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王储的三国之行

孙冉

自3月4日起，沙特阿拉伯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开启了其就任王储后的首次外访，先后访问了埃及、英国和美国。其中，访美日期长达三周，日程满满，备受瞩目。

所经

第一站埃及，经济拉拢。3月4日至6日，小萨勒曼到访埃及，所乘专机获埃及四架战机护航，埃及总统塞西亲赴机场热情迎接，这一幕扫去了这对盟友此前关系紧张的阴霾。2016年沙特与埃及关系曾因叙利亚问题一度僵持，沙特甚至停止向埃及供油。2017年4月塞西访问沙特后，双方关系才恢复稳定。总体而言，埃及在也门战争等問题上支持沙特，在伊朗问题上的立场与沙特相似，2017年6月还力挺沙特等国与卡塔尔断交；沙特则将埃及视作防止“阿拉伯之春”重演的中坚力量。这一次小萨勒曼作为王储首访埃及，足见其拉拢地区盟友、巩固逊尼派阵营的考虑。正如沙特前高级外交官阿卜杜拉·沙姆马里所说，“埃及是沙特最重要的地区盟友，是阿拉伯世界的心脏，如果心脏有病，就会出现地区危机。”访问期间，沙埃宣布设立100亿美元联合投资基金，把埃及西奈半岛南部上千平方公里土地纳入沙特规划的“新未来”项目，沙特将为联合投资基金提供资金。小萨勒曼去年10月发布“新未来”项目，打算在沙特西北部泰布克地区建造面积2.65万平方公里的特大城市和经济特区。该项目总投资5000亿美元，是沙特“2030愿景”经济和社会改革计划的一部分。而处于经济恢复期的埃及正亟需沙特的投入。作为回报，在小萨勒曼访问前夕，埃及最高法院驳回了国内反对者就埃及向沙特移交红海两岛主权的诉讼。

第二站英国，遭遇抗议。3月7日至9日，小萨勒曼转飞英国进行访问，与英国首相特雷莎·梅、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举行了会晤，并会见了一些政、商界人士。英国是沙特在欧洲最重要的战略伙伴，与沙特长期保持武器及经贸联系。而脱欧后的英国更加迫切需要这个中东富国的投资。在小萨勒曼访问期间，双方签署了一份贸易协议，总额超过20亿美元。双方还表示今后几年将加强经济往来，把双边贸易额提高到650亿英镑（约合900亿美元）。而小萨勒曼此行的重点则是与特雷莎·梅继续推进购买48架英制“台风”战机的合同。这一军购项目因种种细节问题，谈判数年未能落实，一旦达成总额将高达数十亿美元，成为英国军售史上最大一笔订单。在行程最后一天，小萨勒曼与英国国防大臣加文·威廉姆森进行了会面，随后双方宣布签署意向书，将进一步敲定该军购合同细节。但是这份合同的签署面临不小的压力，英国很多右派和反对党议员谴责政府通过武器交易取悦沙特。在小萨勒曼与特雷莎·梅会谈的当天，部分反战团体和人权组织在唐宁街府邸前示威，抗议政府“无耻”地通过武器交易换取沙特的金元，助长沙特在也门犯下的人道主义罪行。

第三站美国，聚焦伊核。这是小萨勒曼任王储后首次访美，也是对去年特朗普访沙的回访。此访从3月20日持续到4月7日，历时18天，足见沙特对沙美同盟的重视和期许。小萨勒曼与特朗普的会谈聚焦伊核协议，共同商讨伊核协议的漏洞，计划针对伊朗采取下一步遏制手段。特朗普承诺“将一如既往为沙特提供安全保障”，双方还商定与阿联酋共建处理伊朗问题的“三方安全合作论坛”。为履行安全承诺，特朗普与小萨勒曼签订了125亿美元军购大单。在对外公布的会谈视频中，特朗普延续了一贯的浮夸风格，洋洋得意展示两块展板，列举沙特购买的坦克、直升机等军事装备。其中最受瞩目的莫过于去年特朗普访沙时签订的1100亿美元军购大单中的“萨德”系统，包括44辆导弹发射车、360枚导弹以及配套的火控中心和雷达。他赞赏小萨勒曼是美国军备的“伟大买家”，称美国和沙特之间的联盟“正处于历史最好时期，而且还会变得更好”。

所求

引发外界疑问的是，在国内事务繁重且颇为棘手的情况下，小萨勒曼为什么还情愿耗时、耗力地踏上这次访问之旅？对这位年轻的沙特实际掌门人而言，心中或许早有盘算。

首先是巩固战略同盟。沙美同盟迄今已建立70多年。其间磕磕绊绊，并非一帆风顺。9.11事件后美国指控沙特资助恐怖主义，两国关系陷入僵局。奥巴马政府时期，由于美国对中东的战略收缩，沙美关系跌入谷底。特朗普上台后着力改善与沙特、埃及等中东盟友的关系，并对伊朗态度强硬，重新获得了沙特的信任。2017年3月，时任副王储的小萨勒曼访美，成为特朗普当选总统后接访的首位阿拉伯国家领导人。2017年5月，特朗普首站出访沙特，并与沙特签订了1100亿美元的军购大单，两国关系重回正轨。此次小萨勒曼的回访正是体现了沙特为巩固战略盟友的首要考虑。同样，对埃及和英国的访问亦是沙特巩固地区和欧洲大国盟友的战略选择。

其次是构筑反伊朗阵线。2015年7月伊核协议达成后，以伊朗为首的什叶派阵营实力大增，已然联合伊拉克、叙利亚和黎巴嫩真主党形成了完整的“什叶派新月带”。但以沙特为首的逊尼派阵营却愈发松散无力，盟友阿曼貌似中立，但多次抵制反伊同盟；卡塔尔自去年断交危机后被封锁，有加速倒向伊朗阵营之势；也门什叶派胡塞武装越挫越勇。沙特已经深感伊朗威胁步步紧逼。3月18日，小萨勒曼接受美国哥伦比亚电视台采访时，称伊朗是危害地区安全的罪魁祸首，直指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是“中东希特勒”。从某种程度上说，小萨勒曼的三国行无异于联合盟友形成反伊阵线，遏制伊朗的地区影响力。

三是为改革拉票，树立“新沙特”形象。沙特是君主制国家，瓦哈比主义是立国之本，也是王权执政的合法性来源。但瓦哈比主义充斥着极端保守思想，阻碍社会进步，其滋生的极端主义更成为全球安全隐患。此外，沙特向来“靠油吃饭”，王室权贵习惯坐拥高福利和补贴，近年来随着油价下跌，沙特国内经济已不堪重负。为扭转这一残局，小萨勒曼决心发起经济、社会、政治全面改革的“2030愿景”计划。经济上，实行经济多元化以戒除“油瘾”；社会上，宣布重返“温和伊斯兰”，移风易俗开放女性权利；政治上，掀起反腐风暴，逮捕王子、大臣、富豪300多人，赢得民众拥护。但小萨勒曼的改革也带来诸多负面冲击。美欧部分企业因沙特去年的反腐行动涉及“侵犯人权”等问题而对在沙投资望而却步。因此，小萨勒曼三国行的一大目标就是宣传沙特的改革方案，扭转外界对沙特保守、陈旧的固有印象，力推自由、开放的“新沙特”，以坚定投资者的信心，获得更多的经济利益。他向外媒表示，“沙特改革最大的挑战是让人们对我们有信心”，并称反腐“重点不是钱，而是要惩治腐败”。访美行程结束前，小萨勒曼与美国签署了4400多亿美元的合作协议，涉及国防、能源、科技、医疗等46项，并在纽约与日本软银集团签署投资2000亿美元在沙特兴建世界最大太阳能发电站项目的谅解备忘录。

所向

小萨勒曼的雄心壮志写在了其改革大计中，如今的沙特已经进入全面转型的新时代。对小萨勒曼而言，无论内政还是外交，都将经历艰难革新，未来需负重前行。

内政上，萨勒曼国王上台后通过两废王储、四换内阁，基本为小萨勒曼奠定了执政基础，使其统领政治、经济、外交、军事和宗教大权。但沙特是部落社会，家族势力盘根错节，为了进一步排除异己，小萨勒曼于去年领导了反腐风暴，清除前国王支系，重新收纳国民卫队的军权和国内财团的财富。今年2月又撤换大批军、政要员，继位看似已无悬念。但王室内反对声音并未销匿，萨勒曼国王身体状况也不乐观，一旦辞世，小萨勒曼能否独挑大梁、走稳父亲为其铺就的“王道”仍是未知数。在经济领域，沙特改革触及既得利益集团，阻力和风险都很大。削减王室成员和公务员工资、补贴的政策实施半年后曾被迫取消，作为经济改革重点的沙特阿美公司上市事宜至今仍在与多国商谈，一拖再拖。在社会领域，小萨勒曼以“世俗化民族主义”取代瓦哈比主义，重塑政权合法性来源的举措势必引发保守瓦哈比派的反对和阻挠。在外交领域，小薩勒曼延续鹰派路线，沙特对外政策的不确定风险增大。比如，沙伊矛盾仍将长期持续，卡塔尔断交危机至今悬而未决，沙特更是深陷也门战争泥潭无法自拔。这些都将成为小萨勒曼今后执政的难点、痛点。

反观沙美关系的未来，也隐藏着很多忧虑。5月中旬将是特朗普决定是否延长伊核问题制裁豁免期的最后期限，美国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科克预测，特朗普届时将宣布退出伊核协议，除非欧盟能够拿出让特朗普满意的协议修改方案。但目前看来，欧盟并无此方案。而支持伊核协议的蒂勒森被解职，“更强硬保守派”博尔顿出任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被视为美国将退出伊核协议的新动向。小萨勒曼多次表示，一旦伊朗发展核武器，沙特将紧随其后研制核武。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警告，中东许多国家都开始认为有权开展浓缩铀的活动，潜在的核军备竞赛不容忽视。此外，特朗普曾表示，可能在5月14日（以色列独立日）前往耶路撒冷参加美国驻以新使馆开馆仪式，此举也许是对中东地区稳定的又一挑战。《纽约时报》披露，特朗普的女婿库什纳和小萨勒曼早在2017年11月就曾拟定一份和平方案，提议巴勒斯坦建立“有限主权”国家，而且二人至今仍致力于推动巴以和谈的计划。但是这个方案也许难以获得巴勒斯坦的支持，沙特也会因此面临道义束缚，在巴以问题上进退维谷。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