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文之愚

马治权

史星文

1957年农历书法午生。书法作品二十余次入选中国书协举办的全国展，五次获全国书法大赛一等奖。散文作品曾在北京大学获奖。先后被评为“陕西十杰青年书法家”“陕西德艺双罄艺术家”和中国书协表彰的“中国书法进万家活动先进个人”。出版书法、散文集10种，《砚边记联》系列联语和《书法写我》在《书法导报》连载；《故乡漫忆》系列散文在《美文》《报刊汇萃》《西安晚报》连载；《卧雪庐随笔》在《书法杂志》连载。现系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陕西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

星文大名早已听说，但真正走近星文是2015年夏季的浙江之行。因为是文化活动，要找几个书画家出场，我便瞄准了星文。他那时是省书协常务副主席，主持省书协工作，我担心叫不来他，就请李宗奇先生叫他。他来了。一路上言语不多，但极亲和，遇写字的场合，也特卖力，写大幅的字，全然没有名书家、大书家的架子。

中国人喜欢大智若愚这个词。或自己的斋号或孩子的名字，“若愚”屡见不鲜。而星文的父母则高瞻远瞩、未雨绸缪，为自己的儿子生了一张大智若愚的脸。这张脸不是若愚，而是真愚——憨憨的，笨笨的。

文学是愚人的事业。书法自然也是。这世界上一切大事无不如此。星文是跨界人物。文章好、书法好、人品好，这一切，皆源于他的愚。愚公移山，一天一天地坚持着挖掘，便挖走了文章这座山，书法这座山。

他的书法笔道坚实，笔力遒劲，左盘右蹙，大气磅礴。用马河声先生的话说，大字大，小字小，白是白，黑是黑，黑白分明，一任挥运。

这当然是调侃。但星文的字厚重却是无可争议的，字如其人这句话，在他这里尤其准确。中国书法讲究“重大拙”，星文做到了。他的字拙拙的、厚厚的，初看不惊不乍，慢慢读来却味道醇厚，百看不厌。厚是需要功夫的，大是需要胸襟的，拙是需要趣味的。这个时代花拳绣腿居多，星文反其道而行之，以愚顽触机巧，以憨厚对聪明。一笔是一笔，一点是一点，长久的一丝不苟的训练形成的下笔不苟的习惯，使他的字坚实劲挺，顽强不屈。不是乱石铺地，是古城堡，是汉代石雕，真正的大朴与拙厚，令人心生崇敬和向往。

星文的字何以在陕西众多杰出书家中独树一帜，老辣生拙，皆源于他对文化的深入浸淫。他的文字朴实隽永，老道古气。或叙事或状物，皆生动自然，不鼓努，不做作，漫谈式的，轻松，幽默，机智，沉厚，文章大多不长，但耐人寻味，读着，想着，便被他吸引住了。古人云：做人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本色，作文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恰好。他早前的《学碑记》和最近的《书法写我》都是这样的著作。所以星文首先是一位散文家，然后才是一位书法家。

久想为星文写一点文字，今天动笔，忽然想到友人五味子說过星文收藏鲁迅的轶事来，便给星文打电话说，能否拍几张照片过来，让我看看你的收藏明细。星文说，你要不忙，可过来亲自一睹。

星文之收藏鲁迅，如同他的文字与书法，亦足以令人惊叹。仅《鲁迅全集》便有八九种之多，最早有1938年的初版，最近有1981年的新版。其收藏的鲁迅油画。据传是董希文之笔。一米多高，神采夺人，犀利的目光之外，多了几份中庸，是我见过鲁迅最温和的画像。当然还有其他，林林总总，不可计数。贾平凹先生看了后说：“下次鲁迅博物馆馆长来，就领到你这儿。”收藏需要恒心，需要眼光，需要学富五车，胸罗万象。由有形收藏到无形收藏，都是要花大气力的，然星文在所不惜，足见他是多么的愚了。

当然，星文之愚，并不是像混凝土马路，愚成了一个板块。星文之愚是愚中有生命，像乾陵和明孝陵的石雕，古朴中存憨厚，憨厚中孕灵动，是真正的大智，不玩一点儿小聪明，是外浑厚而内精明。是静水流深。

星文憨厚，大智若愚，但也不乏性情。那年去杭州，在楼外楼用餐，当地人盛宴接待，其中有东坡肉—块。其状如印，十厘米见方。我们这些人注重养生，先吃皮，再吃瘦肉，继而一点一点吃中间的肥肉，由于味道诱人，终究还是全部吃进了肚里。星文则不然，要了两小碗米饭，合一大碗中，然后端起盘子将东坡肉倾入碗中，再用筷子戳碎，搅拌，拌匀之后才端起来大口大口吃掉。那情景我在一旁观察，直觉过瘾。竟生出下次到杭州，—定要去楼外楼，—定要—块东坡肉，一定像星文那样，拌在两碗米饭中美美地咥上一顿。

星文还有一件事，让我言犹未尽。那天他约我去工作室，看了收藏鲁迅的林林总总后又坐下喝茶聊天，之后是吃饭。酸菜鱼辣得我俩满头大汗，饭中，他竟从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一团餐巾纸，剥离了半天，递我一张。我惊愕，这可是收藏鲁迅一掷千金的人啊，竟然不能要一包餐巾纸！巴尔扎克说：“一切天才人物，都葆有几份孩童气。”星文是也。

席间，仔细观察星文，发现他的长相竟酷似李默然。李默然是我崇敬的演员，他演得最好角色是邓世昌。

甲午海战中，邓世昌的军舰弹尽粮绝，最后以己舰撞沉敌舰，其中落入海中的一个镜头让我久久难忘：那就是当他决心与战士共存亡，要沉入海底时，他的爱犬游过来用嘴揪住了他的头发，不让他下沉，他一把将爱犬推开，又_次准备下沉时，爱犬又游过来用嘴揪住了他的头发。邓世昌无奈，一把将爱犬夹在腋下，一起沉了下去。

星文的字学颜鲁公，寒猿撼树，渴骥奔泉。雄壮、坚实，有凛然正气，这一点儿似乎与邓世昌相同。平时见星文温文尔雅，憨厚可爱，想必他愤怒或慷慨激昂时，也会有邓世昌的激烈，做出惊天动地的壮举。

扯得远了。就此搁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