭借着这样的倔强跑到拉萨,没有求婚,没有浪漫的告白,只是深深的疲惫。那时候总是想,在经历了暴雨、饥饿、酷暑、冰雹、大雪之后,或许以后没有什么能够分开我和侨北了。只是150天的朝夕相处,似乎透支了爱情里所有的美好。无休止的争吵后,也将那些相濡以沫的感情消磨殆尽,我们之间只剩沉默。

重新回归生活之后,他回北京,我留在上海,中间隔着的何止是千山萬水。苦难确实没法分开我们,可是琐碎的生活会。

那150天的跑步旅程,或许是一场梦吧,梦里有划过夜空的流星,有美丽的白唇鹿,有无数次的相聚与别离。那些陌生的人,就在梦的最深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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