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物理学家汉尼斯·阿尔文1972年访华考论

2018-03-25 08:55尹晓冬
自然科学史研究 2018年4期
关键词:沃什瑞典科学家

张 烁 尹晓冬

(首都师范大学物理系,北京 100048)

图1 阿尔文

汉尼斯·阿尔文[注]阿尔文的汉译在原始档案及文献中有“阿尔芬”、“阿尔文”两种,本文中统一称为现在更常用的阿尔文。(Hannes Olof Gösta Alfvén,1908~1995,图1),瑞典著名等离子体物理学家、磁流体力学家与空间物理学家。20世纪初期,在朗缪尔(Irving Langmuir,1881~1957)、朗道(Lev Davidovich Landau,1908~1968)等科学家的努力下,等离子物理学的研究逐渐深入。等离子体物理学有两种描述方法,即流体方法与动力学方法[1]。1942年,阿尔文在《自然》(Nature)杂志发表通讯,预言磁流体力学波的存在,并将流体力学与动力学融合起来,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磁流体力学。1970年,阿尔文因在磁流体动力学方面的基础研究工作和发现,以及在等离子体物理学方面卓有成效的应用,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2]。除此之外,阿尔文在空间物理学、粒子加速器、受控热核反应、超音速飞行、火箭推进等领域都颇具建树[3]。他是冷战时期为数不多的同时为美国与苏联承认的科学家,早在其获得诺贝尔奖之前,已是苏联科学院(Academy of Sciences of the USSR)、美国艺术与科学学院(American 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s)和美国国家科学院(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的外籍院士。

1970年5月,阿尔文开始担任帕格沃什科学与世界事务会议(The Pugwash Conferences on Science and World Affairs,以下简称“帕格沃什会议”)主席。帕格沃什会议是罗素(Bertrand Russell,1872~1970)、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1879~1955)等世界知名科学家发起的会议,首届会议于1957年举办。其创办宗旨是消除核武器及其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之后逐渐成为世界科学家讨论人权问题与和平问题的重要平台。会议的发起人之一、时任秘书长的约瑟夫·罗特布拉特(Joseph Rotblat,1908~2005)与帕格沃什会议共同获得了1995年诺贝尔和平奖[4]。阿尔文于1970~1975年担任该会议主席。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北欧四国很快与中国建交,科技交往也相对频繁。一个显著的事例是,丹麦物理学家、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奥格·玻尔(Aage Niels Bohr,1922~2009)曾于1962年与1973年两次来华访问[5- 7]。与此类似,阿尔文亦曾分别于1963年[注]阿尔文在1963年9月20日至10月19日受中国科学院邀请携夫人切斯汀访华。期间曾去往北京、上海、杭州和南京参观访问。并在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研究所、北京大学、南京大学、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和复旦大学共作5次报告。和1972年两度来华访问。本文根据相关档案文献,结合历史背景,对阿尔文1972年访华进行梳理,探讨帕格沃什会议对促进国际交流所做出的贡献,以期深入理解中国近现代科学发展与政治、外交的互动作用以及当时的中欧科技交流。

1 阿尔文与帕格沃什会议

阿尔文1972年访华,正处于他任帕格沃什会议主席期间,此次访华,与他的这一身份有着密切的联系。阿尔文1970年5月担任帕格沃什会议主席后,同年12月就申请来华访问,最终于1972年成行。而20世纪40~70年代阿尔文对瑞典核能应用的态度也有一个明显的转变历程,这与他此次访华有着密切关联。

1945年,美国向日本广岛和长崎投掷了原子弹,令世界第一次见到了核武器的威力。此后,世界各国纷纷开展了核武器与核技术的研究。为实现政治独立,推进军事防御并解决当时瑞典国内长期存在的资源进口问题,就在广岛、长崎原子弹事件后不久,瑞典政府即组织成立了首个国内的官方组织——原子委员会(Atomic Commission),开展核能开发与利用的研究工作。作为等离子体领域的专家,阿尔文在该委员会成立伊始就是委员会的成员。他认为等离子体在受控热核反应方面的研究将会起到重要作用,可以解决瑞典能源短缺问题。1956年,原子委员会改组为半私营半国有的核电有限公司(AB Atomenergi),阿尔文担任董事会成员。20世纪50年代初到60年代初,原子委员会与后来的核电有限公司是阿尔文科研工作的主要资助者之一[8],阿尔文则是瑞典政府发展核电的坚定支持者。

阿尔文于20世纪60年代初对瑞典当局发展核能的态度发生了转变。1963年,瑞典当局决定在马维肯(Marviken)实施国内第一个大型重水核电计划。阿尔文等科学家认为重水计划不可行,强烈反对计划实施。为此,阿尔文与政府及部分同僚产生严重分歧,他开始公开发表文章,声明自己对于核计划具体方案的不同立场。在对马维肯重水核电计划的讨论中,阿尔文认为瑞典当局在科学领域上存在专权行为, 并于1966年出版政治讽刺科幻小说《伟大计算机》[注]在《新科学家传记辞典》([3],45页)等资料中,说明此书的出版时间为1968年。经笔者考证,1968年出版的是《伟大计算机》的英文版The Great Computer: A Vision。此书的瑞典文原版Sagan om den stora datamaskinen: En vision为1966年出版,在瑞典出版时阿尔文使用笔名约翰尼森(Olof Johannesson)。,与瑞典当局的关系一度降至冰点。随着事件发酵,1967年,阿尔文声称 :“他们(政府工作人员)告诉我,除非我支持核反应堆,不然将大幅缩减我的研究经费。”[9]他迅速与苏联和美国联系,准备接受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邀请移居美国。但因阿尔文的社会地位及学术影响,他与瑞典当局保持着微妙的关系,在多方考虑与协商后,阿尔文决定每年在瑞典与美国各度过一半时间,并在同年停止了在瑞典核电有限公司的职务。可以说,马维肯重水核电计划成为阿尔文与瑞典当局关系的一道分水岭,而这项工程在1970年正式宣告失败,瑞典也转向了轻水计划继续核电发展。

另外,《原子科学家公报》(BulletinoftheAtomicScientists)也影响了阿尔文对核问题的态度。20世纪60年代末,阿尔文开始关注这份由参与过美国曼哈顿计划的科学家创办的刊物。该杂志最初发行于1945年,致力于向大众发布生命科学的新兴技术、揭示气候变化以及核武器等对人类的威胁。阿尔文和他的夫人切斯汀(Kerstin Alfvén,1910~1992)都曾在此刊物上发表文章。

阿尔文在回顾整个60年代他对核电问题的看法转变过程时说道 :

我曾一度坚信核能是上帝给予的恩赐,但这场包含双方观点的论战清晰表明,核电倡导者没有任何可靠的论据。[8]

讨论瑞典核问题的过程中,阿尔文也逐渐参与国际裁军运动和能源政策运动,成为其中的活跃分子。1964年起,他15次参与帕格沃什会议,同年组织并成立了瑞典帕格沃什会议小组(Swedish Pugwash Group)。虽然他观点激进,且与瑞典当局观点相悖,但这不妨碍他的社会地位、学术成就以及人格力量在瑞典乃至国际反战反核运动中发挥巨大影响。1966年,他与其他几位参与过帕格沃什会议的瑞典科学家一道作为主要支持者,促成了全球军事安全问题评估的权威组织——斯德哥尔摩和平研究所(Stockholm International Peace Research Institute)的成立[10]。该研究所一直受到官方支持,至今瑞典政府仍为其主要的资金。

1970~1975年,阿尔文担任帕格沃什会议主席期间,更加深刻地意识到科学的两面性,曾阐述帕格沃什会议面临的基本问题 :

帕格沃什会议是关心科学与社会关系的科学家联盟。会议不是为科学家谋取利益,也不是为科学争取地位。科学长期以来被认为是上帝给予的恩赐,而现在,我们必须面对它逐渐浮出的另一面——人类可以利用科学去毁灭去镇压异己,科学也正在被用于这些方面……科学不能用于战争,而是应该利用它为人类谋求福祉,这是现在人类必须正视的最严重的问题。[11]

从这一观点出发,他将帕格沃什会议主题从核武器、核裁军、军备控制,拓展到人口膨胀、资源环境乃至科学伦理等方面,并继续密切关注核扩散问题。时至今日,这些仍是会议讨论的主题。

早在阿尔文参与帕格沃什会议之前,中国方面就曾积极参与帕格沃什会议的筹划以及早期活动。1957年至1960年参与了第1届(1957)、第2届(1958)、第4届(1959)、第6届(1960)一共4届帕格沃什会议。其中,第1、2、4届会议均由周培源一人担任中国代表,第六届会议则派出周培源为团长,于光远、张维和冯宾符为成员的4人代表团([12];[13],77页)。值得一提的是,1957年第一届会议是“新中国的科学家第一次能和美国的科学家面对面地谈问题”[15],对中国20世纪50年代后期的科技交往起到了积极作用。1961年,第七届帕格沃什会议在美国召开。美国方面通过苏联科学院邀请了中国,但是因中苏关系破裂以及内部原因,中国婉拒了这次会议邀请,也自此暂别了帕格沃什会议,直至1985年才重返会议。([13],92页)

2 来华前的筹划

20世纪50年代末由于中苏关系破裂,中国同时被美苏两大阵营孤立,一贯奉行中立政策、对华友好的北欧国家丹麦与瑞典逐渐成为中国进行科技交流的重要通路。60年代,中国科技界与丹麦、瑞典科技界一度往来频繁,中国也曾通过这两个国家购置科学仪器与实验材料。这一时期,中国克服了国内外不利局面,在1964年和1966年相继制造了原子弹和氢弹,并于1970年4月成功发射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成为了第4个掌握氢弹技术、第5个用本国研制的运载火箭成功发射自主研制卫星的国家[15]。

1966年爆发“文化大革命”后,中国的对外关系更为严峻。1967~1970年,中瑞两国科学界的联系基本中断[注]阿尔文致中国科学院的亲笔中文信中对两国科学界交往中断有过说明。根据其信中所举事例及《人民日报》对瑞典科学家访华的相关报道情况,可以将中瑞科学界交往中断的时间段大体定位到1967~1970年。,瑞典科学界只能等待契机,恢复与中国科学界的联系,了解中国的科研进展。

1970年12月18日,阿尔文以中文致信中国科学院。信中回顾了1963年前后中瑞两国通过科学院的交流建立科技交往的历程,表达了恢复两国科学交流的心愿 :“十年前,中国科学院跟瑞典皇家科学院开始了有意义的交流……可惜这种交流在最近几年中断了。我想请求中国科学院现在是否能恢复中瑞交流。瑞典科学院表示欢迎中国科学家能在最近期间来访瑞典。至于我本人将以无上的光荣在短期内再访中国”,同时“以组织委员会主席的名义,邀请两位或两位以上的中国科学家来参加”当年在瑞典举行的“从等离子体到行星”的第21届诺贝尔学术讨论会。[注]阿尔文致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院信,1970年12月18日。该信件为中国科学院大学刘晓教授帮忙查阅得到。对于诺贝尔学术讨论会的代表,阿尔文委婉提出曾于1965年访问瑞典的“东方红一号”卫星总设计师赵九章。但实际上,赵九章已于1968年去世。显然,由于当时中国与国外联系稀少,即使1963年的访问奠定了阿尔文与一些中国科学家的友谊,但他身处瑞典,也难以获知中国科学家的具体情况。

在信件最后,他向中国发出了帕格沃什会议的邀请 :

最后我要提起帕格沃什会议,我是新近当选的主席,将在1971年在罗马尼亚的Sinaia(锡纳亚)举行会议。我们很重视中国科学家的意见,因为我们认为全面了解国际间的问题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们希望中国科学家能来参加这个会议,中文也自然被承认为会议的正式语言。[注]阿尔文致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院信,1970年12月18日。该信件为中国科学院大学刘晓教授帮忙查阅得到。

随后,瑞典皇家科学院(Royal Swedish Academy of Sciences)与瑞典皇家工程科学院(Royal Swedish Academy of Engineering Sciences)于1971年3月17日联合致信中国科学院,希望通过两国科学院间的交流,恢复两国科学界的交往。信中肯定了中国在化学、应用科学及教育改革方面的突出成就,提出以交换报告文件和互派代表团的形式,相互了解科研进展[16,17]。

收到信件后,中国外交部与中国科学院请示了国务院,并就瑞典皇家科学院、瑞典皇家工程科学院及阿尔文与其他瑞典科学界人士的申请一并提出处理意见。中国的政治界与科学界都已经意识到,从中瑞两国历史关系以及当时中国的国际外交地位看,中国应该以交流活动为契机和突破口,积极恢复与瑞典科学界的友好关系,因此同意邀请阿尔文夫妇来华进行2~3周的友好访问,并主动提出在华期间费用由中方支付。对于访问瑞典和参加帕格沃什会议及诺贝尔学术讨论会,因为受“文化大革命”的影响,以及中国与瑞典多年没有科学交往、对瑞典科学界缺乏了解,决定暂不派代表团访问瑞典,也不派人出席1971年的帕格沃什会议和诺贝尔学术讨论会[18]。

虽然邀请参会遭到婉拒,但阿尔文并没有放弃,坚持邀请中国参与诺贝尔学术讨论会和帕格沃什会议。1971年6月24日,阿尔文求见中国驻瑞典大使王栋,再次邀请中国派科学家参加两个会议。他带来了帕格沃什会议的最新资料,希望通过驻瑞大使向中国科学界介绍帕格沃什会议的新变化,促使中国接受时任会议秘书长的罗特布拉特访华。此外,阿尔文还请使馆人员转达对郭沫若的问候。[19]驻瑞典大使馆7月7日将相关消息上报。中国科学院外事组7月8日作出回复,说明1970年12月国务院已决定不参与帕格沃什会议,并决定以时任中国科学院副秘书长郝梦笔的名义邀请阿尔文夫妇访华,以时任中国科学院外事组组长曹文彬的名义向第21届诺贝尔学术讨论会组织委员会秘书长艾娜·埃尔维尤斯(Aina Elvius,1917~ )致信婉拒[18]。

经过与郝梦笔几次通讯往来,因阿尔文1971年行程已满,当年不能访问中国,于是确定于1972年访华。1971年12月14日致郝梦笔的信中,阿尔文夫妇初步确定于1972年3月12日从香港入境去广东,4月1日乘飞机离开北京回斯德哥尔摩。信中阿尔文仍然坚持邀请中国参与帕格沃什会议,想要“与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博士会晤,并商谈包括你们继续参加帕格沃什会议问题在内的今后科学院合作”等问题。[20,21]

此时,其他国家的科学家也同样希望中国重返帕格沃什会议。时任美国帕格沃什会议委员会主席、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物理学教授费尔德[注]伯纳德·费尔德(Bernard Taub Feld,1919~1993),美国物理学家,长期就职于麻省理工学院(1948~1990),曾是曼哈顿计划成员,后来成为科学家中通过国际合作消除核武器的倡导者,1963~1973年任美国帕格沃什会议小组主席,1975~1984年任《原子科学家公报》主编。曾与周培源共同参加了第4届帕格沃什会议。他于1971年12月14日致信周培源[注]这封信中国科学院于1972年4月7日下午收到,后转交周培源。其时阿尔文已经离华,显然在交流中,此信没有起到实际作用。,信中介绍了帕格沃什会议的最新进展,还提到阿尔文将于次年访华,同样热情邀请中国重返会议[22,23]。

阿尔文来华前夕,通过信件说明了除邀请中国参加帕格沃什会议以外的另两项来华目的,即 :了解中国在他第一次访华后的变化;了解中国天文学及人造卫星方面的研究进展。此外,他和他的夫人还想要了解中国教育、家庭生活与家庭计划方面的问题[20]。

中国方面十分重视阿尔文访问一事。1971年12月27日,中国科学院请驻瑞典使馆帮助准备阿尔文夫妇办理签证的相关资料,同时考虑到阿尔文夫妇长居美国,为避免对他们日后出国造成影响,提出阿尔文夫妇可以在深圳入境时再正式办理签证。[24]

1972年1月31日,中国驻瑞典使馆向中国科学院与外交部递交了阿尔文的简介、学术资料以及活动年表等相关资料。经国务院批复,阿尔文访华一事终于正式确定下来。中国科学院于2月25日向外交部递交了《关于呈报瑞典阿尔文教授夫妇接待计划》,介绍了阿尔文夫妇的情况,及对他们在华期间的安排。接待计划中提出要对阿尔文抵离京、接受郭沫若会见及宴请的情况发消息,摄影见报,并安排阿尔文夫妇住特等房,室内备烟茶,中方负担其在华期间的食宿、交通费用等,显示了中国对阿尔文访华的重视。[25]

其中的个人情况介绍主要基于他们第一次来华时的言行,说明了阿尔文“上亲民主党、与瑞典政府有广泛联系”[26]的政治立场。事实上,由于1966年以后阿尔文在科学政策及核能利用问题上的看法与瑞典当局严重冲突,与首次来华时相比,他与瑞典当局的关系已经大不如前。从中国科学院、中国外交部与驻瑞大使管的往来文书看来,中方对于阿尔文当时的情况了解得并不充分。

至此,阿尔文从1970年底申请来华,经过一年多的沟通与筹备,1972年得以成行。

3 阿尔文夫妇的在华行程

阿尔文与夫人切斯汀于1972年3月11日抵京,在北京访问一周后,夫妇二人在顾震潮[注]顾震潮(1920~1976),上海人,著名大气物理学家,1945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研究生院,1947年经其老师赵九章推荐留学瑞典,于1950年回国,历任中国科学院大气物理研究所研究员、所长。1963年和1972年阿尔文夫妇两次来华,顾震潮都是主要接待人员。、徐肇祥的陪同下于3月17日乘火车并于次日抵达南京,开始了在南京(1天)、上海(4天)、广州(3天)三地的访问,3月26日乘飞机返回北京,继续交流活动。原计划阿尔文夫妇4月1日离京,后因天气原因于4月2日乘机返回,结束了他的第二次在华23天的访问。

3.1 学术交流活动

在华期间,阿尔文在中国科学院的安排下,在北京参观了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研究所、物理研究所、沙河天文台,及清华大学等地;在南京参观了紫金山天文台;在上海参观了上海市计算机技术研究所、工业展览馆、复旦大学和佘山天文台;在广州参观了中山大学。

走访大学与科研机构的过程中,阿尔文积极了解中国的科学发展状况,对中国科研工作直言不讳地发表了一些看法。一方面,阿尔文认为中国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短期内能取得一定的科技成果十分可贵[27]。在观看上海工业展览馆展出的胰岛素时,他兴奋地表示 :“中国在胰岛素方面的成就是举世共知,一致公认的……想不到你们还这样重视理论研究,看到后我很高兴。”[28]另一方面,他对中国部分科研进展缓慢比较失望,真诚而尖锐地指出中国天文学观测仪器规模小、等离子体领域研究落后于国外15年,并认为中国科学领域发展滞后与中国鲜少参与国际交流有直接关系。他还直接提出 :“中国科学院的工作不活跃,对理论研究不够重视,只想吃苹果,不打算种树,这对科学的发展是很不利的。”[28]

每到一地,阿尔文就会要求与科学家接触,会见了苏步青、谈家桢、卢鹤绂[注]卢鹤绂(1914~1997),山东莱州人,核物理学家,1936年毕业于燕京大学,1941年获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哲学博士学位,1980年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历任中山大学、广西大学、浙江大学、复旦大学、北京大学教授。 1972年阿尔文在上海访问期间与其见面。、黄鸣龙[注]黄鸣龙(1898~1979),江苏扬州人,有机化学家,以其甾体化合物的合成研究闻名世界,为我国有机化学的发展和甾体药物工业的建立以及科技人才的培养做出了突出贡献。1924年获德国柏林大学哲学博士学位,1955年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1972年阿尔文在上海市革命委员会组织的晚宴上与其见面。和蒲蛰龙[注]蒲蛰龙(1912~1997),昆虫学家,广西钦州人(生于云南),1935年毕业于中山大学农学院,1949年获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研究院博士学位,曾任中山大学教授、生命科学学院院长,1980年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1972年阿尔文在广州访问期间与其见面。等老科学家。受政治风波影响,老科学家们多谈“文化大革命”中理论与实践结合产生的科学“成果”,阿尔文对此反感,给予了直接而尖锐的反驳。尽管如此,能够与中国科学家直接交流,已经使阿尔文情绪高涨,他总是热情而真挚地与他们交谈。

访问期间,阿尔文多次要求参观宇宙空间研究单位,反复强调他的专业是等离子体和宇宙科学,希望了解中国宇宙研究方面的发展[29]。但是因这类单位不在中国科学院业务范围,而且在非开放地区,中方婉拒了他的要求。虽然如此,阿尔文仍乐于介绍他自己的研究工作,在北京做了1次学术报告,和有关科学工作者进行了3次学术座谈。

1972年3月16日上午,阿尔文以“等离子体物理与空间物理”为题做了科普报告,这是他此次访华做的唯一一次报告。报告中谈到了科学技术的发展及等离子体物理两个问题。在科学技术发展方面,阿尔文再次提到了国际合作的重要性。对于等离子体物理,则着重介绍受控热核反应方面的困难与前景,并表示在接下来的10年如果能够用上热核反应这个能源,将是一场对人类贡献巨大的能源革命。[30]

当天下午,阿尔文与中国科技人员进行了第一次座谈。与国际科学界失联已久的科研工作者十分珍惜这样的交流机会,现场讨论很热烈,阿尔文对大家提出的问题也有问必答。因为这次座谈安排了等离子体和天文学两个方面的内容,考虑到此次交流不够充分,决定分别以“受控热核反应和等离子体”和“宇宙空间物理”为主题再组织两次座谈。

3月27日,阿尔文与来自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和中国科学院电工研究所、物理研究所、力学研究所的相关科研人员在北京饭店进行主题为“受控热核反应和等离子体”的座谈。吴有训、施汝为及周培源3位科学家在场。座谈会围绕与会科研工作者的提问展开,阿尔文向大家介绍了自己正在从事的研究工作与国际受控热核反应的最新进展[31- 35]。

3月30日,阿尔文与37位科研工作者进行了天文学方面的座谈,吴有训、施汝为、周培源、顾功叙及程茂兰5位科学家到场。座谈内容以在场科研人员提出的问题展开,阿尔文主要回答了太阳耀斑和宇宙起源等方面的问题。阿尔文回答问题时坦率认真,与在场科研工作者积极互动,涉及他发表过的文章时更是兴味盎然、有问必答,还向在场科研人员推荐阅读他发表在《原子科学家公报》的两篇论文[注]根据阿尔文论文发表情况,两篇论文分别为发表在1971年9月的“Fission and Fusion Reactions. The Alfvén Memorandum”和发表在1972年5月的“Energy and Environment”。,并再次表达了促进中瑞学术交流的愿望。

阿尔文在其讲座和座谈中,对瑞典及国际关于等离子体与受控热核反应的研究进行了介绍,并提出其个人看法[30- 36]:

(1)瑞典研究状况

瑞典以4所大学为中心进行等离子体研究。主要集中在热核研究和空间与天体物理方面,阿尔文侧重对空间和天体物理的研究,瑞典勒纳德(Bo Lehnert)教授偏重受控热核反应方面。

(2)国际研究进展

托卡马克装置是进行受控热核反应研究的最好装置,全世界约20个托卡马克类型装置中,苏联库尔恰托夫原子能所的进展最好。

实现受控热核反应的方法,有激光方法、中性粒子束注入加热环形等离子体的方法、湍流加热的方法和旋转等离子分离同位素的方法,阿尔文认为这4种方法可行性都不高。

等离子物理的很多工作都没有保密性可言。20世纪50年代初,各国对受控热核反应和等离子体物理方面的进展严格保密,但美国、英国、苏联等国家之间逐渐沟通后,发现在互不知情的情况下各国家进行了相同的工作,因此国际联系与合作十分重要。

(3)个人看法

阿尔文本人曾给美国国会写过有关受控热核反应的备忘录,认为裂变的原子核燃料是一种可能的新能源。但座谈时,阿尔文已经不看好这个方向,因为它具有安全性、放射性产物处理困难以及政治伦理等问题。他认为聚变热核反应堆更具前景,但首先需要解决“热核危机”的难题。受控热核反应首先要解决约束问题,当时的发展阶段难以预测取得受控能源的时间。在受控热核反应中,不需要克服所有不稳定性,当时需要首先设法克服一些影响严重的不稳定性。阿尔文还认为有30余种磁流体力学不稳定性。

以上这些内容都是他所了解的前沿等离子体的知识与国际发展状况,也符合当时他对核能应用的看法与态度。

3.2 力邀中国参加帕格沃什会议

1972年3月16日晚,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在人民大会堂会见并宴请了阿尔文夫妇,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吴有训以及于立群、周培源、顾功叙、施汝为、程茂兰、潘纯、顾震潮等陪同(图2)。[37]在宴会上阿尔文向郭沫若发出帕格沃什会议的邀请。他说 :

(帕格沃什)运动没有中国参加就不能令人感到满意。有很多新中国的崇拜者希望中国科学家参加今年九月在英国牛津召开的下届会议。[38]

郭沫若向阿尔文说明了中国不参加会议的原因。一方面,自20世纪50年代末中苏关系破裂后,两国关系紧张。苏联一般会派代表参加帕格沃什会议,所以中国科学家不参与。另一方面,世界上许多国家对中国存在误解,认为中国好斗、挑起战争。这些实际情况使得中国做出婉拒邀请的决定。虽然如此,郭沫若表示 :“尽管我们没参加帕格沃什会议,但是,我们与有良心有正义感的科学家有同样的愿望,我们在外边支持。”[39]经过郭沫若的解释,阿尔文理解了中方的决定。阿尔文反复声明会议的宗旨是维护世界的和平,并表示支持帕格沃什会议的科学家都是热爱和平的,其中爱因斯坦、罗素都做了工作,反对美国政策。[39]他本人也对美苏孤立中国表示反对。会间,周培源对当年他参与会议的情况做了一些补充。

了解到中国不能参加帕格沃什会议后,阿尔文又就世界和平、污染以及中瑞合作等问题与郭沫若进行了交谈。他诚挚邀请中国科学家访问瑞典的科研机构,并欢迎中国学者访问瑞典斯德哥尔摩和平研究所。

未能说服中国参与帕格沃什会议,始终令阿尔文充满遗憾,为此中国科学院又特地在阿尔文离华前夕,安排他和周培源、顾功叙进行了一次会面。3月28日阿尔文夫妇去顾功叙家中做客,阿尔文、周培源和顾功叙三人从下午深谈至晚上。资料所限,我们无法了解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周培源与阿尔文在不同时期参加了帕格沃什会议,他们很可能对各自参加会议时的情况交流了意见与看法。作为帕格沃什会议主席,阿尔文还可能试图拓展私人途径,以形成会议与中国的纽带。

图2 郭沫若与阿尔文等人在宴会上(左2吴有训、左3阿尔文、左4郭沫若)

3.3 其他活动

在华期间,阿尔文夫妇的行程安排十分紧凑,除了学术活动与商定好的会面外,他们还游览了故宫、中山陵等名胜。因为阿尔文夫妇对社会学有浓厚兴趣,所以中国科学院还安排他们参观人民公社、小学等单位,希望他们亲身感受中国社会在近十年中发生的变化,了解中国人民的社会生活状况。整体而言,阿尔文夫妇对中国社会情况的看法比较正面。

阿尔文夫妇两次访华都对中国的计划生育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夫妇二人充分肯定中国计划生育在农村的推广工作,切斯汀甚至在参观国际妇幼保健医院时向工作人员索要了避孕药品和配方。在华期间,阿尔文夫妇接受了《瑞典日报》的采访,就中国计划生育情况发表了看法,肯定了中国在此方面取得的成就。[40,41]

阿尔文对中国文化也有浓厚兴趣。他在首次访华后开始学习中文,这次游览中国名胜过程中,也能看出他对中国文化颇有了解。3月21日晚观看杂技表演时,阿尔文对后面在座的19名来自瑞典的留学生说 :“你们应该学中文,中国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你们应多向中国学习。”[42]

另外,在安排阿尔文进行讲座、座谈及参观部分科研机构期间,中国科学院安排其夫人切斯汀到医院、小学、幼儿园和几处名胜参观。切斯汀是大学社会学教师,平时热衷参与社会工作,为人亲切随和,对妇女儿童以及普通人的生活状态十分关心。在上海幸福村小学观看红小兵的火箭表演时,她说“这是我一生见到的最好的表演”,表示 “回国后一定要把好多好多事情讲给我的朋友听”[43]。阿尔文在饭店听了夫人参观幸福村小学的情况后,说“希望你们有更多更好的火箭飞到太空去”[43],借此表达了对中国航天事业的祝福。

4 来华的遗憾与影响

阿尔文此行以中瑞的友好关系和他个人对中国的善意为基础。作为北欧四国之一,瑞典于1950年5月9日同中国建交,系第一个与中国建交的西方国家,一直重视对华关系[44]。 1971年联合国大会恢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合法权利,1972年初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中国与欧洲的外交关系得以进一步打开。受此推动,中瑞关系更进一步,根据《人民日报》相关报道和其他资料的不完全统计,1972和1973两年中,中瑞科技交流活动共有十余次(附录1)。频繁的科技交流体现出瑞典与中国各领域恢复交流的迫切心愿。

阿尔文此次访华有三重身份 :一是帕格沃什会议主席,二是国际上享有盛誉的科学家,三是瑞典科学界代表。三重身份的具体使命有所不同。作为帕格沃什会议主席,阿尔文此次来华留下了一些遗憾,但作为国际上享有声誉的科学家以及瑞典科学界代表,此行对中国科技发展及中瑞两国科技交往有着积极意义。

4.1 未偿的心愿

作为帕格沃什会议主席,阿尔文此行的主要目的是邀请中国恢复参会。20世纪60年代,中国在核武器研发及卫星方面的研究成果引人注目,成为维护世界和平与核安全不容小觑的新生力量,国际地位得到显著提升。这也是阿尔文接任帕格沃什会议主席开始,就执着地邀请中国参与会议讨论的主要缘由,但中国最终仍然婉拒,成为阿尔文行程中的一大遗憾。结合当时中国国内外形势,中国的选择可以归因于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帕格沃什会议的立场及其对中国的态度。帕格沃什会议一直设法通过会议讨论影响大国政府对待核问题的决策[45]。1963年8月5日,美、苏、英三国在莫斯科签订《禁止在大气层、外层空间和水下进行核武器试验条约》[46];1972年5月26日,美国总统尼克松与苏联领导人勃列日涅夫在莫斯科签署《关于限制反弹道导弹系统条约》《关于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的某些措施的临时协定》和一个补充议定书[47]。帕格沃什会议帮助美苏科学家达成共识,间接促成了上述条约和协定的签订。这些条约和协定在当时无疑限制了核武器、战略导弹与反导系统的研究与发展,中方拒绝接受阿尔文的邀请,自在情理之中。另外,帕格沃什会议对待中国长期也持有一定的负面态度。由于中国在1961年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派代表参加会议,少有文字资料能够向我们呈现20世纪70年代帕格沃什会议对中国的具体态度。然而中国从1985年起恢复参与帕格沃什会议,但直至20世纪八九十年代帕格沃什会议仍将中国视作“亟待通过科学政治外交形式交涉的核问题国家”“目前没有共同利益及文化背景的国家”[47],从中可见一斑。70年代初,中国在国际政治、军事上的地位更加尴尬,帕格沃什会议对中国的态度也可想而知。如若参加会议,参会的中国科学家很可能会当面受到其他国家科学家对中国研发核武器的质疑。

其次是中方对帕格沃什会议的态度。阿尔文夫妇此行受到中方礼遇,是因为阿尔文是国际上享有盛誉的科学家,也是瑞典科学界代表。1972年阿尔文访华时,中国国内各地区对阿尔文的报道几乎都是从《人民日报》的三则简讯转载而来。当时对阿尔文的介绍为“著名等离子体物理学家”“瑞典皇家工程科学院等离子体物理研究所所长”,对其帕格沃什会议主席的身份,在中国大众媒体中均未介绍。结合郭沫若的解释来看,中方对于参与帕格沃什会议时可能受到的各方面质疑充满忧虑,而且婉拒参会早在收到阿尔文1970年1月的来信后就已经决定下来。尽管阿尔文在访华前后数次邀请,但中方实际未再将是否参会纳入讨论之中。

图3 瑞典《每日新闻报》刊登的采访报道(1972年4月11日)

最后是中国国内政治局势的影响。“文化大革命”破坏了科技环境,中国科技工作者青黄不接[48],同时由于对外科技交往的中断,中青年科研工作者缺乏对外交流经验和国际学术声望。因此,即使参会,有很大可能仍是“老将出马”。中国当时有4人曾参与过帕格沃什会议。其中,冯宾符已于1966年罹患肝癌去世;于光远当时已经离开行政岗位,在“五七干校”参加劳动,1972年9月末方才返京[49];张维在阿尔文访华时也已经离开了领导岗位[50]。参加过四次会议的周培源1969年也曾外放劳动[51],同年得到领导人的特别指示才得以回京。20世纪70年代初,周培源正极力降低“文化大革命”对于国内科学研究及科研人员的影响。政治局面风声鹤唳,学术届颇负声望的老科学家多有国外留学背景,他们因此成为这场政治运动中的批判对象。由此可见,在政治的反常作用下,选派科学界代表参与会议十分困难。在这一点上,郭沫若与阿尔文会面期间,也曾以“建国二十二年来,我们有许多工作要做”[52]做出了委婉的说明。

另一方面,瑞典的新闻报道也能够向我们展示瑞典对阿尔文访华的看法与立场。20世纪六七十年代,瑞典报刊多次报道了帕格沃什会议情况,以及人员履新交接。阿尔文回国后,瑞典《每日新闻报》(DagensNyheter)对阿尔文进行了采访报道(图3)。这则小结性的报道题为《研究人员还没有做好准备恢复与国外的联系》,部分摘录如下 :

参与帕格沃什会议的杰出研究人员以个人身份参加会议,而不是代表他们各自的国家,但显然并不尽然。例如,一些共产主义国家就会决定本国科学家参会与否。

中国开展“文化大革命”以来,中方研究人员的身影就从帕格沃什会议上消失了。在帕格沃什运动中,这样的事情令人遗憾。……

阿尔文对《每日新闻报》表示,他的中国同行们只能感到遗憾。中国的科研人员正大力组织大学及其他科研机构的重建工作,但中国的大学与科研机构完全无法与国外恢复联系。……[53]

这则报道反映出外界对于中国参与国际交流情况的一般视角,也暴露出“文化大革命”期间中国与国外交往的不充分性导致的一些误解和问题。在国外大众媒体看来,阿尔文此次访问中国是以帕格沃什会议主席的身份受到中国邀请,并将1972年“中国婉拒帕格沃什会议邀请”作为中国在“文化大革命”背景下鲜少参与国际学术交流的一个例证,而如前所述,中国在1960年就已经退出了帕格沃什会议,中国拒绝阿尔文的邀请是此前缺席的延续。

实际上,当时中国正与一些国际学术组织及会议团体接洽,开始逐渐恢复与国外科学界的联系。仅以对瑞关系举例,1972年12月12日,中国科学院即决定接受瑞典气象学家伯特·布林(Bert Bolin,1925~2007)的邀请,参加全球大气研究计划(GARP)的相关会议[54]。

尽管中国未能参与1971年和1972年的帕格沃什会议,但中国科学家也未曾忘记帕格沃什会议及其代表的科学家的使命与责任。1979年,中国迈入了新的历史篇章,周培源与帕格沃什会议的组织者再度开始联系,重建中国通向帕格沃什会议的道路([13],77页)。1985年,与上次参会已经时隔25年,由周培源率领的中国代表团终于重返帕格沃什会议。

4.2 来华影响

阿尔文夫妇此次在华访问21天,对中国和瑞典双方都有积极影响,推动了两国的科技交流与合作。

首先,在学术方面中国科学界收获颇丰。阿尔文是磁流体力学领域的开创者,对等离子力学、宇宙空间物理都有深入研究,对物理学的其他领域也有所涉猎。他于1970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在国际学术界声名正盛。在各处参观时,阿尔文为中国科学发展提出了建议。在京期间的报告与座谈会上,他为中国科研工作者带来了国际上等离子体物理的最新进展,作为“等离子体宇宙”的构想者,他还分享了自己对宇宙空间物理学方面的想法。

在华参观时,阿尔文对中国科学发展的评价与建议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方面 :一是对中国物理学在短时间内取得的进展表示肯定;二是认为中国等离子方面进展落后于国际上10~15年;三是中国应该积极开展国际学术交流,以加快科研进展。[36]虽然阿尔文直言不讳、评价时常常带有个人情绪,有时令陪同人员颇为尴尬,但其观点是基本客观的,这些建议在几份总结性报告中得到了中国科学院的肯定。如接待简报中记录 :“物理所同志认为他提的几点意见是符合实际的,通过上述学术活动和参观,可看出阿尔文教授在天体物理的理论研究方面做了不少工作,也有一定的学术水平。但实际工作做得较少。在短短接触中,普遍反映阿尔文教授的态度比较友好,对待科学问题能坦率和实事求是地谈出自己的观点。”[36]

阿尔文的三次座谈都获得了较高评价,但唯一一次报告却未能获得好评。他在三次座谈中主要介绍了瑞典在相关领域的主要研究人员和研究方向,以及他了解的美苏相关科研进展。对在场人员的提问,他的回答十分坦率真诚。例如,在场人员提出在他之前访华的瑞典物理学家贡纳尔·哈姆布罗斯(Gunnar Hambraeus,1919~)认为旋转等离子体分离法最有前途时,阿尔文坦言 :“我并不这样看,他太过于乐观了,但我希望他是对的。”[35]而他的学术报告中国方面认为内容一般,没有涉及实质问题。究其原因,中国科学院认为是内容涉密与前期沟通不充分。笔者认为,阿尔文个性坦率倔强、对中国态度友好,不会故意避开自己前沿研究。他可能不清楚在场人员的专业与程度,加上之前的来华使他了解中国学者的英语程度,所以在准备报告时有意讲得简单;而座谈会以在场人员的提问展开,不必考虑提问者的专业问题,也难以临场时刻意关照提问者的英语程度。这个原因导致对他的座谈会与学术报告出现评价不一的情况。我们可以在《竺可桢日记》中找到相关的线索与佐证。1972年3月27日下午竺可桢与吴有训(吴参与了当天上午阿尔文的第二次座谈)见面,日记中写道 :“据说听者对于英文太差,所以许多不能了解。”[55]

阿尔文的报告及座谈情况很快被整理出来,1972年4月,即在他访华后不到一个月,就发表在《科技情报》上[30]。1972年8月,北京的相关研究机构组织了夏季等离子体物理讲习班,随后开始积极筹办“北京地区等离子体学术讨论会”[注]根据掌握的文献资料,目前无法确定该会议在1972年秋冬时的具体实施情况。, 阿尔文在座谈会中提到的等离子体和受控热核反应被定为讨论会的重点内容[56]。1972年和1973年,国内刊物上等离子体领域的研究论文数量激增。可见,阿尔文为“文化大革命”中封闭的中国科学界带来了新鲜的活力。

其次,阿尔文在回国后为促进两国交流做出了切实努力。1972年4月20日,阿尔文致信中国科学院,对中国方面的周到安排表示感谢,重申自己个人以及瑞典人民及政府对中国的友好态度[57],同时敦促中国派出科学代表团访问瑞典。随着与其他国家外交关系的改善,中国当年即派出科学家代表团访问瑞典、英国、加拿大和美国[58]。此外,1972年后中国陆续恢复参与一些国际会议,阿尔文也从中发挥了间接作用。阿尔文为中瑞交流做出的努力不仅限于科技领域,他的朋友瑞典汉学家马悦然[注]马悦然(Goran Malmqvist, 1924~ ),高本汉的学生,瑞典著名汉学家,斯德哥尔摩大学东方语言学院中文系汉学教授,瑞典文学院院士、欧洲汉学协会会长,是诺贝尔文学奖18位终身评委之一。及其夫人陈宁祖曾提出访华申请,他即向郭沫若致信致电,多次询问进展情况,力图促成二人访华一事。遗憾的是,出于当时的政治考量,他们未能成行。[59]

最后,访问过程中,阿尔文个人也颇有收获。阿尔文夫妇十分喜爱中国文化,与瑞典汉学家高本汉、马悦然都有交往,还学习了一些中文。他帮马悦然转交给郭沫若三本书 :《切韵》、《公羊传》与《谷梁传》合集,以及《1904年康有为访瑞典情况》。访华期间,阿尔文数次表达自己对中国文化的浓厚兴趣,比如他本人在瑞典也有喝中国茶的习惯[37]。

晚年的阿尔文推崇孔子思想,他在著作与演讲中曾援引中国儒家的观点。1986年,阿尔文讨论核问题的书中曾援引《论语》中“必也正名乎”[注]Hannes Alfvén. Honest Language Semantics of the Nuclear Debate[M]//Nuclear Age Foundation. Waging Peace Series. Booklet 10. 1986.Ⅰ.部分内容为 :When Confucius was asked what the first thing was he would do if he became Emperor of China, he answered: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would be ‘the rectification of words’.” 即出自《论语》 :“子路曰 :‘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 :‘必也正名乎。’”,强调政府应采取科学态度、在科学语境中讨论世界核军备竞赛问题。1988年第一届诺贝尔奖获得者大会的演讲中,阿尔文提到“人类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回到25个世纪以前,去汲取孔子的智慧”[60]。可以说,两次访华经历是阿尔文进一步关注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推力,促使他探寻中国古代儒家精神与现代科学道德的渊源,寻求到古今之间哲学、科学与道德的关联。

5 结 语

阿尔文1972年访华是中瑞长期友好的背景下一次典型的科学交流活动。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内外政治局面中,中瑞频繁的科技往来是双方的共同诉求与愿望。阿尔文毫无疑问是1972年与1973年来华访问的瑞典科学家中最具学术声望与社会影响的一位。作为瑞典的科学巨擘,其来访体现出瑞典对中国的重视。

中国之行给阿尔文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华期间,他就中国科学发展坦率地发表意见与建议,表明他一直以来对中国科学的关注。在他的努力下加强了中瑞科学界的联系。阿尔文性情耿直,不畏强权,对“第三世界”国家抱有深切的同情和理解。尽管阿尔文极力邀请中国参与帕格沃什会议却心愿未偿,但他此次来华促进了中瑞科学界以及科学院的交流,也努力帮助中国重建国际科技交流合作的桥梁,彰显了他作为科学家的国际主义精神。

附录1

1972~1973年中瑞科技交流事件(不完全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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