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瓦解 在黑暗中走向灭亡
——对表现主义戏剧《琼斯皇》的荣格式解读

2018-04-02 02:16梁艾玲四川师范大学四川成都610068
丝路艺术 2018年10期
关键词:琼斯杰夫白人

梁艾玲(四川师范大学 四川 成都 610068)

《琼斯皇》描述了一个软卧车厢里的黑人乘务员琼斯,因赌博与黑人工友杰夫发生争执并失手打死其后被判入狱,不堪虐待逃狱后到了一个未开化的小岛上,当上了当地土著黑人的皇帝,并对他们施行了残暴的统治和疯狂的压榨,最后被预谋叛乱的土著人杀死的故事。开头个结尾是现实主义的,中间的六个场面是将主人公琼斯的内心独白外化的表现主义场面。例如用带有舞蹈性的哑剧场面表现琼斯的幻觉,将他从前所干的一桩桩坏事,他欺压百姓、鱼肉当地黑人的行径闪现在他眼前。又例如让树林从两侧合拢过来,组成一垛阴森可怖的高墙,将他围在一片黑暗的寂静之中,以此表现主人公精神高度紧张时产生的错觉。最著名的例子是戏剧性地使用鼓声来增强人物心理冲突的张力,表面上是一个追寻逃亡者的黑色战鼓的声音,而实际上是他匆忙逃离时琼斯内心感受的外在化。鼓声开始时和人的正常脉搏一样每分钟七十二下,后来随着琼斯内心的紧张由远而近,由慢而快,贯串全剧,产生强烈的剧场效果。

奥尼尔在描述情节时,他的焦点不是在情节的外部冲突上,比如琼斯被黑人追寻和琼斯面对黑人的对峙,而是通过描述琼斯的逃生细节深入挖掘,细致描写琼斯的内心冲突,精神崩溃和复杂多变的潜意识活动,琼斯的恐惧心理是中心内容。琼斯的死源于他的恐惧,这是精神崩溃的必然结果。黑人并不是真的整夜追逐,整夜追逐的只是鼓声而已,环绕耳际的鼓声使琼斯极度恐惧和绝望,内心疲惫,在土著黑人们守株待兔式的追捕中死亡。奥尼尔的这部剧本是独特的,他直接通过外在的心理和潜意识的活动,在特定的情境下,用表现主义手段直接表达个体无意识的外化,可谓独出心裁。

一、琼斯的个人无意识

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提出:“人格包括三个部分:意识、个体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个人无意识提供权力的机制,是复杂的,它是图像和思想的集合,通常是头脑分裂的产物,也是一组相互关联的观念和思想,有力地驱使人的思想和行为。个人无意识由各种个人情节组成,情结会造成人的偏执,失去正确判断事情的能力,久而久之,从这个人的无意识就产生了他自己的意识,个人无意识是独一无二的,可以通过它更深层次地挖掘琼斯的真实自我。琼斯是一个被贩卖到美洲的黑人奴隶,他在美国社会里受尽了歧视和欺凌。当他第一次成为一名列车员时,他相信了他从白人乘客那里听到的真相:“小偷小摸早晚要让你锒铛入狱,大偷大抢他们就封你做皇帝,等你一咽气,他们还会把你放到名人堂里去”。琼斯听信了这样的观念,他不仅赌博还杀了工友杰夫,被逮捕后杀害了白人狱卒,然后逃到西印度群岛的一个未开化的小岛上。在岛上,他继续贯彻这个想法。他通过欺诈威胁成为皇帝,用残酷的政治和经济手段压迫当地黑人,并像白人那样对黑人同胞实行压迫性的歧视,称呼他们是黑鬼、黑废物。琼斯被白人扭曲的价值观和种族歧视剥夺了真实的自我。他背叛了自己的同胞,像白人社会压迫黑人那样对同胞实行压榨。这部戏剧以琼斯的宫殿为例,除了王座外,所有的家具都被漆成白色,象征着他的最高位置。“一座宽敞的房子,天花板高,白色的墙”、“白色的楼层”和“白色柱廊”。当他和斯密泽斯交谈时,琼斯叫他白人,但当他谈到黑人时,他甚至以白人的心态和语调称呼当地土著居民“森林里的傻黑人”。他从受压迫的人变为压迫者,他试图用白色的装饰和语言来掩饰他黑人的身份。这些言行反映了他个人的无意识,他内心渴望丢弃黑人身份,成为白人,同时又对曾虐待过他的白人充满了气愤与憎恨。

第二幕,琼斯在逃亡中找不到食物,进入了一个陌生的森林,他开始神志不清,甚至对“动物们”开枪。这个时候他的精神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需要逃离,还拿出男子汉大丈夫的决心鼓励自己“进去吧黑汉子,你还怕什么?那儿除了树木之外,啥也没有!进去吧!”于是进入了眼前这片如梦魇般的森林,他可能不知道,黑暗将要吞噬他。

在第三幕中,琼斯在森林里几乎崩溃了,他开始体验一系列恐怖和恐惧的幻影。首先,他看到了在赌博中被他杀死的同事杰夫。杰夫在他面前的地上投了两种颜色,把它们捡起来,摇晃了几下,然后用力地把它们扔下来。然后他又看到自己蹲在监狱里,“他们都穿着囚徒的条纹衣服,剃了光头,一条腿和一个大铁球一瘸一拐地在地上移动。一个狱卒制服的白人手里拿着一根粗鞭子跟着他们。在幻觉中,琼斯甚至感觉到他杀死的白人狱卒的灵魂在袭击他。杰夫和狱卒的幻觉反映了琼斯的个人无意识,他是个杀人犯,这是他在心里无法承认且一直在逃避的事实。个体无意识就像一个容器,承载着被主体故意抑制或忽视的经验和意识,如痛苦的思想、无法解决的问题等。因此,琼斯无意识地躲避他所做的罪恶,并将其压缩到自己的无意识中,加速了自我发现,自我毁灭即精神崩溃的过程。

第四幕一开始,琼斯已经显示出穷途末路之相,“衣服破烂不堪”,“目光呆滞”。月光出现后,他稍稍定了神,鼓声的压迫刚一松缓,眼前又浮现出在监狱里劳改修路队被他劈死的那个监工的“幻象”,迫使他又开枪驱散这个幻象,他的个人的无意识又一次以 “幻象”外现出来。这时,琼斯内心的矛盾越来越强烈,他身上背负着两件凶杀案,杀人的特殊经历在他的意识深处留下了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沉重的内疚感变成了一场噩梦,震撼了他的灵魂。琼斯的自我毁灭的过程又向前迈进了一步,他的精神堤岸垮塌了,他的自信又消失了。只能再次开枪驱除心中的“恐惧”。

二、琼斯的集体无意识

集体无意识是荣格理论的核心。集体无意识是人类心智中共同的精神传承,集体无意识包含着人类进化过程中的整个精神传承,并注入到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在意识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因此,它从来没有为个人所获得。他们的存在完全来自于遗传。集体无意识的内容是原型,原型是人类原始经验的集合,陪伴和影响着每个人的生活。并能被感觉到。

主角琼斯的集体无意识的出现是在第五幕中。琼斯的精神显然是濒临崩溃的边缘,他不得不向上帝寻求帮助,并绝望地恳求上帝,他承认自己是个可怜的罪人,是不得已才杀人的。他再三质问:“上帝!我做错了什么?”,“我现在很后悔。”琼斯以为似乎这样就可以得到上帝的宽恕。奥尼尔深入到人类更深层次的无意识去分析琼斯的内心世界,在这种绝望和无助的心态中,琼斯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显现出现了—他的“黑人”意识,即种族无意识或集体无意识。于是,集体无意识在第五幕中被化作黑奴交易的幻象,并让琼斯再次感受了黑人种族的种族苦难。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奴隶市场中,庄园主人对奴隶的竞买使琼斯“站在那里恐惧,全身颤抖”。他对虚幻的奴隶主的自言自语表明了他害怕失去尊严和自由。琼斯是在一个歧视性的美国社会中长大的。当他成为皇帝时,他戴着一个白色面具,认为自己比原住民黑人更高贵。显然,他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背叛了自己。他选择忽略或忘记他的根—他就是一个黑人,是和那些土著黑人一样的黑人。琼斯此时处于无知的阶段。当土著人开始反抗他的野蛮统治时,他逃到森林里去了。从表面上看,他是逃离了当地人,但实际上,他真正试图逃避的是他的人格面具和虚幻的自我,并在潜意识中寻找真正的自我。杰夫和狱卒的幻觉刺痛了他的意识,他在恐怖中记起了自己的罪行,进入了一个混乱的阶段。

在第六幕和第七幕中,琼斯在他的幻觉中经历了黑人祖先的遭遇。他仿佛站在一艘奴隶船的旁边,所有的黑人都在悲伤地歌唱。当合唱声响起时,他站起来,坐在地板上,像那些人一样来回摇摆。他的语气达到了最强烈、最悲伤的顶峰。琼斯觉得他不仅是一个背叛自己种族的黑人,而且是一个残酷的国王。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祖先的痛苦和悲惨的命运,伴随着追逐琼斯的鼓声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情境,“一个悠长的、颤抖的、绝望的哭声”与琼斯的心情、对种族的背叛相融合,暴君只会在绝望和恐惧中找回到真正的自己,并会“不由自主地”随着奴隶船上的歌声唱起来。虽然琼斯是一个从未经历过奴隶贩卖的自由黑人,但他的祖先的悲惨命运却在他心中留下了伤疤。在这一点上,琼斯充满了矛盾:一方面,他意识到自己属于这个神秘、贫穷的被白人可怜的民族,另一方面,他拒绝变成像他们那样的黑人。刚果巫医和鳄鱼的庞大头颅加剧了他的内心冲突,琼斯精疲力竭。他从祭坛上爬了出来,蜷缩在地上,埋着头,肩膀随着歇斯底里的恐怖抽泣起伏着。他用最后一颗银弹射杀了鳄鱼,杀死鳄鱼也代表着琼斯杀死了自己,这意味着琼斯的精神大坝完全崩溃了。在第七幕的最后,琼斯终于完成了自我回归和自我毁灭。因为无知和迷信,琼斯鄙视自己的民族和宗教文化让他失去了自己的斗争精神。他恐惧被白人奴役,于是靠着一套上等白人的哲学奴役同胞,最终为背叛自己的民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除此之外,还可以从黑格尔的欲望与承认理论相联系,此理论认为欲望总是一种对承认的欲求,而且认为,只有通过承认,我们中的成员才能成为社会生活中的成员。琼斯的黑人身份使他在白人的社会中处处受尽屈辱,得不到作为“人”的平等对待和身份承认,因为承认我们做人的资格所依据的标准是社会性地表达出来的,且是可变的。而且,有时候那些赋予某些人“人的资格”的标准正好剥夺了其他人取得这种资格的可能性,这就制造了一种所谓的真正的人和不那么像人的人之间的差距。这些规范对于我们如何理解人被赋予权力以及被纳入政治商讨的模式具有深远影响。我们会根据种族,该种族的可被理解程度对人进行区分理解。有些人被认为不那么像人,而且这种资格确认形式不会把人引往一种可行的生活方式。某些人完全不被承认为人,这只是把这些人引往另一种不可行的生活。就如同琼斯,在白人的社会里,他不被认为是“人”,于是阴差阳错地逃到了小岛上,当上了黑人们的皇帝,扮演着他所谓的高高在上的“白人”,一种被承认的“人”,欲望使他不断地压迫同胞,以此获得心灵上的承认和满足。承认实际上是一种权力的运作,并以此来制造人的差异,每个人都在规范中存在,并依赖于规范,琼斯的行为,也是力图与这些规范保持一种批判的,转化性的关系,并以这种方式生活。这对他来说并不容易,因为当他不再遵循规范来使自己能被完全承认时,它就会在一定程度上变得不可知了,并会感受到无法活下去,甚至完全被消解。

结语:

琼斯的无望与逃亡,不是逃离当地黑人,而是逃避他伪装的自己,回到他原本的自我。这就是他在森林中绕了一圈,又回到他开始的地方的象征。剧中琼斯着装的变化也暗示着他逐渐脱去一层层的伪装,回到自我的过程。他个人意识中自我的精神世界从开始崩溃到彻底坍塌。在他逃亡的过程中,饥饿和恐怖使他产生了各种幻象,在每一次紧要关头,他都开枪射击,最后弹尽而亡。这些也恰恰隐喻了他个人意识中的自我逐步瓦解,直至完全崩溃。善于心理分析的奥尼尔落笔的重点并不在于逃跑和追捕,他着重于剖析的是琼斯的回归自我、毁灭自我的历程,并用“幻象”和鼓声所承载的舞台形象把这种复杂的心理活动外化,塑造出一个具有丰富复杂的性格的黑人形象。奥尼尔通过展示人物的复杂心理,揭示了各种黑暗的社会现实对普通黑人的灵魂的残害,从个体无意识到集体无意识,并将人物的内在活动提升到更高的层次。总之,以荣格集体无意识的学说分析琼斯心理变化过程,是一个新的视角,更够更加深入地了解人物,剖析其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心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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