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史墙盘铭文集释补充

2018-04-20 03:27刘铭
文教资料 2018年35期

刘铭

摘    要: 本文的主体部分整理了2002年以来的墙盘铭文新释。对于诸家考证,较精炼简短的则直接引用,引证繁复的,便提炼表述。并与唐兰、裘锡圭、李学勤等墙盘考释者的研究成果进行比较,作出进一步的考证,力求正确的隶定和辨识,供后人参考,以便日后的研究。

关键词: 墙盘铭文    集释    文献新证

1976年,陕西省扶风县白家村南出土一批西周青铜器,其中史墙盘价值最高。这一发现公开后,火速引起了考古、古文字、历史学界的广泛重视,1978年唐兰、裘锡圭、李学勤、段熙仲、李仲操等古文字学家先后发表诸多考释文章。东北师范大学硕士生麻爱民先生于2002年完稿的毕业论文中,对先前的释读进行较为完善的整合、考证,并提出自己的观点。为避免重复,本文仅整合2002年以后的新释5条,以期有更好的释读。

1.达殷畯民永不巩

“达殷”二字的隶定诸家无异议。“达殷”之“达”,唐兰、李学勤等人皆读如本字,而裘锡圭先生读“达”为“挞”。“达,通也。”[1]《尚书正义·顾命》曰:“用克达殷,集大命。”孔颖达疏云:“用能通殷为周,成其大命,代殷为主。”[2]“达”义为通。“达殷”一词又见于新出土的逨盘铭:“达殷,● (膺)受天鲁令(命),匍有四方,并宅,氒堇(勤)疆土,用配上帝。”[3]通过墙盘与逨盘铭文和《尚书》的对读,可知“达殷”为动宾结构,而逨盘明确道出“达殷”是周人代替殷人的统治。由于殷周盛行天命观,即一个王朝的建立者必须受天命,才能实行对四方各国的统治,才能实行殖民封建。因此,“达殷畯民”是说周武王使殷的畯民通达其取代之意。《国语·周语下》云:“布令于商,昭显文德,底纣之多罪。”[4]亦属“达殷”的举措,结果即“永不巩”。而裘锡圭先生读为“挞”亦可说通,即鞭挞、昭示纣之罪,以推翻其统治,然失之过迂,唐兰、李学勤的解释更佳。

刘桓将● 释为“道”[5],原因是石鼓文和简帛文字中● 即道字,与墙盘铭文形近,且与铭中“永宝用”之“永”,形状有别,恐非一字。“道不巩”之“道”,指治道,即形成的良好的政治局面及举措。《左传·桓公六年》:“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6]“道”的观念,虞夏即有,商周更有所发展。《史记·殷本纪》:“汤征诸侯。葛伯不祀,汤始伐之。汤曰:‘予有言:人视水见形,视民知治不。伊尹曰:‘明哉!言能听,道乃进。君国子民,为善者皆在王官。勉哉,勉哉!”[7]可见,商代已经用“道”来指治道了。然前后两个“永”的字形相差不大,不能排除人工雕刻的过程中产生细微区别。从辞例上看,毛公鼎有“永巩先王”,又有“不巩先王配命”,“永不巩”可看作两种说法的结合,用“永”来加重语气,这种说法也是行得通的。此处对刘桓的说法持保留意见。

2.狄虘髟伐尸(夷)童

此句以狄、伐为对文,狄应读作逖。《说文·辵部》:“逷,古文逖。”[8]《尚书·牧誓》:“逖矣,西土之人!”[9]《诗·大雅·抑》:“用逷蛮方。”《毛传》:“逷,远也。”[10]此处“逷”为使动用法,同“狄”,意为使之远去。而“虘”、“髟”皆是商西北的方国。林沄先生认为“虘、髟属游牧部族(或方国)”[11],在卜辞中也能略见一二:

贞:乎取髟白(伯)。(《乙》2156)

甲甲卜,亘,贞: ●髟。(《乙》5222)……卜,才(在)□贞,:王□于髟,(亡)灾。(《续》3.30.8)

髟方第一期卜辞即见,第五期卜辞贞问“王于髟”,知髟方仍服从商朝统治。虘方、髟方皆属物力强盛的方国,地理位置距离周人又不甚远,形成对周的威胁,这才引起周武王的征伐,将他们逐之远去。而陈斯鹏先生疑“髟”可读为“剽”若“摽”,意为攻击或伐灭。[12]《說文》:“剽,砭刺也。”[13]《广雅·释诂》:“剽,削也。”王念孙《疏证》:“摽,与剽同。”盘铭中“髟伐”为近义连文。然这种说法颇为牵强,且缺少文献方面的证据支撑。而林沄先生的训解,在众家之中最为可信,从之。

3. ●尹亿疆

“ ●”训释颇多。唐兰释“ ●”,读作“遂”;裘锡圭从郭沫若释“分”,即分封诸侯巩固疆土之意;徐中舒释“兮”,“兮同曦,明也。”陈世辉隶作“ ●”,读“缅”训“绵长”。[14]李学勤释“宾”,从丏。[15]汤余惠先生将其视为“丏”(万)增“八”为饰笔,即“ ●”就是“丏”,也就是“万”的繁饰之体。陈斯鹏先生赞同此解,且列举古文字中与此字相关的材料,其中《古玺汇编》一例较有说服力:

《古玺汇编》3648:百●  。

此例与“● ”形近,汤余惠先生读为“万”,指出印文“百万”属吉语玺。古代吉语玺有“宜有百万”(《古玺汇编》4806-4811)、“千丏(万)”(《古玺汇编》4467-4470,4472-4478)、“千万”(《古玺汇编》4471)、“宜有千万”(《古玺汇编》4793-4804)等,可相参证。而墙盘则应读作“万尹亿疆”,这是由两个偏正结构名词“万尹”、“亿疆”构成的并列式短语,“万”和“亿”近义对举,结构稳妥。“万尹”指官员之多,“亿疆”指疆土之广。《尚书·顾命》:“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毕公、卫侯、毛公、师氏、虎臣、百尹、御事。”[16]言“百尹”,可与“万尹”相参。盘铭以此夸饰康世国势之盛。此说有古文字相证,且有文献相参,可备作一考。

4.武王既● 殷微史高祖乃来见武王武王则令(命)周公舍● 于周卑(俾)处

扶风县白村出土的103件器物中,有一个丙组● 锺铭叙述其列祖受封事道:

雩武王既● 殷● 史剌祖来见武王武王则令周公舍● ● 五十颂处

两句铭文除末句外,其余全同,可知“周卑处”即“ ●五十颂处”。

● 字,在甲骨文中作● 形,其钩形生动阐释了刘翔先生等说的“象以戈断人首形”[17],或陈炜湛先生说的“杀敌取首级,缚之于戈,得胜之征也”[18]。管燮初先生释● 为捷[19],李学勤先生亦主此说。《说文》:“捷,猎也。军获得也。”[20]捷的本义是战利品,而上古的战利品主要指敌人的首级,以此记战功。西周金文屡言“折首”,即是以此告捷。此条铭文是说,当周武王战胜殷人之后,● 的先祖以微国史官的身份投降,武王命周公给予居住的土地,并安排官职,“● 五十颂处”即官名。

5.岁● 隹辟

● ,李学勤先生释为“苗”,然“苗”字不见于甲、金文字。裘锡圭先生释为“稼”之初文,然失去了字根依据。付强认为应是“菑”字[21]。菑,段玉裁注“凡入深而直之者皆曰菑”[22],通俗解释就是种庄稼,将此意代入卜辞也是合适的,如:

(1)今其雨,不唯● (菑)?《合集》9619

(2)● (菑)黍?《合集》9617

第一条卜辞占卜今天将要下雨,不要种植庄稼了吗?第二条卜辞是占卜关于种植黍的,都十分通顺。田一岁曰菑。且菑字古音精母之部,事字古音从母之部,韵部相同,用同属齿头音,音近可通。“菑”通“事”有文献依据。《汉书》卷四十五:“慈父孝子所以不敢事刃于公之腹者,畏秦法也。”颜师古注曰:“事音侧吏反。字本作倳,《周官·考工记》又作菑,音皆同耳。”[23]因此“岁菑隹辟”与《诗经·商颂·殷武》之“岁事来辟”[24]基本全同,可以相参。付强此说从字形到释义,都更为妥帖,且文献依据也更为充分。

“辟”字多是为开辟、开垦农田耕田,但从经文的用字习惯来看,开辟之辟均写作“● ”,而非“辟”。例如:

大盂鼎铭:(《集成》2837)在珷王嗣玟乍邦,● (辟)氒匿,匍佑三方。

彔伯● 簋盖铭(《集成》4302):● 自乃且(祖)考有● 于周邦,右● (辟)三方。

中山王错鼎铭(《集成》2840):奋桴振铎,● (辟)启封疆。

另外,齐国节墨刀币也有“● (辟)封”之文,“● ”即“辟”之古文。陈斯鹏认为“辟”不应读为开辟之“辟”,“辟”可训为治、理。《尚书·金縢》:“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释文》:“辟,治也。”[25]《左传》文公六年:“宣子于是乎始为国政,制事典,正法罪,辟狱刑,董逋逃,由质要,治旧洿,本秩礼,续常职,出滞淹。”杜预注:“辟,犹理也。”[26]“辟””古又常训作法。《诗·大雅·文王有声》:“四方攸同,皇王维辟。”《释文》:“辟,法也。”[27]又《抑》:“辟尔为德,俾臧俾嘉。”郑笺:“辟,法也。”[28]盘铭是指乙公管理农稼岁收之事极为顺达有成效,堪称法式楷模。此说先否定了“开辟”的说法,后令立新说。从文献角度来看,先前释为“开辟”是不妥的,然是否可以训为“治”、“理”,仍有待考证。

墙盘作为反映微氏家族政治、文化的重要器物,其铭文前一部分歌颂从文王、武王直至当时还在位的天子(共王)的德行和业绩,后一部分颂扬与历代先王相关的先祖先父的功绩,同时叙及自身,表达对周王的忠诚和感激。其中有的事迹可以和史书相印证,如“武王伐纣”,“昭王南征”等。有的可以裨补史籍缺漏,如武王伐纣后,讨伐蛮夷,巩固政权的史实,具有极高的史学价值。铭文的字体,笔画粗细均匀,结构趋方形,工整匀称。章法横有行,纵有列,四界分明。字体风格趋向简明实用,是研究字体演变和习篆的优良模板,其审美价值也值得重视。

本文整合近几年的研究成果,从字形字体和文献依据两方面入手考量诸家之说,以备一考。出土文献的研究,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推进,本文希望能为墙盘的研究做一些基础性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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