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世宁笔下的清宫御犬

2018-04-10 03:25许晓迪
环球人物 2018年5期
关键词:郎世宁猎犬雍正

许晓迪

郎世宁

(1688年—1766年)

原名朱塞佩·伽斯底里奥内,生于意大利米兰,清康熙年间来中国传教,随即入宫成为宫廷画师,极大地影响了康熙之后的清代宫廷绘画和审美趣味。主要作品有《十骏犬图》《百骏图》《乾隆大阅图》《聚瑞图》等。

郎世宁创作的《十骏犬图》从左至右分别命为:“霜花鹞”“睒星狼”“金翅猃”“苍水虬”“墨玉璃”“茹黄豹”“蓦空鹊”“雪爪卢”“斑锦彪”“苍猊”。

狗年驾到,为了迎合中国市場,各大奢侈品牌纷纷推出生肖限量版,花样繁多中透着怪诞与违和。就像迪奥(Dior)推出的帆布鞋,浓艳的大红色上,金灿的“狗”字熠熠闪光,经典的中国配色,大写的汉字,但在中国人看来总感觉哪里不对。

这一现象,反映了不同文化间由于历史风俗等原因而形成的沟壑,不是一个简单的意象就可以弥合的。在汉语语境中,狗虽然有忠诚、可爱、勤劳的口碑,但同时也位列“六畜”,不大受汉族人,尤其是汉族文化人“待见”。

然而,在依靠游牧、狩猎的民族那里,狗却有很高的地位。这一点在满清王朝的宫廷风俗中体现得尤为明显。清宫内外,爱犬、养犬之风盛行,留下许多以狗为题材的宫廷绘画作品。其中,郎世宁的“犬图”最为典型,也最具艺术感染力。相比如今外国设计师对“中国风”的深深误解,这位300多年前的意大利“洋画师”,却以一介海西远人,独领一时画院风骚,将中国与欧洲两种绘画传统,熔炼于同一个艺术坩埚,最终锻造出中国绘画史上的独特风貌。

清宫的爱犬、养犬之风

满族崛起于中国东北的白山黑水之间,其前身为擅长游猎的女真族,自古有饲养猎犬的习俗。在满人看来,猎犬忠实可靠、善解人意,是外出狩猎、看家护院的好帮手。

相传,一只由清太祖努尔哈赤亲手饲养的大黄狗,曾在其开国征战遇难之时,救过他的性命。在“神犬救主”神话的渲染下,犬类成为开国功臣,加之“下马必亡”的祖训,使清朝帝王十分重视骑射武功,康熙、乾隆诸帝更是身体力行,每年统领八旗官兵在木兰围场中大举围猎。围场狩猎需要猎犬,紫禁城东华门内长街专设有狗房,作为内廷养狗之所,还制定了详细的喂养方案:成年犬每日喂熟羊肠十两,半升老白米饭。

宫中养狗则兴起于雍正。他十分爱狗,曾亲自设计狗窝、狗笼、狗衣、狗垫。他最喜欢的两条狗,一名“造化”,一名“百福”,他分别给它们设计过麒麟和老虎样式的“套头衫”,还下令制作了许多狗衣,每件都亲自察看,纽扣钉得牢不牢靠,皮托好不好看,稍有不妥,就必须返工。

乾隆爱狗不逊其父,狗房有名犬百余只,多为地方大吏、边疆王公的贺礼与外国使臣的进贡,凡为其所钟爱的,均冠以美名并绘入图画。

不过,狗在中国画中出现,要远远早于清代。在唐代的人物画中,就有了狗的形象。如周昉的《簪花仕女图》,描绘贵族妇女于庭院中戏犬赏花的悠然情景。此后,又有南宋李迪的《猎犬图》、明代仇英的《番人牵狗图》等,虽描摹传神,但小狗仍是画中的配角,和传统绘画中的花草鸟石一样,不能算作典型的“犬图”。

一直到清代,宫廷画中的狗才成为真正的主角。这主要得益于郎世宁等西洋画师,他们以西方的素描技巧,用短细的笔触展现猎犬健美的体态,为皇帝的爱犬们留下一幅幅“写真照”。

宫廷洋画师

事实上,当1715年的冬天,27岁的郎世宁在北京第一次觐见康熙时,就向皇帝展示了他的画艺。而他所选取的写生对象,就是一只狗。康熙对他所画的狗十分满意,还问他是否能作肖像、懂不懂得线性透视法。

郎世宁作品《竹荫西狑图》。雍正十分喜爱这幅画,将其赐给了怡亲王允祥。

“我希望皇上会喜欢他。”当日领着郎世宁进宫的传教士马国贤,在《清宫廷十三年回忆》中这样写道。马国贤亦以画艺供奉内廷,于雍正元年(1723年)返回故乡那不勒斯。晚年的他可能料想不到,那个由他领进宫的、来自米兰的年轻人,竟真能得到皇帝赏识,历事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在中国停留逾50年,并终老于此。

郎世宁来华以前的27年间,随着西洋货物源源不断地涌进,大批传教士们也蜂拥而来,分驻在中国的各个省区。在京的教士,则大都奉职清廷,他们制定历法、测量土地、设计武器,还在和俄罗斯的边界谈判中担任外交官的角色。

改变了这种开放、包容局面的,是封闭、保守的罗马教廷。他们颁布了一项针对中国信徒的禁令,不许祭祀孔子和祖先,甚至不得进入孔庙和家祠行礼。罗马的傲慢触怒了康熙,“以后不必西洋人在中国行教,禁止可也,免得多事!”

幸运的是,康熙并没有因此而憎恶西方的一切,那些有技艺专长的传教士,仍可获准进京、奉职清廷。于是,传教士们极尽巧思,或展示才能、或设计器物,不断激发皇帝及其臣僚们对西洋文明的兴趣,以换取朝廷放宽对传教活动的限制。

郎世宁就在这么一个微妙的时间抵达中国。从意大利到北京,从画布到纸绢,其间的跨越不可谓不大,郎世宁却似乎不以为苦。他的作品,习于中国画的人,从中见到焦点透视、明暗光影,觉得西洋味十足;见惯欧洲油画的,从中见到骨法用笔、神韵意境,而觉得“很中国”。

很快,郎世宁就成了清朝宫廷最重要的画家之一。从雍正元年开始,几乎每年都有郎世宁绘画活动的详细记录:他画了双圆哈密瓜、暹罗国进贡的鹿、驴肝马肺钧窑缸、圆明园的牡丹,连烧制珐琅杯的花样也着他设计。

雍正皇帝在历史上以勤政闻名,生活中却不乏情调,喜欢鼓捣各种文玩器物,还热衷于养狗,并特意嘱咐画师,要为它们“画像留念”。雍正五年(1727年),郎世宁奉旨画了一幅“者得尔(满文:枣红色)小狗”。雍正皇帝虽赞誉有加,却挑剔狗尾巴上的毛太短,身子太小,命其重画。这只重画的小狗,很可能即是《花底仙尨》里的主人翁。它貌似今日认知的长毛吉娃娃,立于桃花树下,翹首回望,双眼滴溜溜的,模样十分可爱。

除了这只可爱的吉娃娃,雍正年间,郎世宁还画过一幅《竹荫西狑图》——一只高大矫健的猎犬,目光机警而温和,在它周围,散生着小草、野花,左端是苦瓜绕生的两竿翠竹。

雍正十分喜爱这幅画,将它赐给怡亲王允祥——即清宫剧中世人熟知的“十三爷”,一则对这位倚为心腹的兄弟示以恩宠,二则予以警策,希望“十三弟”如温顺忠诚的猎犬一样,永远忠心于帝王。

允祥一世精明,马上洞悉了皇兄的敲打之意,他恭敬地于画幅右上角钤盖上“怡亲王宝”之印,以示自己珍爱此画,不负帝心。而奉旨作画的郎世宁,自然也深知画中的深意:中国皇帝的恩泽,使他常在宫廷行走,但归根结底,他只是画匠,并没有被视为艺术家,他在内廷的绘画制作,必须唯皇帝的旨意是从。

有意为之的“混搭”

尽管雍正喜爱郎世宁的作品,且常赐给他丰厚的礼物,却从未和他有过交谈。与这种不冷不热的关系相比,郎世宁与乾隆的关系显然要好很多。据与郎世宁同时来华的传教士巴多明说,登基不久,乾隆即“让郎世宁在他寝宫旁边的一间屋子里作画”,而且“经常到教士屋里看他作画”。

郎世宁受乾隆礼遇,其中一个原因也在于乾隆爱惜其才华。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十骏犬图》,是清代宫廷犬类绘画中的代表。该图描绘了乾隆最为钟爱的10条猎犬。在每一幅画中,都有一只体型优美的猎犬位于画面中央偏下位置,身后配以树木、花草。画中的猎犬十分写实,得益于西洋古典画法,而环绕周围的树石花卉,却带有浓重的中国花鸟画气息。

对于今日的观众来说,两种风格的拼凑,呈现出不协调的割裂感。然而在当时,这却是乾隆皇帝有意为之的“混搭”。在他看来,郎世宁的画尽管逼真写实,但与中国画的趣味相去甚远,所谓“泰西绘画别具法”“似则似矣逊古格”,乾隆爷认为,当风景花木被描画得如同实景,山水画中的气韵与意境也就消失殆尽了。

因此,在命郎世宁作画的谕旨中,乾隆反复叮嘱“不要西洋气”。作为清宫画院最忙碌的画师,郎世宁独立绘画的机会越来越少。当西藏送来了藏獒、哈密进贡了孔雀、蒙古台吉献上罕见的白狍子,或来使进献马达加斯加狐猴时,他就被召来悉心图绘,而这些动物背后的山石树木等风景,则由深谙传统审美的本土画师补画。在传统的山水花鸟世界中,藩属国进贡的奇珍异兽嬉戏其间。乾隆皇帝的品位左右着郎世宁绘画的表现力,又借他的画笔构筑起一个梦幻般的帝国想象。

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郎世宁在北京病逝。一个世纪以后,乘船跨海而来的英法军队攻破皇城。郎世宁画作中那些健壮的猎犬与英武的满洲勇士,成为帝国最后一抹光辉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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