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岁学生跳楼自杀高楼一跃解城市留守之痛

墨客

2017年9月25日上午8点，人们正忙着去上班。突然，从仪陇县一小区一幢高楼里飘下一个人影，“嘭”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有人跳楼了！随着一声惊呼，人们才发现跳楼的是一位学生模样的少年，穿着睡衣，气绝身亡。正在大家惊谔不已之际，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年夫妇从楼里踉跄着走了过来，俯伏在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放声大哭：“孙子，你为什么要跳楼自杀，老天，这叫我如何向儿子媳妇交待啊！”凄厉的哭声令人侧目。

这位少年为何跳楼自杀？

儿子不能输在起跑线，农民工夫苦负债买房

2016年正月初十，唐昌利携妻儿去恭贺表哥的乔遷之喜。表哥常年在建筑工地打工，一个月前，经济并不宽裕的他在仪陇县按揭买了套100平方米的三居室。酒过三巡，唐昌利很不解地问表哥：“乡下房子住得好好的，为何要负债在城里买房？”表哥拍着表弟的肩膀说：“还不都是为了闺女读书，明年她就上高中了，农村教育质量比城里差远了，为了孩子什么都值。”

表哥的话让唐昌利内心五味杂陈。36岁的唐昌利是四川仪陇县合作乡人，父母都是农民。当年，因家里穷，唐昌利初中毕业就跟着父母下地种庄稼。22岁那年与邻村的陈春莲结婚，生下了儿子唐明。农村条件差，贫瘠的土地根本养活不了一家5口。2010年9月，唐明上了一年级，开销大增，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为了改善生活，2011年春节后，唐昌利和妻子奔赴江苏常州打工，把儿子留在老家交给父母照顾。

打工的日子异常艰辛，因夫妻俩只有初中文化，找工作四处碰壁，后来在表哥的帮助下才在建筑工地找到了活儿，唐昌利学支模，陈春莲在工地打小工。工地条件差，活儿又辛苦，挣钱很不容易，一天劳累下来身体散架般地疼，更令夫妻揪心的是对儿子的牵挂和思念。为省钱，夫妻俩只在春节回一趟家，就这样，一年下来也只能存下3万块钱。

夫妻俩虽然省吃俭用，但为了孩子，每天都要给家里打一次电话，千叮咛万嘱咐儿子唐明要好好学习，听爷爷奶奶的话。唐明常常以一副小大人的口气回复道：“我知道了，爸爸妈妈你们放心吧。”儿子如此懂事，令唐昌利夫妇既欣慰又难过，每次打完电话，夫妻俩都默默地在心里鼓劲儿，一定要好好培养儿子，把他送进名牌大学。庆幸的是，唐明成绩优异，老家堂屋的土坯墙壁上贴满了他的奖状。儿子明年就要上初中了，唐昌利犯愁了：乡村中学条件差，老师走马灯似地换，有的老师还跨学科教学。有条件的人家早把孩子送到南充、绵阳等教学质量高的学校，留下的学生大多都无心上学。

从表哥家回来，唐昌利与妻子陈春莲商量：“我们送不起儿子去南充读书，也得把孩子送进县城上中学。”陈春莲也在为儿子读书的事着急，听丈夫一说很高兴，但她也有担忧：“儿子这么小一个人在城里读书，能放心吗？”唐昌利思考了片刻说：“好多农民工为了子女都回家创业了，我们也回县城打工，可以照顾孩子。”夫妻俩一拍即合。

然而，房子却把他俩难住了，在城里读书得有房子住，在县城租一套房子每年租金两万块钱，初中、高中6年下来就是12万元，唐昌利吓了一跳。租房子不就是白白把钱往外扔嘛！想到表哥按揭买房，唐昌利跟妻子商量：“房价年年都在涨，买套房子住几年，等到儿子高中毕业房价说不准翻了几番，再卖掉不但节约了十几万元房租，还可以赚一笔钱。”妻子欣然同意。唐昌利夫妇在县城里按揭买了套90平方米的三居室，总房价40万元。唐昌利夫妇拿出所有积蓄付了20万元首付，每月还1500元房贷。在他们心里，再苦再累也不怕，儿子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2015年6月，唐明小学毕业。夫妻俩一边送儿子参加县里中学选拔考试，一边筹备装修房子。这期间开销大，唐昌利父母慷慨地拿出自己多年卖粮食积攒下的3万块钱接济他们。9月房子装修好了，唐明也以第5名的好成绩考上了县城重点中学实验班。一家人特地到县城最有名的火锅店吃饭庆祝。在这家人的心里，日子终于有盼头了。

房子和学校的事情落实了，夫妻俩就忙着找工作。然而，现实令唐昌利夫妻大失所望，小县城不但工资低，工作也不好找，唐昌利四处托人才在县城一建筑工地找到了工作，一个月辛辛苦苦只有不到4000元的收入。陈春莲在超市工作，每月工资1500元。虽然收入锐减，但一家三口终于团员了，这段时光是唐明最开心的日子。

9月15日，还房款的期限到了，唐昌利找老板结工资，老板很不高兴地说：“活没干几天就想领工资，你难道不知道我这儿是一年一结账的吗？”唐昌利顿时蒙了，万般无奈之下，他回老家卖掉了父母养的一头肥猪才缴了9月的房贷。

隔代教育狼烟四起

每月的房贷、儿子读书的开销，像两座大山压得唐昌利喘不过气来，再这样耗下去只会山穷水尽。开弓没有回头箭，唐昌利必须再去大城市赚钱，但儿子由谁来照顾呢？他想到了农村老家的父母。

唐昌利买了礼品和妻子一起回老家搬“救兵”。父亲听明了儿子的来意摆摆手说：“我和你妈在乡下生活了几十年，离开了土地如同连根拔起的树，能适应城里的生活吗？”母亲也连连推脱：“种庄稼再不值钱也能保一家人不挨饿，现在叫我们进城带孙子，你们有能力养家吗？”无论唐昌利怎样苦苦劝说，二老就是不同意。

这时，陈春莲生气了：“都怪你们当年没送唐昌利多读书，才导致他现在挣不到钱，你们还要叫孙子走他父亲的老路吗？孩子读书上大学，林家才有希望啊！你们不心疼他，明天我就把儿子转回老家学校读书好了。”听了这话，二老只好同意。唐昌利承诺每月给父母2000元生活费。接下来几天，唐昌利让老父亲卖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住进了县城。

在唐昌利心中，城里教学质量好，条件优越，有父母照顾儿子的生活日常，他可以安心地在外挣钱了，随即他们又踏上了去常州的火车。可偏偏事与愿违。中学课业加重，重点班竞争激烈，唐明从小生活在农村，性格内向，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压力。10月月考，唐明只考到年级第20名，家长会上，爷爷听老师说唐明成绩下滑，如临大敌。他不懂教育，不知如何沟通。当天中午唐明回家吃饭，他罚孙子不许吃，训斥他：“你不好好学习，对得起辛苦打工的父母吗？……”数落到唐明直掉眼泪，唐明写下了保证书，爷爷才答应不把考试成绩下滑的事儿告诉唐昌利。

唐明成绩滑坡让二位老人惴惴不安：儿子媳妇送娃在城里读书不容易，自己也肩负教育孙子的责任，若唐明在学习上有个闪失，自己无法给儿子媳妇一个交待。怎样管好孙子呢？不懂教育的他俩就从“严”字入手，千方百计督促唐明学习。一次唐明学习累了，刚打开电视想放松一下，爷爷“啪”地关掉了电视。唐明反感极了，嚷嚷：“你们整天叫我学习学习，都把我当成学习机器了，即使是机器也得保养。”奶奶听后又是一顿没完没了的唠叨，唐明痛苦地捂着耳朵直摇头，心底的不满像野草一样疯长。

爷爷奶奶满以为孙子的成绩会在自己的严加看管之下有所提升，可唐明正处青春叛逆期，学习上的压力、爷爷奶奶不近人情的苛责让唐明身心俱疲。临近期末的一个周末，唐明约三五好友去金松湖秋游，却遭到爷爷奶奶严词拒绝。最后他只能放小伙伴们的鸽子。整个周末，唐明在家做作业、背单词，他的心里痛苦到了極点，根本无心学习，于是更加想念温柔体贴的父母。

期末考试，唐明成绩下滑到全年级第50名。年底，唐昌利夫妇回来，看着儿子糟糕的成绩单心痛如割，立即当着父母的面厉声喝斥儿子。唐明委屈地大哭起来：“爷爷奶奶对我严厉，难道你们也不理解我吗？”唐明越哭越悲伤，他把受到的 “委屈”一古脑儿倾诉出来。从儿子的哭诉中夫妻俩听出了端倪，父母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他们的教育方式太过苛刻。可是，作为儿子唐昌利只能轻描淡写地劝父母要注意方法，儿媳却不买账黑着脸：“你们这样教育，只会毁了孩子。”

孙子成绩不理想，责任却推到了自己身上，二老很是气愤，他们也有一肚子委屈。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农村来到城里，生活很不习惯，远离了亲朋，想找个人聊聊天都没有。想到半年来所受的苦，唐母发作了：“你们嫌我们带不好娃，明年你们自己带就好了。”正在气头上，儿媳也不甘示弱：“你口口声声说回老家，有本事老了生活不能自理时，你也不来找我们！”儿媳妇的口不择言如同火上浇油，唐母随即与她大吵了起来。面对家庭的矛盾，唐昌利左右为难，唐明也没想到自己的学习成绩能让家庭爆发大战。情急之下，他扑通跪下了：“你们不要闹了，我好好学习行不行！”好不容易盼来的家人团聚在争吵中开场，整个春节，一家人过得很不愉快。

一部手机难解孤独，高楼一跃何解留守之痛

2017年元宵夜，唐昌利召开家庭会议。为了能让老人继续带孩子，陈春莲向婆婆道了歉，唐父唐母答应继续带孩子。避免再产生矛盾，唐昌利与父母约法三章，他们只负责唐明的一日三餐，学习上的细节不必过问。

当晚，唐明来到父亲房间央求唐昌利为他买一部手机，唐昌利不同意。唐明难过地说：“为了我读书，你们不得不外出打工，给我买部手机，我想你们了，可以与你们视频通话，就像你们在我身边一样。”听到这样的理由，唐昌利心软了，他知道儿子正处于青春期，更需要父母的陪伴和呵护。第二天，他便花1200元买了一部智能手机，还在家里装了无线网，告诉儿子想爸妈了就可以联系他们 。为提高成绩，唐昌利又给儿子报了课外辅导班。

回到常州的唐昌利和妻子在工地上拼命地挣钱，每周都要与儿子视频聊天一次。儿子长高了，长胖了，性格也开朗了。夫妻俩格外地高兴。可是令唐昌利揪心的是，儿子的成绩丝毫没有起色。直到有一天，唐昌利接到父母打来的电话，得知唐明在家一直抱着手机不放，经常玩游戏，唐昌利才感到事情严重性。

有了手机之后，唐明迷上了一款游戏，为了买更多的装备在同学们面前炫耀，唐明便以参加学校各类活动为由向父母要钱，背着爷爷奶奶偷偷地玩。直到班主任发现，爷爷奶奶才知情。

得知真相的唐昌利夫妇怒火中烧，唐昌利恨不得立马赶回家把儿子好好地揍一顿。与唐明视频时，夫妻俩对儿子轮翻训斥。唐昌利想让父亲没收儿子的手机，但担心操之过急，儿子会采取过激的行为，于是他给儿子规定，手机放在家里，不准拿到学校去。沉迷网络游戏的唐明受了父母责骂，知道都是爷爷告的状，对爷爷更加反感、抵触。

期末考试，唐明成绩再次严重下滑，唐昌利抓狂不已。暑假时，唐昌利回到家，对唐明说要带他去旅游，唐明高兴得跳了起来。哪知，唐昌利是带孩子来到常州的工地上与他们同吃同住，让他体会父母的艰辛。工地上没有空调，人坐在工棚里都直冒汗，唐明却要给父母煮饭、洗衣服，唐明哪受得了，坚持了一个月直向父母求饶。

唐昌利原本想通过吃苦教育激励儿子学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唐明长期缺少父母的关爱，短时间的教育怎能约束得了一颗叛逆的心。从常州回来，唐明在日记里写道：“看到爸妈打工的地方我真的很心痛，我不想让他们这么吃苦，我也不想上名校，我就想跟他们在一起。他们只知道挣钱，根本就不知道我最需要的是父母的陪伴，每当看着大街上同龄人与父亲亲切地交谈、撒娇，我就忍不住一遍遍地问自己，我有爸爸妈妈吗？从小他们就不在我身边，我只有严厉、刻板、不跟我聊天的爷爷奶奶。我只有在玩手机时才忘记痛苦。”

暑假结束，唐明变得沉默了，开始更加疯狂地玩手机、打游戏。好几个夜晚，爷爷起夜看到唐明房间里有微弱的灯光，走进屋一看才发现唐明深更半夜还在玩手机。好几次，他苦劝唐明要好好学习，但唐明却置之不理。他想把情况告诉儿子，又担心再次引发家庭矛盾，老人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2017年9月25日，星期一上午8点，奶奶早就做好早餐，唐明还没有起床。眼看上学就要迟到，爷爷推开孙子的房门，看到唐明正抱着手机睡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从孙子手中抓起手机向窗外扔了出去。唐明睁开朦胧的双眼，发现手机被被爷爷扔出窗外，绝望地痛哭起来：“你干吗要摔我手机，把我手机还给我！”话音还没落，唐明跳上飘窗，纵身一跃跳了下去！一切发生得太快，爷爷奶奶根本来不及反应。等他们跑下楼，孙子已经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当场身亡。不知所措的爷爷陷入精神崩溃状态，而奶奶也一病不起。

唐昌利夫妇惊闻儿子跳楼身亡，顿时哭昏在工地上，在工友的帮助下，夫妻俩乘飞机赶回仪陇。在殡仪馆，看到儿子的尸体，唐昌利痛哭不已，他弄不明白， 儿子怎么会为了一部手机跳楼自杀。他抱着儿子的尸体大喊：“爸爸给你买多少部手机都可以，你能不能回来……”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编后：人们在谈论留守学生时，首先想到的是被打工父母留在乡村生活的孩子，然而在繁华的大城市里，也出现了一批和乡村“留守儿童”相似的群体——“城市留守儿童”。由于父母在外工作，这些孩子要么与保姆为伴，要么和爷爷奶奶共同生活。尽管在外人看来，他们的际遇比农村的孩子幸福得多，然而父爱母爱的缺失，隔代教育的弊端在他们身上无情地放大。文中唐明表面看来是因玩手机酿成的悲剧，殊不知是亲情的缺失和父母的厚望在他身上的爆发，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