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杯上的诗

2018-04-03 15:45陈更
意林原创版 2018年3期
关键词:昏鸦紫薇纸杯

“绿槐夹道集昏鸦,敕使传宣坐赐茶。归到玉堂清不寐,月钩初上紫薇花。”我第一次读到这首诗,是在实验室的纸杯上——四列小楷让简陋的纸杯不再寒酸。捧起纸杯给客人沏茶的我觉得很欢喜,感觉它在把几千年来喝茶的情意,传递给用它喝茶的人。

而从杯壁上读诗,让它初见时便自带光环,仿佛以1∶0的比分开始比赛的足球队。你知道一定曾有一个蕙质兰心的人从浩瀚诗海中细细挑过,而它甩开了一大帮竞争者,才这样骄傲地硬气地印在这里。总之,肯定会比从白纸黑字的诗册里看淹没在诗海茫茫里的它,要有意思得多。

诗是很美的诗,做纸杯的人殷殷把它印在喝茶用的杯壁上。只是,诗里虽有“茶”字,却并不是说喝茶这件事的。皇帝赐茶,绝不是为了叫你品茶,领赐的人,也绝不是为茶而去的。

像一篇不正面叙事的微小说,短短二十八字里处处象征处处隐喻,高兴又羞怯地记下一个读书人的重要时刻。贾岛说,十年磨一剑。皇帝召见臣子,一问一答,便是这个人试霜刃的时候。

“绿槐夹道集昏鸦”。每天黄昏的时候,路边两排高大的国槐都有成群的乌鸦聚集。启笔描绘出这个并不美的景象,在我看来别有用意。它让人想起平庸、壓抑、聒噪、琐碎的日复一日单曲循环的生活。

“敕使传宣坐赐茶”。对周必大来说,皇帝的召见就是那枚石子。他一定是在幸福的眩晕里接见了敕使,走出了翰林院,走过长长的甬道,走进了皇宫一道门、二道门、三道门……而后努力镇定下来,与座上龙袍加身的天子侃侃而谈,论国事民生,谈藩镇边境,讲税收,说平叛。他也许是忐忑的,也许是胸有成竹的,他只知道要豁出去了,要把十年寒窗积攒的心中热血胸中意气挥洒殆尽。所有的志气与闯,所有的青春与梦,都在此一举。

“归到玉堂清不寐”。挥洒结束了。他回到住处,身体里的潮汐还不能平静,夜已深了,却毫无睡意。

“月钩初上紫薇花”。他走到窗前卷帷而望,小院里是月下花林。这是他眼前的景象,也是他心中花好月圆的美好未来。

周必大是幸运的,他遇到了宋孝宗。史书记载,孝宗倚重周必大多年,曾大方地对周必大说:“每次看见宰相不能处理的事情,你用几句话就解决了,三省根本不能少了你。”想来,在赐茶的这个明君贤臣初见的黄昏,他们便相谈甚欢。他回去后还在喜滋滋地回味。茶的清意里,是知遇之恩,是才能得以发挥之喜。

无论什么时代,诗词里最常见的总是悲愁,谁让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呢?难得看到这样提醒幸福的时刻。让我们不禁开始期待自己也能有好事发生。

模特杜鹃常在电影里诠释无可取代的初恋,是一个有禁欲气质的高冷女神,影评人便说她有茶道一样的平和淡然之美。茶带着中庸的味道,让狂躁安静,让飞扬沉淀。哲理的喜悦之所以不招人嫌,不显得得意,不显得炫耀,便是因为周必大巧妙地将他的快意包裹在了茶香里。因此比起“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里的喜悦很特别,沉静内敛,不喧狂。只月下静静看花,让心潮的风起云涌在茶味与月光的双重清意中,归顺为脉脉暖流,于心田缓缓流过。那声音像在对曾因漫长枯等而不安而疲惫的灵魂说:“看啊,我们等到了!”然后开启新的生命年轮——听起来像一种修行。

作者简介

陈更,北京大学工学博士,《中国诗词大会》多期擂主,会造机器人的诗词才女。“第二届中华学子青春国学荟”形象代言人,全国妇联家庭和儿童工作部“‘书香飘万家亲子阅读活动推广大使”。著有《几生修得到梅花》,东方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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