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的暖冬

2018-04-13 08:05任立娟
分忧 2018年4期
关键词:柿饼热水袋棉袄

任立娟

我的父亲被村里人称为 “大牛”,因为他每天像大黄牛一样劳作,也像大黄牛一样沉默。父亲不苟言辞,拙于表达,小时候我总觉得父亲很生疏。记忆中父亲几乎没有和我们开过玩笑,并且还总是板着他那被太阳晒得黑红的脸。

父亲白天很少在家。他总是早早起床去地里干活。等到母亲做好了饭,他便回来匆匆吃完饭,搁下碗又急急地走了。看着别人家的父亲陪孩子玩闹,给孩子讲故事,或者放任孩子骑在自己背上,小小的我心生羡慕,同时也生出了几分对父亲的怨怼。除了不能陪我们玩耍,父亲和我们的对话也异常苛刻,除了命令就是呵斥,一点不如母亲温柔,那时候我总觉得父亲大概是不会爱人的吧。

读高中时,因家离学校较远,我开始住校了。每个周六下午放学后,我骑着自行车回家,在家住一晚上,周日下午再带上一星期的干粮骑车返校。每周,我都如此反复在学校与家之间8公里的路上。

每到冬天,因为天黑得早,等我骑车到村子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可每次回家还没到村口,我便能老远看到父亲瘦瘦的身影,在村口大爷家昏黄的灯光中,父亲像极了他身旁干枯的、寂寞的冬树。每当看到他,我便急着加快脚上的速度,等我来到父亲身边,父亲总是批评我,说晚上骑车,不能急,再从我手里接过自行车,然后骑上车,我便心照不宣地坐在车后座,和父亲一起回家。嘴上答应着是是是,可每次,我都忍不住加快速度,大概是只是想让寒风中的父亲少受一些凉吧。

寒风呼呼地吹着,西北农村的土路凹凸不平,父亲沉默着专心骑车。自行车在高低不平的路上歪歪扭扭,却也稳稳当当。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手把着父亲的腰,听着他粗重的喘息声,我心里偷偷想着:“父亲大概也是爱我的吧!”

记得高三那年的冬天,一场大雪之后,路上泥泞不堪。恰逢周日我要返校,父亲便要骑车送我上学,我不同意,因为我知道送我到校后父亲要独自走路回家。家里到学校都是土路,又下了雪,指不定一个路滑,就会摔着。可是父亲的倔脾气上来了,谁也劝说不了,我只能同意。

路上有一个低洼的地方,雪水都汇集到了这里,自行车不好经过,我便从车后座跳了下来,心想着经过这泥水坑我再坐上车。谁料,我刚从车上下来,脚下一滑,便侧身摔倒在地,而身下偏偏是我想要避开的泥坑。我从地上爬起来,发现棉袄又湿又脏,我几乎要哭了!父亲看着我,皱了皱眉头却并不责怪我,他脱掉自己的大棉袄,递给我说:“先穿着这个吧!你的那件到学校后刷洗刷洗就好了!”我迟疑着不想接父亲的衣服,因为我发现父亲只剩下了一件单薄的毛线衣。父亲看我犹豫,又说:“穿上吧,我骑车不冷。再说离高考不远了,你可不能冻感冒了!”我和父亲僵持了很久,互相劝对方穿父亲的这件大棉袄,最后父亲火了,瞪着眼冲我发脾气:“咋这么啰嗦呢?你到底穿不穿这个棉袄?”我知道拗不过父亲,只能听从。

到了学校门口,我准备脱下棉袄还给父亲。可是父亲对我摇手说:“你的棉袄洗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干呢,这几天你就将就着穿我的吧!”他一脸不以为然。

“可是你穿什么?”我知道父亲只有这一件棉袄,为了省下钱,多年来,父亲都没有给自己置办过什么像样的衣裳。

“我走着回家不会冷,肯定还会出汗的。”

“可是这个星期你就没棉袄穿了!

“我在家里好说,多穿几件毛衣就行了。你别管了,快去学校吧,别在这里磨叽!”

我看着父亲黑红的脸,不知是冻的还是骑车累的,父亲的嘴唇青紫,一件单薄的灰色毛衣松松垮垮,在冬天的冷风中,显得父亲的身形更加瘦小。我了解父亲的脾气,知道多说无用,便从父亲手里接过自行车,向学校走去。转身的刹那,我的鼻子酸痛,眼睛热热的,我不敢想象,天马上就要黑了,冷风更紧了,没有棉袄的父亲,他该怎样独自走完这漫长的回家的路。

那几天,我一直穿着父亲粗笨的黑色大棉袄。其实父亲的大棉袄已经很破了,经过多次水洗,保暖效果并不好。尽管天寒地冻雪花飘,尽管父亲的大棉袄的保暖性能很一般,但是,有着浓浓的父爱环绕,我感觉像春天般温暖。

上大学了,我离开了家,离开了父亲。

大一寒假回家,在村口,我从大巴车上下来,忽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抬头看时,只见一张黑黑瘦瘦的脸,脸上堆满陌生的微笑,是父亲。我很惊愕,父亲怎么会在这里?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话,父母根本不知道我哪天放假回家。难道是父亲凑巧在这附近?

错愕间,只见父亲从怀里掏出一个热水袋塞给我,随后从我手里接过行李扛在自己肩上,对我说“回家!”便头也不回地往家走去。我只得匆匆跟着他往前走。

到家后,母亲一看见我,笑着说:“今天可是没白等,终于接到了!”

母親见我不明白,便对我说 :“你爸说估摸着你这几天放假,天天准备着热水袋揣在怀里,他每天都在路上等你呢!”

我嗔怪地说:“等什么等,我又不是不认识家!”

母亲说:“我也这么和你爸说,可他哪听呀,说是冬天地里也没活干,闲在家里也难受,还不如在路上等你,还能帮你扛扛行李呢。”

父亲不好意思地辩驳着说:“我闲着也是闲着呀!天这么冷,给女儿送个热水袋暖和暖和。”

听了这一席话,我抬头看着父亲,他的表情很不自然,头发已经花白了,原来瘦削却笔直的腰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弯曲了。

父亲知道天冷了,为了让我能够第一时间摸着暖和的热水袋,他天天站在寒风中,默默地等待着我,却从未想过自己的衣衫是多么单薄。我连忙假装要放东西走进卧房,我怕自己眼眶渗出的眼泪被父亲看到。

工作后,我离开了家乡,来到了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城上班。

每年冬天,总会收到父亲从家乡寄来的包裹,有家乡的柿饼、大枣和核桃……

去年冬天,收到包裹之后,我给家里打电话,母亲接了电话,闲话家常时,我感觉母亲的语气和往常有些不同,便心生怀疑,可是母亲说:“没事,家里啥都好,你只管放心。”一个星期后,再打电话,再追问,母亲才吞吞吐吐地告诉我:“你爸爸骑着自行车到四十多里之外的村子去给你买柿饼,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到路边的干沟里,腿摔骨折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很难受,禁不住在电话里一顿抱怨:“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镇上也有卖柿饼的啊!为了吃个柿饼,搞得腿骨折,六十多岁的人了,还以为自己是小伙子啊?”

母亲告诉我:“你爸坚持要去那里买,说那个村子的柿饼最干净,最好吃。”

母亲向我解释的同时,我听到电话中传来了父亲的声音:“没事的,不严重,冬天也不用干活,休息一个冬天就好了。”

知道父亲能听到我的话,我故意用更大的声音说:“我宁愿不吃柿饼,只希望你们二老照顾好自己。以后你们不要给我寄包裹了。”

母亲把我的话转述给我父亲,父亲很着急:“赶紧把电话拿我这边来,好,行了。我说闺女,你千万别着急,以后想吃什么告诉我们,我虽然腿受了一点小伤,可是我可以让你妈或者托人去买啊,想吃啥只管说,别和你爹客气……”

电话讲到这里,我已经泪流满面了,匆匆和父亲说了声再见,便挂了电话。在千里之外,在父亲看不到的地方,我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如今父亲更老了,而我远离家乡,不能时时陪伴在父母身旁。每次打电话给父亲,父亲接通电话后总是简单问候一句,就又把电话递给母亲。父亲还是那么的不善言辞,依然不会向我表达太多的关怀和情感,可是尽管如此,我依然能感受到深情而深沉的父爱。

有父亲的日子,我的每个冬天,都温暖如春。

责编/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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