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男人们的残缺与不幸

2018-03-22 12:03刘向同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8年3期

刘向同

摘 要:话剧《洒满月光的荒原——荒原与人》是李龙云新时期的重要代表作。在剧中,李龙云塑造了四个具有显著残缺特征的“荒原男人”形象。他们轻者具有人格缺陷,重者则是心理变态,如狭隘而自虐的马兆新、凶残而自卑的于大个子、忧郁而懦弱的苏家琪和扭曲而变态的李长河。这些不同程度的精神或肉体上的残缺使四位男性纷纷陷入了不幸的命运,甚至走向了死亡的结局,深刻揭示了他们身上所具有的人类心灵世界永恒存在的精神斗争和灵魂挣扎。

关键词:李龙云 荒原与人 男性形象 残缺

李龙云在话剧《洒满月光的荒原——荒原与人》中书写了四个荒原男人的心灵挣扎和悲剧命运。他们个性迥异、生动鲜活,且在精神或肉体上具有某些残缺。相比起荒原女人们美好人性的彰显,荒原男人们表现出的多是人格上的各种缺陷,如狭隘、凶残、自卑、懦弱等,甚至还有心理变态。“作品中的男青年们,具有强烈的‘自传色彩,他们一方面是剧作家的精神载体,传达着一代人的声音;另一方面,又从不同角度暴露出男人在那个时代的人格缺陷”{1}。而且,“与‘小井系列不同,李龙云在知青戏中尽量弱化对政治环境的直接表述,而聚焦于人性本身的复杂”{2}。以往的知青戏多把人物的悲剧命运归因于历史和政治等客观因素,但正如李龙云所述:“人的命运的悲剧,除环境而外,人自身的性格和人与生俱在的种种弱点要承担很大的责任。”{3}“李龙云尽管写知青生活,实质是剧作者借写知青生活,去开掘人类所共有的命题”{4}。可见,荒原男人们的不幸命运更多的是源自于个体身心存在的某些残缺,而不能仅归因于历史和政治等客观上的因素。

一、狭隘而自虐的马兆新

马兆新以十五年后的中年形象初次登场。此时的他是一个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复杂体”:一个粗壮的大汉,不仅拥有大山似的身板,充满着年轻时的野性和蛮力,而体态却是歪坐着的,耷拉着嘴角且眯缝着双眼,透着一丝昔日的桀骜不驯。可是,他的声音却喑哑而苍凉,传递出埋藏在内心深处多年的痛苦和惆怅。虽然,中年的马兆新经历了岁月的积淀,变得成熟而沧桑,但此时的他却又是一个“无根之人”,面临着失去自我信仰的危机。于是,痛苦的马兆新重返十五年前的荒原寻找自我,再次审视落马湖曾经的是是非非,试图让自己躁动不安的灵魂安歇下来。

十五年前的青年马兆新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不仅充满着青年人的朝气和力量,而且还具备先天的勇敢和正义。可是,马兆新时常表现出一股强烈的情绪:嫉妒。可怕的嫉妒心不仅反复地折磨着他自己,而且还深深地伤害了恋人细草。当目睹于大个子和细草外出跑地号时,马兆新的表现是:“怅怅地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妒火在心中阴燃着。”{5}当怀疑细草和于大个子“出事”时,他则嫉妒地喊出:“可马兆新是个五尺高的汉子!马兆新要的是清清白白的姑娘!”{6}甚至在最后细草要嫁到底窑的时候,他内心最先燃起的依然是嫉妒的火焰。马兆新把这种嫉妒的情绪误解成为“男人的尊严”受到伤害的反应,并坚信是“男人的尊严”使他无法接受恋人的失贞。然而,所谓的“男人的尊严”观念只是一种扭曲的逻辑,嫉妒则是一种情绪上的强烈表现,它们共同的根源是马兆新身上那致命的先天人格缺陷:狭隘。因为狭隘,他不停地猜疑细草和于大个子的关系,并用恶语指责细草不清白;因为狭隘,他不肯主动向细草求证事实,甚至连询问对方是否爱他都不敢开口;因为狭隘,他以“男人的尊严”为由拒绝了细草,并表现出强烈的嫉妒心和报复欲。中年马兆新经过了岁月的磨砺,已经意识到当初残忍抛弃细草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并表示出了深深的懊悔。正如中年的马兆新痛心地责备青年的马兆新:“你不是男子汉。真正的男子汉不是你这样。你是个弱者。”{7}“你这么走了,是不责任。……当一个女人特别需要你的时候,你走了,这就是不负责任。”{8}可惜的是,中年的他始终把年少的软弱和不负责视为当年抛弃细草的原因,没有认识到这场爱情悲剧的真正根源是自己狭隘的心理。马兆新与哈代小说《苔丝》中的克莱尔很相似,他们都遭受了恋人失贞所带来的打击和痛苦。两位男性的悲剧都在于狭隘——这种人格缺陷所带来的嫉妒和怨恨的心理以及报复和抛弃的行为。他们的结局几乎走向了一致:在抛弃恋人的悔恨之中度过余生。马兆新人格的狭隘引发了不断的猜疑和焦虑,令这段本应相濡以沫的爱情变得失控了。过士行曾评价道:“马兆新的痛苦是几千年来围绕着男人的痛苦,是较陈旧的东西。”{9}其实,马兆新的痛苦并非仅是传统贞操观念的束缚,更多的是在精神上进行自我虐待,即自虐。马兆新的自虐心理和行为非常复杂,可大致分为三个阶段,即心理冲突、行为过激和精神痛苦。

首先,“马兆新的情感世界中,始终存在着两种对立的力量:一种是理智支配下的温柔、爱抚、理解……另一种是狭隘、嫉妒、占有欲所带来的暴躁与残忍”{10}。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精神力量不停地反复对抗,使马兆新产生了强烈的心理冲突。其次,“他寻找的渠道是自我摧残”{11}。为了解决强烈的心理斗争所带来的困扰,马兆新往往采取过激的极端行为。然后,当过激的行为实现后,马兆新会出现后悔不安的情绪,继而上升为一种长期的精神痛苦。例如,当马兆新怀疑细草和于大个子有染时,他内心出现了两股对立的精神力量:怀疑和信任。怀疑和信任的斗爭令他焦灼不安,于是他采取了刻薄的言语和冷漠的举动来刺痛细草,以寻求解决问题。当过激行为失败后,他便发觉自己不该如此,并产生后悔的情绪。再如,当马兆新得知细草怀孕并被栽赃给了自己时,内心中的理解宽容与怨恨报复不停地交织在一起,继而做出了辱骂细草、烧书跑荒,甚至是差点过江越境的过激行为。他在过江前委屈地说:“我到江那边干什么去?是在跟谁怄气吗?跟谁?于大个子?细草?还是跟自己?……有时候明明知道是在办一件错事,但要有个台阶儿。只要有人拦一下,或许是能体面地回来了。”{12}“……我是在跟落马湖这个混蛋怄气……”{13}马兆新并非真的想过江越境,他只是想通过这种自虐甚至毁灭的方式来解决内心的痛苦。可是,通过自虐来宣泄情绪或解决问题是不可能的,这只会让自我身心受损并为无辜者带来伤害。最终,马兆新依然选择抛弃深爱的细草并亲自把她嫁给一个马车夫。他狠狠地报复了深爱的恋人,同时也让自己堕入到了长达十五年的悔恨深渊,灵魂无法得到安宁。可见,马兆新在精神上的自虐是非常深重的,令人遗憾不已。

二、凶残而自卑的于大个子

于大个子本名于常顺,是拓荒队的连长。可是,在拓荒队队员的心目中,他就是征服和统治一切的落马湖王国的国王。毫无疑问,于大个子是造成拓荒队成员们悲剧命运的重要原因。他的凶狠和残忍不仅硬生生地拆散了马兆新和细草、苏家琪和李天甜这两对情侣,而且还凭借手中的权力刁难“二毛子”邢福林并占有其妻——四川女人。然而,如此凶残的荒原男人却对一个六岁的私生女毛毛和一条名叫黑子的狗充满善意和怜爱,是一个善恶交织的复杂人物。

于大个子的出场经常伴随着急骤贪婪的钟声。可怕的钟声响彻寂静的荒原,影射着他的凶狠和残忍,令人胆战心惊。当邢福林请求去前线打仗时,他无情地指出对方是“二毛子”,表现出凶狠的否定和侮辱。当四川女人要求合理落户时,他冷酷地嘲讽对方未婚先孕和育有私生女,并企图占有对方。于大个子不仅言语间透着凶狠,而且行为上也十分残忍。他强奸细草并使其怀孕,造成对方无奈嫁给当地的马车夫;他设计栽赃陷害马兆新,导致对方险些走上叛国之路;他还组织批斗苏家琪和李天甜,致使李天甜选择了自杀……这些人的不幸结局虽不能完全归罪于于大个子,但于大个子确实是这些悲剧的罪魁祸首。于大个子的凶残并非先天,而是经历了漫长的形成过程。少年时期的于大个子一家饱受当地镇长于麻子的权力欺压。于麻子借助手中的权力任意驱使于大个子的父亲,占有他后母的身体,并间接害死了他可怜的妹妹。为此,年少的于大个子备感屈辱和愤怒,认准了权力就是一切的观念:“我记下了一个死理儿,权力比啥都值钱!有权是人活着的最大享受!”{14}后来,于大个子当了兵,开始了追逐和痴迷权力的道路。他通过权力的滥用达到心理补偿和精神满足,并由此衍生出病态式的征服欲和统治欲,继而在现实中展现出可怕的凶残形象。在落马湖,于大个子渴望征服所有女人并统治所有男人,建立起属于他于常顺一人的王国。他本可以选择占有队内的其他女人,如美丽而温顺的李天甜。但是,他却选择了高傲自尊的细草和大胆泼辣的四川女人。他曾恶狠狠地说:“看那个细草,小嘴噘噘着,那么高傲。”{15}而四川女人更是大胆泼辣,敢于当面拆穿于大个子的阴谋。这两位女性的强势不羁相比起李天甜的老实温顺,更加能够激发于大个子的征服欲。可见,他心中的征服欲已经超越了他的情欲。同时,于大个子也热衷于统治男人,不容许自己所建立的王国秩序受到一丝破坏。在“宣传队”事件中,于大个子对马兆新揪住不放,并非全是为了栽赃陷害对方,也有对他带头破坏自己统治秩序的无法容忍。可见,于大个子的凶残只是表象,隐藏在凶残背后的是对权力的病态欲望。

凶残的荒原男人并没有被塑造成一个恶魔式的人物,他也有温情善良的一面。每月6号,于大个子都会准时看望四川女人的私生女——六岁的毛毛。此时的他态度温柔、言语和善,没有一丝凶残的影子,浑身上下尽显人性的美好。不过,手里拎着精巧冰车、腰上别着五四式手枪的他又是一个复杂的矛盾体。冰车代表了他对亡妹的怀念,即人性中的“善”,而手枪则代表了他对权力的追逐,即人性中的“恶”。“强权者未被概念化地塑造成一味令人生厌的形象,他们扭曲的人格,恰恰反映了大环境的不正常,同时他们偶尔显现的人性光辉,亦使其立体和饱满起来”{16}。事实上,于大个子的内心深处埋藏着少年时期的伤痛记忆,是一个充满悲情色彩的自卑者。少年于大个子在家乡经历过很多屈辱,成为了他封闭在内心深处的“苦蒿蒿的记忆”,并逐渐造成了他不易被察觉的深深自卑感。首先,于麻子的强权欺辱使年少的他无力反抗,甚至连小妹最爱的灯笼都要挂得比于麻子家矮一截,这种如影随形的权力大网使他的少年时期备受压抑。其次,罪恶的家庭环境令他感到无比羞愤和自卑:老实窝囊的父亲为求全家自保而甘做“王八”,低贱地允许淫荡的后娘与于麻子通奸。然后,十九岁的他竟然要被迫娶一个来自“王八屯”生过孩子的丑妻,这对他的男性自尊心造成了极大的蹂躏。虽然,多年后的于大个子早已远离家乡,成为在落马湖呼风唤雨的强权统治者,但是二十岁前的不幸遭遇和惨痛记忆始终令他无法摆脱自卑的心理状态。当一手建立的落马湖王国覆灭后,于大个子竟然拖着断腿,倔强而疯狂地在木碑上刻着自己的名字,并喊着:“我在刻我的名字!我要在木碑的背面刻上我于常顺的名字!名字!”{17}可见,刻上自己的名字对于大个子来说是多么重要。正因为内心深处长期的自卑和渺小,他才如此渴望自己的存在和价值能够被尊重和认同。正如李龙云所述:“他并不奢望流芳千古,但他要顽强地向自己向人们显示他的尊严与价值。”{18}

三、忧郁而懦弱的苏家琪

苏家琪在粗野的荒原男人中有些特别,是一位温柔和蔼的知识分子,浑身散发着一股浓厚的书卷之气。他爱读书、好幻想,经常沉浸在文学的理想天国中无法自拔,展现出诗人般的忧郁气质。然而,现实的残酷总是给予他沉痛的打击:因为懦弱,他违背了与第一任恋人宁姗姗共赴战场的誓言;因为懦弱,他间接加快了第二任恋人李天甜的死亡;因为懦弱,他缺乏反抗和斗争的勇气,只能沉浸在失去恋人的自责和悔恨中。“决定人的命运的有多重因素。一方面是环境——大自然、社会;另一方面是人自身——人与生俱来的种种弱点和人以往的经历所赋予人的局限性”{19}。苏家琪的登场宛若一个忧郁的诗人。他用小号吹奏着深沉忧伤的《小路》变奏曲,并缓缓地赞美着别拉洪河秋天的黄昏:“你看,别拉洪河这秋天的黄昏多美。夕阳像大车轮子似的,把牛血红的霞光泼洒在荒原上。大地被渲染得那么高遠、恬淡、苍茫……”{20}无论是在初登场时他那忧伤的小号和诗意的赞美,还是他之后在夕阳下动情地朗读情人的书信,都表现了他充满诗意的忧郁气质,与野性蛮荒的落马湖显得格格不入。其实,“人的性格决定于人的先天因素和人以往的经历”{21}。苏家琪的忧郁气质既有先天的因素,又有后天的影响。现实的惨痛经历使他的忧郁程度逐渐加深。首先,从苏家琪对书籍的热爱,可推测他是一个喜欢读书学习的知识青年。经常畅游在虚幻文学海洋中的他,对于现实难免会有文学般的幻想和期待。于是,美好理想和残酷现实之间的鸿沟使他产生了强烈的失落感,加重了他的忧郁气质。其次,苏家琪曾因懦弱违背了与宁姗姗共赴战场的誓言,而宁姗姗又恰好在那次战事中不幸牺牲。这次胆怯的逃避使他非常自责和悔恨,并在心中郁积了挥之不去的伤感。宁姗姗牺牲后,苏家琪与美丽纯真的李天甜相爱了。可是,这份爱情更像是一场极其惨痛的悲剧,不停地折磨着他的脆弱神经。对现实憧憬的破灭和悲剧爱情的发生使生性忧郁的苏家琪更加痛苦伤感,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他浓厚的忧郁气质。

面对于大个子的凶残统治,苏家琪并没有像马兆新那样正面反抗。并非是他主动放弃这种反抗方式,而是他没有勇气去直面于大个子的欺辱。在残酷无情的落马湖王国,苏家琪唯一能做的就是吹奏一曲忧伤的小号:“又是那把小号!号声像是一缕阳光,把人引进了另一个世界。那种带有几分忧伤色彩的长音汇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世界。倔强地和钟声抗衡着、拼搏着。”{22}这段小号声音的描写实际上是对苏家琪本人的影射。他在强权统治面前,唯一能做的只是吹奏小号来构建一个充满人性的世界,并以此和于大个子那野蛮钟声下的王国相抗衡。然而,这种做法不仅没有作用,而且更加凸显了他的懦弱。“对于一个弱者,当所有手段都无法适应自己时,只好沉湎在美好的往昔之中……以对抗现实中的苦难”{23}。可悲的是,懦弱本性造成的悲剧还远远没有结束。因恐惧战争可能造成的死亡,苏家琪背弃了与宁姗姗的誓言。在战争开始前,他曾写血书立誓要与恋人共赴战场。可到了出发的关头,懦弱的本性缺陷令他恐惧起来,于是用装病来逃脱责任。更可悲的是,恋人早已看出了他的懦弱,还安慰道:“你胆怯,我也爱你……”{24}这无疑会加深苏家琪当时的自责和日后的悔恨。后来,宁姗姗牺牲了。虽然这与苏家琪无关,但是恋人的死亡仿佛是对他人性懦弱的深重惩罚。而且,宁姗姗的死带来的不仅是一个人的痛苦,更是两个人的悲哀。暗恋苏家琪已久的李天甜终于如愿和他相守在一起,可是宁姗姗的死成为了两人之间的感情障碍,使双方都承受了一定的压力。当他们的恋情要在批斗会上被公开批判时,面对李天甜多次表露出的惊慌失措和痛不欲生,苏家琪再次退缩了。人格缺陷中的懦弱又一次支配了他。最终,李天甜因无法承受流言的压力而加深了本已深重的痛苦,最后选择葬身于落马湖。苏家琪的懦弱本性导致他没能保护好心爱的女人,甚至无法为对方提供任何安全感。他并非是这些爱情悲剧的罪魁祸首,可是他的懦弱却对恋人们造成了实实在在的伤害,加深了她们已有的伤痛,继而发生了各种不幸。最可怕的是,苏家琪将带着这些惨痛的记忆和不幸的经历一直自责和悔恨下去,终生饱受灵魂不安的折磨。

四、扭曲而变态的李长河

相比起前三位荒原男人,李长河的出场很少,他只是拓荒队的一个看瓜老头子。年近七十岁的他并没有因岁月的积淀成为一位受人尊敬的长者,而是被以往肮脏的生计污染成了一个性格扭曲的男人,继而做出一些心理变态的虐待行为。李长河是荒原男人中唯一一个疯狂宰割大自然的人,最终也受到了大自然的报复和惩罚。李长河的性格十分扭曲,主要体现在幸灾乐祸和卑鄙无耻两个方面。他一登场就带着下流而猥琐的笑容,对于大个子和细草的“出事”表现得极其幸灾乐祸,甚至为此兴奋得手舞足蹈,并异常欢喜地说出:“瞧着吧!有热闹瞧啦!哈哈!”{25}李长河一边讽刺着爱人失贞的马兆新,一边嘲弄着出了事的于大个子,言语中还透着对于细草不幸失身的“看戏”心理:“于大个子跟大姑娘出了事儿,这么高兴的日子口儿,浑身上下的血蹿着蹦着往前流。”{26}可见,年近七十岁的李长河不仅为老不尊,更是一个把别人的不幸遭遇当作自己快乐源泉的人。同时,李长河还盘算着以趁机向于大个子献功的方式来为自己的将来谋取利益。他教唆于大个子把细草怀孕的事栽赃给无辜的马兆新,表现出阴险毒辣的扭曲一面。因此,马兆新被栽赃和陷害的不幸有着李长河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在苍凉的茫茫荒原,拓荒队的日子枯燥而乏味,但是李长河却找到了极其能满足自己快乐的变态乐趣:疯狂虐待公狗的下体。原来,李长河有过一段肮脏堕落的历史。他曾经是窑子里的“大茶壶”,干着糟害人的生计:让有病的妓女去接待嫖客,并自己從中获益。“与落马湖的年轻人不同,历史上在妓院中当过‘大茶壶的孤老头子李长河既不信神灵,也不惧鬼怪,他心目中的上帝是自己”{27}。李长河对自己的“大茶壶”生涯侃侃而谈,不但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他的骨子里不信奉任何事物,对于周围的人事都没有一丁点儿真善美人性的流露,于是做过下流生计的他到了老年依然糟害别人也就不足为奇。然而,李长河在早年糟践别人的时候也被人伤害过:他的生殖器被阉割了,成为了性无能。失去性功能的李长河不仅是一个性格扭曲的无耻者,而且还是一个心理变态的虐待狂。为了发泄性无能的怨恨,他选择虐待公狗的下体。为了捕获公狗,他精心饲养了一条母狗来吸引公狗落入陷阱。当可怜的公狗被枪打伤后,他竟然浑身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并惊喜地叫喊了起来。李长河虐待公狗的手法极其熟练,俨然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程序,不仅要饮酒作乐,还要冷笑着与惨叫的公狗进行对话,仿佛自己虐待的不是公狗,而是活生生的男人。李长河在疯狂抽打公狗下体的过程中得到了复仇般的满足,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公狗就是男人!是男人就值得嫉妒……他用剥夺公狗生理机能的乐趣来补偿自己的生理缺陷”{28}。可是,李长河的残忍虐待行为表明了他不仅是心理变态,而且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人性,走上了肆意践踏和宰割大自然的自我毁灭之路。正如李龙云评价他:“战争、宗教、爱情、死亡都与他无关,他更不会去摧残自己,他生活的唯一寄托是宰割大自然。”{29}疯狂宰割大自然的恶果便是要受到大自然的报复。最终,李长河的变态心理和虐待行为受到了来自大自然的惩罚:在哀嚎声中被群狗活活咬死。

总之,李龙云在话剧《洒满月光的荒原——荒原与人》中塑造的马兆新、于大个子、苏家琪和李长河等人物形象既复杂又丰满,同时也深刻揭示了他们身上不同程度的人格缺陷:狭隘、凶残、自卑、懦弱等。虽然,残酷的客观环境自然可视为造成他们不幸命运的重要原因,但是剧中竭力强调的是个体因无法克服这种精神和肉体上的残缺而导致的不幸命运,令人久久感慨和思索。

①②{16} 臧保云:《一代人的荒原——李龙云“知青”话剧简论》,《戏剧文学》2015年第12期,第68页,第67页,第67页。

③⑩{11}{18}{19}{21}{23}{27}{28}{29} 李龙云:《人·大自然·命运·戏剧文学——〈荒原与人〉创作余墨》,《荒原与人:李龙云剧作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312页,第313页,第308页,第309页,第310页,第312页,第307页,第308—309页,第309页,第309页。

④ 李龙云:《梦的解析——关于〈荒原与人〉的对话》,《荒原与人:李龙云剧作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291页。

⑤⑥⑦⑧{12}{13}{14}{15}{17}{20}{22}{24}{25}{26} 李龙云:《洒满月光的荒原——荒原与人》,《荒原与人:李龙云剧作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96页,第200页,第270页,第270页,第228页,第229页,第193页,第196页,第273页,第186页,第185—186页,第188页,第197页,第199页。

⑨ 李龙云:《李龙云戏剧作品研讨会纪要》,《荒原与人:李龙云剧作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287页。

参考文献:

[1] 马宏柏.生命意识·存在意义·诗剧品格——略论李龙云《洒满月光的荒原》的创新追求[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6).

[2] 臧保云.一代人的荒原——李龙云“知青”话剧简论[J].戏剧文学,2015(12).

[3] 张海冰.试论李龙云剧作的创作特征[J].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2004(3).

[4] 张兰阁.殊途同归:从紫禁城到白城——李龙云、李杰创作趋向比较[J].戏剧文学,19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