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除橙色剂污染：美越合作的一大抓手

赵毅

3月5日～9日，美国核动力航母“卡尔·文森”号在越南岘港进行访问，这是越战结束以来第一艘抵达越南港口的美国航母。在访问期间，比较引人关注的一项活动是“卡尔·文森”号的部分官兵参观了当地一家橙色剂受害者救护中心，并且与中心内的部分患者进行了互动交流。橙色剂，过去一直是美国难以启齿的一个话题，岘港也是当年美国空军大规模储存橙色剂的重要基地，因而是越南受橙色剂污染最严重的三个地点之一，现在美越双方在这个问题上冰释前嫌，表面看有些令人费解，但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个问题已经是当前美越关系走向密切的重要媒介，某种角度讲，橙色剂成了21世纪美越合作的“助力剂”。

美军当年使用橙色剂造成严重危害

橙色剂，是一种能加速乔木灌木落叶和草本植物枯萎的化学物质，因其含有严重的致癌物质二恶英，因此对生态环境的影响十分恶劣。沾染橙色剂的人患恶性疾病的风险远远高于一般人群，其所生育的后代畸形率很高。二战结束后，英国重回马来西亚进行殖民统治，为剿灭马来西亚共产党，英国最先对隐藏在丛林中的马来西亚共产党领导的武装力量使用了这种化学物质。

1961年11月，为了对付越共在越南南部开展的丛林游击战，美国总统肯尼迪签署了代号为“牧场手行动”的作战计划，实际是美国空军在越南战场大规模喷撒包括橙色剂在内的化学物质的行动。1961～1971年，美军在越南、越柬边境及老挝部分地区广泛喷撒橙色剂，统计显示，美国空军在执行“牧场手行动”中，至少执行了6542次喷撒任务，投下了7570万升包括橙色剂在内的各种化学物质。整个越战期间，美军共在越南的28个军事基地储存、转运或喷撒过各种化学物质。美军在越南战场喷撒的化学物质种类很多，有用于丛林和森林的“橙色剂”，还有用于毁灭农作物的“蓝色剂”，美军将这些化学物质统称为“彩虹剂”。

“牧场手行动”给越南造成了惨重的生态灾难和社会后果，当时南越控制国土面积12%的地区被喷撒了橙色剂，20%的原始森林至少被喷撒过一次，受到污染的地区植被大量破坏，生物物种急剧减少，土地和水源受到严重污染，这使广大越南民众深受其害。根据越南的“橙色剂受害者协会”提供的数字，大约400万越南人受到橙色剂的污染，300万人因此得病，其中100万人因之致残或有严重的健康问题，50万儿童因之而遗传变异或是直接受污染而致残。

不仅如此，当年参与行动的部分美国老兵也深受其害。美国当年决定实施“牧场手行动”时，绝大部分美军官兵对这些化学物质一无所知，或者知之甚少，不少官兵接触和沾染了这些物质。越战结束后，那些参与调制、储存、运输以及战场喷撒的老兵身患恶性疾病的案例不断被曝光，其后代畸形率很高，症状和越南国内受污染致残的儿童几乎一样，有的甚至终生不育。这使得越战老兵中的受害者坚信，问题的根源在于当年他们在越南参战时受到橙色剂等化学物质的污染，所以自1977年起，美国部分老兵开始向联邦政府提出补偿要求，但联邦政府对此并不积极。到上世纪90年代，只有不到500人得到了政府的补偿。几乎在向政府提出诉求的同时，部分老兵还委托律师控告当年研制这些化学物质的公司，包括著名的陶氏化学公司、孟山都公司和钻石三叶草公司等，但这些公司都不愿承担责任，结果同样不令人满意。

橙色剂污染已经成为地区性非传统安全问题之一

美军在越南战场上大量喷撒橙色剂的军事行动产生了十分严重的地区性后果，随着各国对非传统安全问题的关注度不断提升，橙色剂污染已经成为地区性非传统安全问题之一。

在中南半岛，当年美军除在越南大量喷撒橙色剂以外，还在柬埔寨和老挝两国实施过喷撒行动。众所周知，越战期间美国还曾插手老柬两国事务，借口两国支持越共进行山地丛林游击战，在老挝东部和柬越边境大量喷撒橙色剂，致使这两个国家也深受其害。由于技术原因，其严重后果至今难以准确评估。由于美国与这两个国家关系的改善程度远远滞后于美越关系发展，因此在消除这两国的橙色剂污染问题上的进展还不大，美国的主动性也不够。美在处理中南半岛国家橙色剂污染问题上的“厚此薄彼”对中南半岛地区的稳定构成了潜在的风险。

当年除了在越南的28个军事基地储存橙色剂等化学物质外，美国还曾经利用驻泰国、菲律宾、加拿大、韩国、日本等国的军事基地试验、储存或转运这些化学物质，这给当地及当时参与此类行动的各国军事人员也造成了很大的安全风险。当年参加越战的部分国家，如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取证。加拿大政府于2007年对本国新布伦瑞克省的盖奇敦城实施了补偿，因为当年美军为试验橙色剂效果，曾经在加拿大政府的许可下，对此处一个空军基地附近的森林进行了喷撒。泰国也在其国内的美国空军基地内挖出了未被运走的橙色剂，日本的冲绳也被怀疑当年曾储存或转运过这类化学物质。

美国利用橙色剂问题不断拉近与越南的关系

在国内层面，美国政府虽然曾于上世纪90年代初决定对受橙色剂污染的越战老兵进行补偿，但在国际上却一直缄默不语。1995年美越两国建立外交关系时，美对这个问题也没有明确的态度，美国只关心越战失踪人员和阵亡者遗骸问题。但进入21世纪后，形势发生了变化。2002年，美越两国首次联合召开了主题为“橙色剂对人类健康及环境影响”的研讨会，此后两国开始对此问题进行磋商；2005年两国又首次召开了消除二恶英研讨会，这为后续的实质性合作打下基础；2006年11月，美国总统小布什对越南进行国事访问时终于承认了橙色剂引起的一系列严重后果，两国在联合声明里提到，“进一步共同努力处理以前的二恶英储存点造成的环境污染有助于继续发展两国关系”。此后，美国逐渐加大了力度，奥巴马总统上台后开始推行“亚太再平衡”战略，解决橙色剂污染的问题也成为实施这一战略的具体内容之一。2010年6月，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在河内参加东盟地区论坛时宣布，美国将着手帮助越南清除在岘港空军基地的二恶英污染物。一年之后，美越两国在岘港举行仪式，正式启动消除橙色剂污染项目，美国國会拨款3200万美元用于该项目。2012年美国又决定投入4300万美元，计划在四年时间清理1900公顷土地面积。随着美越关系的进一步发展，美国终于开始采取实质性步骤帮助越南解决橙色剂污染问题。

2016年5月，奥巴马总统访问越南，两国发表的联合声明把解决橙色剂遗留问题作为政治与安全合作的重要内容，声明说“两国成功完成第一阶段清除岘港国际机场二恶英的行动，最后清理阶段正在进行，越南对此表示欢迎。美国承诺与越南一起为清除边和空军基地的二恶英污染物提供非常重要的帮助。”2017年11月，越南国家主席陈大光与到访的美国总统特朗普举行联合记者会时说：“在两国成功完成岘港机场的二恶英清除工作后，美国决心与越南合作消除边和空军基地的二恶英，越南对此给予高度评价。”

以上事实可以看出，解决橙色剂污染问题已经成为当前美越两国落实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重要内容之一。美国通过持续提供资金和技术支持，至少可以达到两个目的：一是在寻找越战失踪人员及阵亡士兵遗骸方面获得越南的帮助，从而安抚部分参战老兵及其家属的情绪，减轻国内压力；二是换取越南在地缘政治问题上与美国保持一致，至少不是站在对立面。从美国帮助越南清除橙色剂污染的努力程度看，它与21世纪后美国政府的战略重点逐渐转移到亚太地区的过程几乎是同步的。因此有理由相信，尽管新一届美国政府大幅削减了对外援助规模，但帮助越南清除二恶英污染的工作会持续下去，特别是特朗普政府已宣布实施“印太战略”，清除橙色剂污染问题有可能成为支撑这项战略“软实力”的必要组成部分。

（作者为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副教授，主要研究中国与东南亚地区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