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近人物札记

2018-04-18 02:38聂作平
同舟共进 2018年3期

聂作平

张宗昌作诗奉系军阀张宗昌,督鲁数年,政声颇坏,时人戏称“张三多”,意谓钱多、兵多、女人多。宗昌粗鄙无文,然好诗。其作品云:“要问女人有几何,俺也不知多少个。昨天一孩喊俺爹,不知他娘是哪个?”

又作《求雨》诗,诗云:“玉皇爷爷也姓张,为啥为难俺张宗昌?三天之内不下雨,先扒龙王庙,再用大炮轰你娘。”次日无雨,宗昌怒甚,令炮团实弹射天。不意,竟降甘霖。宗昌自喜,以为天亦惧己也。

北伐军兴,宗昌进退失据,东渡扶桑。后预谋再起,遂为鲁省主席韩复榘所谋。初,宗昌尝杀冯玉祥部将郑金声,金声之子郑继成报父仇而刺宗昌。

张爱玲与胡兰成

张爱玲初登文坛,年仅二纪。胡兰成撰文以荐,以迅翁作喻,云:“鲁迅之后有她。”爱玲心夺。时胡氏卖身汪伪,内部争权下囹圄。即出,爱玲由苏青处得讯,访之。此为张、胡初见。旋坠爱河,爱玲乃有低到尘埃之叹。

胡氏本风流,与爱玲通时,犹与苏青有私。爱玲闻之,了无醋意,且为之缓颊,曰:

渠对女子太博爱。阅胡氏文字,亦清新脱俗。不意才子竟为汉奸。噫噫,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耶?

孙逸仙评张勋

辫帅张勋,少年投身行伍,武勇能战,渐至封疆,故对清室耿耿孤忠。民六,率辫军逐黎元洪,拥宣统复辟,旋为段祺瑞所败。后蒙大赫,乃投资实业,颇获利。

张好色,有二宠妾,一为秦淮名妓,一为天津名伶。始寵名妓,后宠名伶。名妓郁郁以终。名伶尝为勋育一子,然复辟事败,勋逃荷兰使馆,名伶竟席卷以逃。

民十二,勋逝津门,废帝溥仪赐谥忠武。孙逸仙尝评曰:“清室逊位,本因时势。张勋强求复辟,亦属愚忠。叛国之罪当诛,恋主之情可悯。文对于真复辟者,虽以为敌,未尝不敬之也。”

义和团号手智退俄兵

澳人莫理循,《泰晤士报》驻华首席记者。入民国,受袁世凯聘,为总统政治顾问。其第在京师之王府井,是时称莫理循大街。

莫氏在华多年,阅识甚丰。渠为记者十七载,多向西人介绍中国,持论尚称公允。

莫氏日记中载一事,颇可玩味:庚子拳变,联军入寇,两宫西狩,京师陷。联军中,俄、德二军纪律最坏。一日,俄兵数人入义和团一号手宅行劫。号手急取其号,奏俄国国歌。俄兵惊起恭立。一曲毕,敬礼而退。

张敬尧四兄弟

皖系军阀张敬尧,昆仲四人,曰敬尧、敬舜、敬禹、敬汤。名傍圣贤,行实不堪。敬尧督湘,敬汤兄贵弟荣,亦长某师,加中将衔,人称四帅。敬汤每自比于诸葛,尝着戏装,如诸葛相,徐徐问左右:吾比诸葛若何?左右疾曰:诸葛不如四帅远矣。

敬尧四十,设大庆筹备处,敬汤主其事。寿筵分福禄寿喜四等,计四百席,令各大饭店无偿备办。是时,吴佩孚与敬尧有隙,乃致电曰:愿率全军为督军寿。敬尧恐,事寝。

后,敬尧兵败,敬汤暴死。“九一八”后,敬尧与日苟且,欲就伪职,图东山再起。事泄,戴雨农遣人刺杀于北平六国饭店。

张列五反袁

蜀人张列五,名培爵,以字行。辛亥光复渝州,推为蜀军都督。成渝合流,尹昌衡为督,列五副之,后改民政长。会袁公坐大,虑西南不臣,乃调列五入京,委总统府高等顾问。世凯谋帝制,列五大愤。夜走津门,阴事反袁。世凯忌,遣人诱捕,指为血光团暗杀要员。民四,戮于京。

张敬尧

史载,鞠讯时,列五厉声骂座,左右失色。行刑日,列五以川语辞看守,曰:我们请了。又及士卒:诸公亦请了。士卒泣下。抵刑场,仰视天色,叹曰:今日天地晦冥,得毋为吾欤?

列五重教育。初,虑旅省子弟无地求学,遂与李宗吾诸公,合捐大洋十七枚,草创一校,此即今日成都列五中学矣。

忠心保镖誓报主仇

清季民元,天下鼎沸,川省尤剧。其时,赵尔丰督川。尔丰尝安康定藏,堪谓能吏。然性尚武力,酿成保路血案。朝廷恐西南生变,急令新军入蜀。捉襟而肘见,武昌空虚,致辛亥事起。朝廷切责,尔丰免督,留任边务。蜀中汹汹,晦明不定,尔丰阴图再起,然尹昌衡擒尔丰,诛于成都明远楼。

尔丰既死,部属星散。惟贴身保镖马宝,誓报主仇。某日,迹昌衡于僻处,行博浪沙之举。事不谐,人被执。昌衡感其忠于旧主,义释之。

徐锡麟:死亦何憾

浙人徐锡麟,素有大志,入光复会,以覆清室自任。创大通学堂,以为基地。后恨其缓,乃捐赀市官,谋据兵权。之安庆,恩铭厚之,以长警堂。

是时警堂将行毕业礼,诸官麋集,锡麟阴谋其时起事,以期一网打尽。讵料日期忽提前,锡麟虑事泄,遂不待各地同志汇,仓促举义,从者仅二人。恩铭中七枪,不治而殁。

锡麟被执,讯者曰:中丞为汝师长,有恩于汝,汝何无心肝乃尔?对曰:恩铭诚厚我,然私惠也。我之刺彼,天下之公愤也。私惠不掩公愤耳。又问:汝系孙文党否?锡麟傲然:孙文不足使我。

锡麟之被执,受刑甚苦。先击碎其阴囊,后剖其心,再砍其头。恩铭卫士取其肝,烹而食之,谓味极美。

锡麟就戳之先,摄有小影,谈笑自若,叹曰:功名富贵,非所快意。今日得此,死亦何憾。

陈嘉庚:敌未出国土前,言和即汉奸

闽人陈嘉庚,南洋之巨商兼侨领也。抗战中,汪兆铭对日作和平谈话,降意稍彰。嘉庚怒,以参政员身份拍电报发提案,内中有言:敌未出国土前,言和即汉奸。时人壮之。邹韬奋以为乃古今中外最伟大之提案。

嘉庚轻财好义。中山革命、抗日战争,均有贡献。然毕生所好,办学也。尝言:“国家之富强,全在于国民,国民之发展,全在于教育,教育是立国之本。”

嘉庚自办惕斋学塾始,更创女子小学、师范、中学、幼稚园、农林专科等,后聚为集美学村。其集大成者,则厦门大学也。厦大办于民十年,嘉庚独力支撑越十六载。或遇资金难续,嘉庚曰:宁卖大厦,必办厦大。

1954年元旦,陈嘉庚与厦门集美中学学生

兵不如匪

川人刘航琛,北大经济系高材。入刘湘幕,迁川省财长。湘之平川,财政多赖航琛。航琛晚岁居台,其回忆录记一事,颇可玩味:民国某岁,赖心辉部一旅驻泸州,治军懒散。江安巨匪陈大眉毛乘其隙,发兵逐之。陈匪入城,集县长、司令、永宁道尹于一身。

绅商请安民,渠乃集众演讲,词曰:“哥子们这次进城,地方人士把哥子们组织起来做了道尹,那么,老百姓就是我们的父母,不许骚扰。哪个不听话,就是……卖屁股的。”

卖屁股之谓,川骂也,言人无耻无赖无信用。果然,陈匪据泸百有余日,境内安然,民生一如其旧。陈大眉毛之浑名,泸州之古蔺亦有匪名此,据大黑洞以抗官军,夫死妻继,垂二十载。

军阀尚武,亦有其道

刘湘平川之先,川中军阀林立,大者拥百县,小者一二县。兵连祸结,暮楚朝秦。省城成都,尝为刘文辉、邓锡侯、田颂尧三家割据。血脉如刘湘、刘文辉,亦兵戈相向。文辉败绩,其妻面斥湘曰:汝欲逼死汝幺爸否?湘惟唯唯。

然军阀尚武,亦有其道。战后,胜者必行三事,古风尚存焉:其一,拜望败者父母,安顿生活;其二,发报与败者,嘱其勿逃,吾不追也;并告之“伯父母大人,当由小弟侍奉”;其三,予民恩惠,略减赋税。

考刘文辉为刘湘所败,远循雅康,乃致力经营,后有西康设省。渠在任时,曾有令:凡县衙比学校堂皇者,县长就地正法。吾观西康某县衙旧照,破败竟似牛棚。思之恍然。

戊戌六君子狱中行状

汪兆铭刺摄政王而系狱,狱有老卒,尝与兆铭谈狱事,彼记忆深刻者,戊戌六君子也。是时,缇骑捕六人至,囚一室。

谭嗣同谈笑自若,盖其死意决矣。偶拾煤屑书壁,卒不识丁,问何所书,对曰诗矣。庶几则望门投止思张俭句耶?康广仁悲甚,以头抢地,大哭:天耶,兄之事,安有究弟之理?林旭美风度,但微笑之。其后传人犯出监,广仁大恐,哭更甚。刘光第宽厚君子,抚之曰:此乃提审,非行刑。君勿悲。

然竟出西角门,光第始错谔。盖其久在刑部,知故事,出西角门乃就刑非提审。光第怒诘行刑者曰:未提审,未定罪,即杀头耶?何昏愦乃尔?行刑者无言以对。

慈禧明刺光绪

庚子年间,联军入京,两宫西狩。

辞阙前夕,慈禧寅时即起,着粗布服,梳汉式头,宛然乡间老媪。随侍车驾,惟骡车三乘。其时珍妃已幽,未在随行之列。然妃亦随众集于慈禧前,妃谓慈禧曰:“计当今之理,太后自可西狩,然当留皇帝于京。”

慈禧怒不语,有顷,厉声谓左右:“投伊井里!”光绪哀痛下跪,恳求再三,慈禧益怒,恨曰:尔起,此非讲理之时。伊必死,且为不孝之子戒矣。不然,渠若鸱枭,羽翼但丰,必啄母眼。”鸱枭之喻,明刺光绪矣。李莲英等遂强推妃于宁寿宫外大井中。光绪悲怨恐惧,两股战战。

张静江制“花瓶炸弹”

辛亥事发,鱼龙并起。扬州有青楼杂役曰孙天生者,颇慕革命。因见沧海横流,思有所为。渠乃匹马入兵营,自言孙文族弟,奉命掌扬州。兵佐不疑,遂许调遣。扬州反正,推天生为督。后,众稍悟,徐宝山乃擒斩天生。

宝山者,本镇江盐枭也。性凶悍,多权谋,号徐老虎。受清室招安,江南盐枭水盗,次第为其剿灭。辛亥后,投袁项城,为革命党所恶。黄兴、张静江每欲除之。

宝山好古董,静江乃藏炸弹于花瓶内,瓶外更置美匣,使人献于宝山。宝山不察,亲启木匣,线引弹作,宝山遂毙。

潘复贺母寿,故交成富翁

鲁人潘复,其家自万历年间始,累世为官,垂三百余载。入民国,潘复掌财政及交通,擢为國务总理。诚鲜衣怒马之属,鸣钟食鼎之家也。

某岁,潘母寿,都中要人争相入贺。时有潘复故交高某,亦叩潘府,欲求一职。高某美丰姿,擅言辞,潘令其待客。客有为雀戏者,若缺角,辄由高替补。高善此道,凡三日,无不胜。然每局之终,皆由账房记其数,高亦不知多寡。

后数日,账房忽执一支票与高,达十万之巨,云此乃君三日雀戏所获。高以为戏,坚不信。

账房出示每日胜负记录,高愕然而惊:诚如是,则吾负之,焉有偿还之力?账房曰:潘公嘱君陪客,胜固归君,负则自有潘公矣。向如此。高请于潘,潘曰:确矣。君持此归,似胜谋一差耳。高大喜,持币归,遽成富翁。

另,张作霖败归东省,潘复同乘一车,车至津门,潘辞去。次日,作霖受日人暗算,炸亡于皇姑屯。

狱吏小史

昔汉初功臣周勃,位居右相。忤上系狱。狱吏辱之。勃及还,叹曰:吾尝将百万军,安知狱吏之贵哉?夫狱吏者,位虽微,然三公陷囹圄,亦治下人犯耳。人在檐下,岂复仰头?勃位极人臣,尚以千金贿之。

然时易势变,后世之狱吏,亦非固如汉时之贵也。黄濬记清时狱事,云雍正时有工部郎中李某,下狱,狱吏颇侵之。讵料李某旋释,迁刑部郎中,掌狱。李某乃寻狱吏细故,日杖十数人,时有立毙者。

经此巨创,狱吏亦有应对:凡犯官入狱,居官监,称大人,殷殷恐不及。最上者,客厅、书房诸室俱备,洁净整齐,或有妻妾轮值侍寝者。齐民入狱,居常监,阴暗污秽,犯人麇集,轻者骂,重者杖,与官监判若云泥也。

沈尹默与陈独秀

浙人沈尹默,世家子也,工诗书。其友刘季平招饮,醉归,以诗纪之:眼中黄落尽雕年,独上高楼海气寒。从古诗人爱秋色,斜阳鸦影一凭栏。季平大爱,悬卷于室。陈独秀偶过,见诗卷,问何人,判曰:诗优,字劣。

尹默家居读书,忽闻叩门甚急。起视,来者云:吾陈仲甫也。于季平宅见君诗,诗极佳。尹默欲示客气,独秀曰:然字太俗,其俗入骨。尹默谔然,遂订交。

后数岁,尹默入北大,蔡元培甚倚之。

某岁尾,尹默邂逅独秀于穷巷,问从来。独秀自言创《新青年》于沪,今赴京筹款也。尹默大喜,力荐独秀为北大文科学长。独秀拒之。

异日,独秀宴起,启户而视,则尹默、元培候之久矣。独秀由是感激,遂受教席,新青年》亦随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