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情也是财富

黄杰

我应聘进深圳一家企划公司后，望着整齐明亮的写字间，第一次坐在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前，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将是我人生梦想的起飞平台，我要用心珍惜。

我从基础文案做起，分管我的副组长林娟甩给我一大堆资料，用职业化的语言告诉我说：“好好学，别犯常识性错误！”我暗中吐了吐舌头，她的严肃反而一下子激起了我对这份工作的敬意，还有迎接挑战的热情。是的，这种热情时时催促着我：手勤、腿勤、脑勤。我上路很快，三个月后，顺利转正，这更使我将我的热情发挥到了极至。“谁能没点野心呢？”这是我每天不得不面对副组长那张严肃的脸时，暗暗给自己打的气。

我对每一个人真誠地微笑，我不让自己有一会儿的空闲，几乎包揽了写字间里所有的杂事。大家都认可了我的热心，主动教给我许多专业的问题。只是，碰到林娟时，面对她的不苟言笑，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应付她。一般是她拿企划初稿，然后由我按规范订正并制印，最后提审。不过，还真得感谢林娟，她的业务素质确实好，让我学到了不少东西，我的顺利转正，与她的时时严格要求是有关系的。只是，我总是觉得和她在一起，有一种冰冷的东西环绕着我，这让我热情的心一阵阵发冷。好在我喜欢这份工作，它让我快乐，更重要的是，它让我一次次将书本上的理论用到了实践，一种成功的快乐与那份冰冷比起来不算什么。

然而，我的一次过分的“热情”，一下子让我从冰冷几乎走到了绝望。那次，一家大公司要的企划方案分到我们组做基础部分，时间很紧，催得很急，大家都自觉加班加点。林娟照例拿出了初稿，由我完成后续工作。林娟紧赶快赶，直到晚上才匆匆做完，因为要赶着回家照顾儿子，她把做好的方案稿交给我，就急匆匆地走了。写字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拿着稿子细细地看了起来。或许是安静的环境总是让人的思绪自由放纵吧，看着看着，我发现，有几处前后表述混乱，再仔细地看了几次，越发坚定了我的判断。但是，如果按我的想法改过来，就得改动整个方案的大框架。我得承认，没有了林娟在场，我的那点“野心”实在蹿得厉害。我太想有一次露脸的机会了，我果断地拿起电话，跟林娟说了我的想法。电话那头很安静，过了一会儿，林娟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来看看。”

林娟进来时，脸色没有来由的苍白，我想可能是走得太急的缘故。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再一次对林娟说了我的想法，我用手指在方案上划拉着，为我的发现兴奋不已。林娟面无表情地听完我热情洋溢的叙说，突然面色一沉，说道：“我早告诉过你，不要犯常识性的错误，你才来几天呀！”刹那间，我的心一下子凉到了极点，我被她迎头一盆凉水浇得不明所以。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哗然而出。捂着睑，我冲出了写字间。

第二天，我红肿着眼上班。初审会上，林娟的发言一下子又让我目瞪口杲，整个方案的讲述中，确实就是按我改动的思路，只是更加完美。我注意到，林娟的脸色更加苍白，可能一夜未眠。当然，如果按我的思路改过来，也非得花一夜时间不可。而林娟看到我红肿的眼睛时，嘴角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冷冷的表情。

我真的受不了“热脸贴了冷屁股”的遭遇。我甚至想到，我是不是该考虑换一个工作环境。但我确实真心喜欢这份专业对口的工作，况且，我曾为之付出了所有的热情。梦想和现实交织在一起，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我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热情消退，激情却是难以抑制的，在这种矛盾中，我不能不怀疑林娟的用心。但工作不以你的心情为转移，公司的业务到了黄金季节，单子一个接一个，我只得暂时收起这份不快的心情，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但是，我感到，我的笑容少了，只是在被动地应付着。

组长似乎发现了我的变化。一次午休时，我一个人在写字间发愣，组长进来了，笑着问我：“我们的开心果最近是不是生活或是工作上有什么问题？”我摇摇头。她又问：“那就是和林娟的搭档有问题？”我摇摇头说：“不是，她人很好的，业务很好，让我学到了不少知识，我只是最近感冒了，没休息好，所以精神不好。”组长点点头说：“这我就放心了，年轻人多学点东西不是坏事，累点有好处，我会和林娟说的，让她多照顾着点你。”晚上接着加班，完成工作后，我刚准备离开，林娟突然叫住我，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柔和，说道：“感冒了？多注意休息，谢谢你！”她那没头没脑的“谢谢”让我一愣一愣的。

接着几天的连轴转让我俩都感到疲惫不堪，而更要命的是，我发现，接下来的一个方案中，林娟显然是笔误，几处的大小写及适用规范都不统一，如果就这样提交上去，有林娟好看的。想起第一次的教训，让我真的好为难。最后，还是良心战胜了一切，我写了个纸条，夹在了方案里，放在了林娟的办公桌上。我想，我不和你正面冲突，你总不至于说我“犯常识性错误”吧。而更重要的是，我其实是想保护自己的一点自尊。这一次，林娟破例没有教训我，还对我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再一次对我说了句“谢谢！”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林娟，其实也不那么令人讨厌。有了这点信心，我的热情又一点点地恢复过来，随着我得到的“谢谢”的增多，林娟总是对我紧绷着的脸也一点点地柔和起来。

我渐渐地真正体会到了“工作着是快乐的”这句话的含义，我释放了我所有的热情，加上林娟的优秀，我们组的工作做得热火朝天，几次例会上，组长都表扬了我和林娟，我的能力也一步步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转机，我为这样一份转机而兴奋不已。

又是一个加班的晚上，我正在紧张地订稿。一个小男孩推门进来，说是找妈妈。我这才知道，这就是林娟的儿子。小男孩说还没吃饭，找不到妈妈了。我带上他，到外面去吃了饭，然后打通林娟的电话。电话中，林娟的声音带着哭腔，又一迭声地说着谢谢，说马上来，让我们在办公室等她。林娟匆匆地赶来，一把搂住儿子。我发现，一向坚强的她，眼里有泪水在滚动。看着这一幕，也让我的心里酸酸的，我在心里一下子原谅了以前林娟的冰冷。

林娟提出让我跟她一起到她家坐坐，还说，“就算是陪我走走吧。”我感到很意外，但还是很快地点了点头。到了林娟家后，她爱人不在。她安顿小男孩睡下后，和我坐到了一起。她说：“今天晚上我去给爱人送衣服，天凉了，哪知路上堵车，回来晚了，让儿子找到了单位，幸亏你在那照顾他，还好没出事，真的谢谢你！”我笑着说：“这没啥的，举手之劳，不用谢的。”林娟的眼圈突然红了，说道：“我真的该谢谢你，我跟你说说我的事吧，希望你原谅我那次对你犯下的过错。”第一次听到她说这样的话，还是对我这个下属说这样的话，我只能愣愣地点了点头。但接下来，听着她的诉说，我更是惊愕不已。

原来，林娟的爱人早几年就下岗了，刚找了个仓管员的工作，上夜班，刚才林娟是给他送衣服去的。林娟说：“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这是我们全家的希望，更是儿子的保障。”我说：“你不是做得好好的嘛。”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接下来说了另一件事。那是去年，公司也招进了一个像我一样年轻的女孩，来时热情得不得了，可没过几个月，她就拿着林娟的方案到处说事。有一次林娟因儿子病了，请假没来，而初审会又得照例开，那女孩就拿了林娟的方案提审，并说是自己独立完成的，不料在大家提出的几处关键点时，那女孩却连“常识性的规范”也说错了，才露了馅，最后，迫于压力，辞职走了。女孩想快点成功，但方法不对，这在林娟的心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迹。我一下子明白了林娟对我“严肃”的原因，还有她总是挂在嘴边的“不要犯常识性的错误”这句话。林娟接着告诉了我之所以“谢谢”我的原因。原来，开始，她也以为我的“热情”和那个女孩是一样的，但最后发现，特别是那次组长找我谈了话后，也找过她，说我因“感冒”休息不好，要她多照顾我，还有我几次地告之她的错误，而不是直接向上“告状”，以达到自己所谓的“成功”，她真正理解了我的“热情”，是一种对工作的真心热爱，她最终接受了我。

听完林娟的叙说，特别是她最后拉着我的手，真诚地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能原谅大姐吗？”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为她曾受过的伤，还有，我终于重新找回的“热情”。林娟用纸巾帮我擦拭泪水，对我说：“有你真心的热情，我俩一起拼下去，会有成功的那一天的！”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告别林娟时，她一直把我送到街口，看着我上了出租车，才转身离去。我走进我的宿舍，关上门，一个人面对镜中的自己，再一次习惯性地昂起头，脸上有着真心的笑容，我明白，我收获了我人生的第一桶金——热情也是财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