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颂》中“白昼”和“黑夜”意象对比分析与其超验意境

2018-03-06 10:42张靖佶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18年20期
关键词:索菲白昼光明

张靖佶

(西南大学外国语学院,重庆 400715)

1 《夜颂》创作背景

诺瓦利斯(Novalis,1772—1801)本名弗里德里希·冯·哈登贝格 (Friedrich von Hardenberg),出身贵族。1794年,诺瓦利斯结识了不到13岁的索菲·冯·库恩(Sophie von Kühn,1782—1797)。 他对索菲一见钟情,并于1795年3月与索菲订了婚。两年后,索菲因肺病夭折,这对诺瓦利斯是很大的精神刺激。在经历了爱人离世的巨大打击之后,1797年,他开始创作《夜颂》,整个组诗共六首,他的写作前后持续三年。《夜颂》的创作时间归属于德国早期浪漫派(Frühromantik)时期,这一时期是对魏玛古典主义文学的发展和反驳,作家们将创作重点有意地从客观事物转向内心世界,其作品也具有浓厚的唯心主义色彩。

2 “白昼”的意象分析

“白昼”一直以来都是“光明”的代名词。不论是在文学历史,还是在宗教传统中,光明都是一个具有积极普世意义的概念。

诺瓦利斯在《夜颂》的开头同样承认了光明的普世意义并且给予了充分肯定。在组诗的第一首中他写道:“光明是唤人醒来的白昼,是柔善的永恒。”他此处对于光明的态度还是产自于理性的赞美。可与此同时,诗人又描绘了光明中存在的事物:“浮华、贪婪的植物”和“野性、凶猛、形态各异的动物”。如果说前一部分是基于历时角度从客观层面理性地赞美光明,这一部分才是诗人借用此意象的真正所指:光明普罗天下,创造愉悦,可是那些被光明照亮的一切,是 “寂静”(ewigruhend)的、“贪婪”(saugend) 的、“狂躁”(brennend)的。尤其是那些喜欢光明的人,诗人描述他们为“睿智的陌生人”(der herrliche Fremdling),他们衣冠楚楚,追求理性和光辉,且和那些天体、植物、动物一起,都属于此岸的尘世。

随着文章的深入,这个意象所承载的含义也发生了更为明显的贬化:“光明显得多么贫乏和幼稚”。诗人利用呼告的处理手法让自己直接置身于日与夜的纠缠中。这一矛盾以光明的落败而终结。可尘世对于光明的追求生生不息,它的世俗意义强大到无法被彻底掩盖,“难道晨光定要周而复始?”一句反问将诺瓦利斯心中的无奈展现得淋漓尽致。

接下来,诗人并没有继续将这种不满放大化,而是再次用一种暧昧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对光明的情感态度,在组诗第四首中,诗人明确地道出了这个白昼的深层寓意,它代表着理性、劳动以及必将到来的社会进步,由探索和劳动带来的社会发展是必然的。科学和实践,对尘世的人来说是绚丽温暖,具有进步意义的,这和启蒙时期与古典主义时期的思想和号召一脉相承。可这样的理性王国对于诗人自己却是嘈杂、空虚和苍白的,他渴望纯粹的内心世界,渴望摆脱这种进步思想带来的功利主义。

因此,诗人在整个作品中对于白昼的情感态度是矛盾的,他极力想逃离白昼却又无法全盘否定白昼。

3 “黑夜”的意象分析

与“白昼”相反,在欧洲和德意志民间传说中,黑夜是人类的敌人,是鬼魅横行的世界。而诺瓦利斯却赋予了“夜”以新的内涵。尽管在基督教文化里,黑夜是罪恶、痛苦的象征,可诗人却“愿坠入神圣的、不可言状的、神秘莫测的夜”。黑夜为诗人打开了心灵的窗户,让他能够有机会领略另一个世界,因此“与白昼作别又是多么欢乐、幸运”。

在第二首诗中,诗人直接将夜晚这个意象与 “少女”联系在一起。夜晚对于诗人来说不仅有着母爱的温暖和浓醇,还有着少女的青涩与温柔。女性形象的运用是这一段描写的一大特色。诺瓦利斯曾称赞:“妇女是人类的典范,她们比我们更完善、更自由,是天生的艺术家。”在德国早期浪漫派的文学中,通常认为女性是远离理性的,女性身上与生俱来的和谐与仁爱正是浪漫主义所推崇的纯洁和自然的化身。在这个背景的支撑下可以看出,黑夜对于诺瓦利斯而言不仅不负面,反而代表着纯洁,自由和博爱。

这样的情怀在第四首诗中得到了延续和升华。“慈母般的”(mütterlich)、“母爱”(Mutter Liebe)昭示了诗人对于夜晚的又一个精神阐释,夜是母亲,是白昼所有存在的起源,即便白昼看起来如此辉煌,终究还是归于夜晚的灵创。既然夜晚是起源,那么回归夜晚,就是一次返回诞生,这与诗人所刻画的与爱人动情缠绵,灵肉合一的情景相结合起来,便是一组完整的对于起源和诞生的阐释。这样的阐释颇有宗教色彩,但很好地展现了诺瓦利斯咏赞黑夜的真正目的所在,入夜即回归。

在最后一首诗《渴望死亡》中,诺瓦利斯将“夜晚”这个意象作了最后一次诠释,也是最深层次地诠释。“赞颂那永恒的夜,赞颂那永恒的长眠”,最后一首诗中诗人将夜直接与死亡联系在一起,他不仅肯定了黑夜,肯定了死亡,还顿悟到了一种超脱死亡的境界。在这里,夜和死亡都是永恒的,无限的。比起上一个顿悟层面,诺瓦利斯从赋予夜以女性的纯洁,起源的魔力,升华到将它视作一种永恒的死亡,甚至是超越死亡的永生。

4 超验意境和诗人的精神诉求

在《夜颂》中,诺瓦利斯借“白昼”与“黑夜”这两个意象意指了“此岸”和“彼岸”这两个概念,营造了一种超验的意境。充满光亮、忙碌、理性的白昼在诗人的笔下是有限的、附庸的,他“一定不会再回到那喧嚣的世界,那永无宁静的光明的家园。”

黑夜相较于白昼更能直接地体现诺瓦利斯的超验思想。在黑夜里,诗人能体会到静谧与安宁,能放大丧爱的悲伤。这是他尚在自身意识控制之下对夜的感受,是孤寂、是悲伤;但夜同时又给他开辟了彼岸的新世界,一个超越时空、超越认知的永恒的世界。他用自己的意志力追寻索菲,将自己超脱到迷离的边界,再将身边黑夜所给予的表现和感受隐没,从而开启了灵魂深处的心灵体验。这个“夜的极乐世界”无疑是诺瓦利斯内心的理想王国。这样的“彼岸世界”让阴阳两隔的恋人重新融为一体,是爱情的天堂,承载着永恒的幸福,更是诗人超越时空通往永恒的必由之路。

诗人的精神诉求在这样的超验意境中得到了极好地阐释。两个对立的世界,白昼和黑夜,一边是生命的此岸,一边是死亡的彼岸。说它们对立,是基于诺瓦利斯创作的时代背景来谈的,德国浪漫派的创作中心思想就是要摆脱理性和规则对于诗学的束缚,白昼之于黑夜,正如规则之于自由。诗人作为早期浪漫派的代表,反对规则、束缚和夸大的理性的教化作用,而纯粹地向往自然,追求神示和灵性。在这种意义下,认为这两种意象的设置是对立的。

可深入阅读又会发现,有时诗人并不将这两个世界相对立,而将它们视为一个和谐统一的整体意境:“白昼中,我生机勃勃,满怀勇气、信念;黑夜里,随着圣洁的冲动,我安然逝去。”这样的自相矛盾其实是诺瓦利斯精神状态的真实写照,这种精神诉求不仅仅停留在对爱人索菲的追寻和纪念上,更深层次地则是用一种宗教观来呼吁人类的整体超脱和救赎。这在组诗第五首有着较为明确的体现,在这一首诗中,诺瓦利斯并没有使用白昼和黑夜这两个意象,也没有沉湎于丧妻之痛中,而是话锋一转,转到描述基督教统一欧洲的历史,更多是表达个人的宗教哲思。通过在黑夜中的死亡来逾越死亡,超度到黄金时代的新生。至此,白昼、黑夜以及宗教哲思融为一体 ,在《夜颂》中形成了一条精神诉求发展链,反映了作者双重的创作意图。首先是现实与理想的矛盾,宗教感受从来都不是与理性思辨相容的,诗人所处的时代经历了宗教改革、法国大革命。科学理性泛滥,诺瓦利斯自己呼唤信仰、呼唤诗意的世界,而这显然与现实相悖,因此他只能用不断地在经验与超验之间的抽离转换来表现自己的矛盾。

其次是一种隐藏的和谐思想,诺瓦利斯借客观肯定白昼的缤纷和耀眼来肯定科学发展带来的一切进步,但也希望自己同时能够保持旧有的信仰,追求灵魂的思悟。这是面对一种人性的分裂所产生的,呼唤内在和谐的精神诉求。他想提醒人们,尽管身处理性世界,但也不要忽略精神和信仰带给人的丰富和升华,只有将白昼和黑夜两种意象所代表的内涵真正结合起来,才能够达到内在的和谐,看清生命的完满和世界的完整。

5 结语

通过将白昼与黑夜这两个意象进行对比分析不难看出,诺瓦利斯歌颂黑夜,不仅歌颂永恒的爱情,更多的是歌颂超越死亡的超验意境和灵魂感悟带给他的安宁与美好。诗人身处理性世界和感性世界的矛盾之中,又呼唤二者的和谐。这一点对如今的社会现实也有着启示意义:身处科技高度发达却也物质化的今天,我们需要辩证吸收这样的精神观念里有益的部分。抛去诺瓦利斯所呈现的魔幻唯心主义和天主教虔敬宗教观不谈,我们应该领会到诺瓦利斯在《夜颂》中所传达的这种对于精神力量的肯定,对于自然的敬畏以及对于自身和谐的追寻。人性不是科学的附庸品,文学艺术所蕴含的精神财富与它所开拓的精神意境是不可被遗忘和取代的,它对人的和谐全面发展具有重大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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