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亡国史学”研究体系

2018-04-04 03:17张雪霞
绥化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亡国梁启超史学

张雪霞

(吉林大学文学院 吉林长春 130012)

梁启超在《新史学》中说:“是故善为史者,必研究人群进化之现象,而求其公理公例之所在,于是有所谓历史哲学者出焉。历史与历史哲学虽殊科,要之,苟无哲学之理想者,必不能为良史,有断然矣。”即作为一名史学家,要善于发现并阐明历史规律。因此,在传入中国的西方社会进化论的基础上,梁启超在20世纪初,自己创立了一整套“亡国史学”的研究体系,内容主要是围绕探索被亡之国之所以灭亡的原因和灭国者如何亡人之国的权术这两个方面展开。

一、《灭国新法论》——“亡国史学”的雏形

1901年,在西方社会进化思想的指引下,梁启超撰写完成《灭国新法论》这篇文章,采用“优胜劣汰”的生物进化论观点来探索论证世界主要亡国史。

文章开头写道:“灭国者,天演之公例也。凡人之在世间,必争自存,争自存则有优劣,有优劣则有胜败,劣而败者,其权利必为优而胜者所吞并,即灭国之理也。自世界初有人类以来,则循此天则,相搏相噬,相嬗相代,以迄今日而国于全球者,仅百数十焉矣。”[2](P32)但古今亡国的表现却大相径庭,“昔者以国为一人一家之国,故灭国者必虏其君焉,潴其宫焉,毁其宗庙焉,迁其重器焉,故一人一家灭而国灭。今也不然,学理大明,知国也者一国人之公产也。其与一人一家之关系甚浅薄。苟真欲灭人国者,必灭其全国,而不与一人一家为难,不甯惟是常借一人一家之力,以助其灭国之手段。故昔之灭人国也,以挞之伐之者灭之。今之灭人国也,以噢之咻之者灭之。昔之灭人国也骤,今之灭人国也渐。昔之灭人国也显,今之灭人国也微。昔之灭人国也使人知之而备之,今之灭人国也使人亲之而引之。昔之灭国者如虎狼,今之灭国者如狐狸。”[2](P32-33)他还对近代亡国的不同原因进行了论述,指出近代亡人之国,不单单是通过战争灭其国,“或以通商灭之,或以放债灭之,或以代练兵灭之,或以平内乱灭之,或以助革命灭之”[2](P33),这些不仅仅是亡人之国的亡国途径,也是亡人国之所以亡国的原因之所在,这些论断构成了之后梁启超“亡国史学”研究体系的主要内容。

二、“亡国史学”的初期研究

自鸦片战争以后,中国开始近代的步伐,在遭受西方列强的欺侮之下,忍受着割地之痛,被迫签订一系列不平等的条款,担负着巨额赔款,更是在中日甲午战争后,面对着亡国的命运。为此,中国各阶层的爱国志士纷纷加入救亡的行列,梁启超通过有关著述,阐释其《灭国新法论》中的观点,探究如波兰、埃及、印度、菲律宾等国家,亡国的历史原因,逐渐形成其“亡国史学”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以煽党争亡人国。梁启超是研究波兰亡国史最早的史学家,在1896年8月29日,他在《时务报》上发表了《波兰灭亡记》这篇论著,详细论述了波兰成为俄皇阶下囚的不堪的历史现实。处于俄皇势力强压之下的波兰,在国内形成两大党,分别由普法和俄国支持,政治方面内讧不断,俄皇趁机煽风点火,以匡扶正义为借口,在波兰境内驻扎四万新军,并在其贵族议院前建筑炮台,严阵以待,最终迫使议员们纷纷倒戈。由此一来,俄皇公使便顺利地掌管废王和波兰人民生死的大权,并于1772年,废除其王,正式吞并了波兰。《波兰灭亡记》中如是描述:“1830年3月,俄王谕波人,自七岁以上,凡穷困及无父母者,徒置边地。初则夜拘幼孩,继则白昼劫夺”,其在途中惨遭士兵毒打,场面极其残忍。[3]梁启超著述此文章,也是为了唤醒国人。

(二)以放债亡人国。1904年,梁启超撰著了《埃及国债史》这部作品,其缘由就在于埃及因大量的外债而致其自身亡国。19世纪70年代,埃及国王受其欧洲顾问官和“财多国强”思想观念的影响,大量借取外债,导致其财政外债高达伍亿叁仟贰佰万打拉,给贫弱的埃及和人民造成了很大的负担,从而也使英国领事有机可乘,威胁埃及国王聘用英国人为顾问,并设立由英法两国控制的财政局,监督国家财政收入,控制其关税权,并规定:欧人在埃及的贸易皆不收取税用,并大量增加埃及的人头税和营业税用于还债还息,更甚者是,埃及国王的所有财产也都用于偿还债息。除此之外,英国和法国出任埃及政府官员,代替其500位埃及官职,大半的埃及土地也都归欧人经营,当时埃及的社会状况是“无所得食,鬻家畜以糊口,饿殍载道,囹圄充阗”,国家的主权逐渐落入债主之手,最终走向了灭亡。亡人之国以“放债”亡人国,这也是梁启超之“亡国史学”研究内容的一个重点。

(三)以通商亡人国。印度,2亿9000万人口,180万英里的国土,但却屈服于英国维多利亚女王下辖的资本仅有7万磅的东印度公司的统治之下,究其亡国,也并非是以英国的力量,而是印度自身的力量使其自身走向灭亡。但为何出此断言呢?在东印度公司的全盛时代,在印的英国士兵仅有9000人,而其所控制的印度士兵却有20多万人,而且东印度公司在军队上的费用、钱财、粮食、衣物,没有一分一毫是出自印度人自己生产供给的。所以,“当英国侵略印度时,是印度人侵略印度人而已;侵略之后,也是印度人监督印度人罢了。”梁启超曾这样说道:“印度之灭亡,可谓千古亡国之奇闻也。”从中可以得出“以通商亡人国”是梁启超“亡国史学”研究的一个重要范畴,但从印度的亡国史又可以看出印度自身的原因也是造成印度亡国的一个重要因素。

(四)以助革命亡人国。菲律宾的亡国史是梁启超之“亡国史学”中“以助革命”方式亡国的一个重要史料。因为反西班牙革命的失败,菲律宾将军阿军鸦度亡命香港。后与在新加坡的美国领事秘密协定,由美国舰队护送其回国,并拥护其独立。但在1898年菲律宾独立之后,“美国却仗其为强国,对菲律宾反戈相向,激战三年,菲律宾死伤惨重,弹空粮绝,将军被俘,万里江山,更换易主,不在天意,而在强权。”

三、“亡国史学”的深化

在上文论述印度亡国史时提到了印度亡国的另一个历史原因是自身问题造成的,这在梁启超初期研究时,并不太明显。但在此后对朝鲜、越南两个国家的亡国史的研究,梁启超逐渐意识到亡人国虽然有很多外部原因造成其灭亡,但也不仅仅是外部力量的渗透致其亡国,更深层次的还是源于其内部力量作用导致其走向灭亡的坟墓,可以将其归纳为“自取灭亡法”。

(一)越南亡国史。1906年6月,梁启超在《广益丛报》上刊载了《越裳亡国史》一文,详细探究了越南亡国的历史原因,指出其亡国的先声源于公元1862年,法国在越南西贡驻扎大量士兵,要求与越南订盟媾和,越王于是就派遣钦差大臣拿着国玺前往西贡订立盟约,但法国却扣留使臣,迫使其立下:越南国王和大臣愿意接受法国的保护,让出六省之地,并要求其承诺不与他国外交。梁启超还在文中写道:“越南地势险要,人兵劲捷可战,法人非容易可取”,[4](P4)但却因为贼臣子阮文祥、陈践城把持朝政,“阴险狡诈,狼狈为奸”。阮文祥更有心机,“遂借外交手段,胁制朝廷,以阴行己志,多以重赂结法人,约为法人奥援,彼焉为机密院大臣,每有机密,辄先泄于法。法人亦重赂饵之。凡交通英德等事,皆为祥所败露。国中又有太后范氏,愚而贪,为嗣德翼宗之母,干预朝政。翼宗事事禀求母后乃行。阮文祥即以法人所饵之重赂,结母后心”[4](P4),越南之所以亡国,在于其奸臣当道和腐败不堪的封建统治这为梁启超的“亡国史学”的内容增添了新的色彩。

(二)朝鲜亡国史。关于朝鲜的亡国,梁启超在其于1904年著述的《朝鲜亡国史略》的开头如是写道:“将中日战争前的朝鲜和中日战争之后的朝鲜相比……不禁泪流满面。现如今朝鲜已经是过去式……只剩下成为日本藩属国的朝鲜……拥有3000多年历史的古国在一夕之间成为过往云烟……”梁启超将日本吞并朝鲜的分为“中日之朝鲜”、“日俄之朝鲜”和“日本之朝鲜”三个阶段,客观冷静地分析了朝鲜内部统治状况和朝鲜所面对的时局。对于朝鲜君主,指出:“朝鲜国王的为人作派,懦弱,不思进取,生性多疑,好猜忌,喜听谗言……喜欢占小便宜,走捷径却技不如人,过分依赖外人而没有自主判断,喜形式主义而不实事求是。”对于大院君的统治,指出:“大院君,本就是天性刻薄之人……骄横多疑,不是朝廷的有用之人才。”对大院君持以否定的态度。对于朝鲜的统治阶层,梁启超讽刺道:“卖国原无价,书名更策功,覆巢安得卵,嗟尔可怜虫。”由此,梁启超得出,朝鲜的亡国不在于“外来之煽党争”,不在于“外来之放债”,不在于“外来之通商”,更不在于“外来之助革命”,而是在于朝鲜腐败的宫廷统治制度和朝鲜民族的不觉醒。

对于朝鲜亡国问题的研究,梁启超曾这样说道:“纵使日本殚精竭虑地图谋他国,纵使其有亡人之国的能力,但为什么单单只对朝鲜呢……像瑞士、荷兰等国家,远在朝鲜之下,但欧洲的强国却没有灭亡他们的能力。”通过这样的比较论证,作出了“亡朝鲜者,朝鲜也,非日本也”[5]的结论。对于朝鲜亡国史实的研究,进一步深化了梁启超的“亡国史学”思想,使其“亡国史学”的研究迈上了新阶段。

结语

梁启超“亡国史学”研究体系的形成是时代变化的需要,是历史发展的结果。由于近代西方列强的侵略,中国的专制统治在一瞬之间土崩瓦解,保守的传统文化思想脱离了世界文化向前发展的轨道,逐渐走向没落衰亡的道路。更是在中日甲午战争后,中国面对被帝国主义强国瓜分的危急局势。因此,对于晚清时期严峻的时局形势的了解,梁启超遂起提出“史学革命”的口号,在西方社会进化论的指导下,通过对波兰、埃及、印度等尤其是越南和朝鲜亡国史的研究,逐步使其“亡国史学”研究形成完整的结构,并进一步深化,成长为在危机的近代社会中的一种启蒙史学体系。梁启超指出,在竞争激烈的当代世界,为了不重蹈这些国家的覆辙,就必须在竞争中成为强国,进行彻底的政治革新,富国强兵。“两平等者相遇,无所谓权力,道理即权力也。两不平等者相遇,无所谓道理,权力即道理也……此乃天演所必至,物竟所固然”。[2](P39)正是因为如此,梁启超在社会进化理论的影响下,论述在近代国际社会中一些国家民族亡国的原因和列强国家即亡人之国的手段,形成了可以震惊国人的一种思想武器——亡国史学。它不仅仅是梁启超在新史学研究上的新发展,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更是与当时国际上的动乱政局紧紧地相连起来,给予濒临亡国或是已经亡国的国家和民族精神上的启迪,有着很重要的社会现实意义。[6]

参考文献:

[1]梁启超.新史学[M]//饮冰室文集:九.北京:中华书局,1936:10.

[2]梁启超.灭国新法论[M]//饮冰室文集:六.北京:中华书局,1936.

[3]梁启超.饮冰室专集:十四[M].北京:中华书局,1936:1.

[4]梁启超.越南亡国史[M]//饮冰室专集:十九.北京:中华书局,1936.

[5]梁启超.朝鲜灭亡之原因[M]//饮冰室专集:二十.北京:中华书局,1936:6.

[6]杨昭全.中国维新派对朝鲜近代思想和文学之影响[M]//中国—朝鲜:韩国文化交流史(Ⅳ).北京:昆仑出版社,2004:1365-1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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