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愁予《赋别》的美学意蕴及隐射的乡愁

2018-05-14 07:40黄佳敏
文教资料 2018年3期

黄佳敏

摘 要: 本文以“伤心浪子——断肠人”郑愁予的一首《赋别》为例,结合具体语句进行语言和精神两方面的深层次解析,借此厘清先生鲜明的写作特色。结合台湾文学多元化背景,感受融合中国古典文化意象和近现代西方文化风格的郑愁予锻造出的美学意蕴。他以形载情,从诗歌结构的韵致、语言的雕琢、情感的蕴藉三方面酝酿出了独具一格的“愁予风”。

关键词: 《赋别》 “愁予风” 古典意象 情感抒发 乡土之思

不同于“達达的马蹄”席卷台湾的狂风暴雨,《赋别》这首离别的悲歌满溢着浓浓的“愁予风”。如果说《错误》是作者的石破天惊,一千个人能读出一千种马蹄声的话,那么《赋别》更像是每个人深夜内心的独白,沉郁着、悲伤着、绝望着的忧愁裹挟着你。

一、深入分析《赋别》词句意涵

“这次我离开你,是风,是雨,是夜晚”,一开始便点出了离别的时间、天气,为分手营造了再恰当不过的气氛。而且,语序排列得有致,不是“我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和你分手”,而是用一种很轻的语气,就像在叙述一件“本应如此”、“早已知道”的事,但是依旧掩不住哀伤。接下来便是两人都默默无言,“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两头”是一种拟人化的手法,形象地把两人的分手说成“展向两头的寂寞”。寂寞和相思本是死物,是人主观上赋予它特定的动态感。此处,对照李清照“一处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不难看出先生对中国古典诗歌元素的融合。由“念此际”两句,还是能看出作者对情人浓浓的思念,通过想象的手法呼应第一小节的首尾。这节中最令人深思的却是最后三句,先用客观景物衬托人物主观的感情,用广阔的平芜之大衬托出火车上失恋之人的渺小、孤单、落寞。好比在一个大舞台上只留下了最中间一丝光亮投射着演员,四周全是漆黑,以小见大,更见出人物的情感。不禁让人想到词人蒋捷的《虞美人》:“中年听雨客州中,疆阔云低,断雁叫西风”。最后一句“黑暗怕是真的成形了”,我更倾向于看成作者内心的迷惘和沮丧,既是实写夜的黑暗,又是虚写内心的漆黑。

第二小节是对这段感情的反思。三个“本不该”好像是在后悔“独木桥”的初遇:如果早知是如此结局,那么不如不遇见。“风筝线断、书读到一半撂下不看、足印留下了,却不是两个人的”,直指作者的心态——“本不该相遇”。“云出自山谷,泉水滴自石隙。一切都开始了,而海洋在何处”,这些看似和爱情的主体无关,但不妨看作是把“水”比作“爱情”:水汽蒸发变成云,云在山谷结成雨点,雨点落下变成泉水,泉水变成小溪,小溪汇成江河,最后汇入海洋,这就是终点。好像爱情故事已经开始,但是才刚开始却已结束,只余感伤和慨叹“错!错!错!”,最后只能默默接受“我已失去扶持你专宠的权利”,意味着爱已成过去。以“红与白揉蓝与晚天,错得多美丽”是反思的结局也是过渡句,缤纷多彩的爱情最终被夜空的漆黑吞没,感伤弥漫。但如果说到这里之前揉入了大量的中国古典元素的话,那么最后两句“而我不错人金果的园林,却误入维特的坟墓”则是明显运用西方典故,亚当和夏娃被赶出伊甸园,最起码还可以相守,维特因为陷入了三角恋,自掘坟墓。这里找不出确凿的依据为什么先生会自比维特,所以,我把它归结为“错”。人的一生走到尽头,常常会回忆,一段感情的结束,难免也会回顾一起走过的路,但这里与其说是回顾,不如说是反省。所以,第二节以“错”贯穿其中。

最后一节,作者选择自我隐退远离的方式离开“她”,不再相见,断得彻底,但出于感情层面,情人还是时常在脑海中浮现。通过想象手法,在她“她”进入梦乡时,而“我”已经在列车上诀别,奔向不可知的未来,很有遗憾之感。“留我们未完的一切,留给这世界”让人觉得无望,失去情人的伤痛真实得具体。根据作者在《自选集》中所说,这首诗的构思,早在他十五岁时就已经形成。那也许这首诗就是诗人记述自己初恋的写实,或者说是脱胎于真实故事的想象。可以在不经意间透过诗人的文字世界直接触摸到其背后的感性世界,而这个感性世界深深根植于真实的现实世界。

这首诗的内容分析到这里告一段落。值得玩味的是,其结构也很有趣。就像中国古典格律诗,节与节之间、句与句之间、首尾之间都严丝合缝。既暗示了一些,又留了很大一部分想象空间,好似水墨画的大幅留白,韵味十足。

二、郑愁予诗歌语言的古典特色

台湾地区诗人似乎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也许说是特色更妥帖。台湾地区诗坛“多元化”,其中,最鲜明的就是西方现代主义思潮与中国传统古典文化的兼容性。于作者的这首《赋别》就可见一斑。郑愁予的诗歌比席慕蓉更深一些,而比之余光中又浅一些,介于两者之间。如果说席慕蓉是通过细腻的描写给足韵味的话,那么郑愁予则是给读者留空更多,虽然通常不押韵,偶尔的点睛之笔再加上韵脚则会让人眼前一亮。他关于爱情诗歌不多,但每一首都精警动人。特别是爱情之外的“无家性”、“无常性”和“整体性”。那种踽踽独行的孤寂寥落之感,那种不被了解的感伤之情,那种人生无奈与空虚之殇,常常像是心头那块柔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万般滋味任君取舍。

不得不说,郑愁予诗歌对于当今诗坛的发展仍具有借鉴意义和启示。独树一帜的“愁予风”形成,很大一部分原因应当归结为其独特的人生经历。作为一位生在大陆、长在台湾地区、旅居美国的现实主义诗人,他的诗歌境界可以说是当今华文诗坛跨越式——横贯中西的典范。

诗歌是语言艺术的高度呈现,精神品质固然重要,但具体、独特的语言形式、风格就好像包裹着美好灵魂的血肉,更能发人深省、耐人寻味。古人云:“言之无文,行之不远。”诚然,视觉的美感创造是一首脍炙人口、流传海内外所必需的,最基础的是精简凝练,再高一层则是意象的应用。整首诗的形式和风格必然构建于其上。从某种程度上说,愁予的诗歌偏向“席慕蓉式”的柔婉。诗评家李元洛认为,郑愁予的诗多运用“阴柔性词汇”①,那么,相较于阳刚性的豪壮激烈,更秀美温润,平和宁静。以作者常用意象“莲”为例,家住南京莫愁湖附近的童年,常与大哥亲弟嬉戏湖中,记忆盈满了莲花。这些深刻的回忆便在他的诗歌中一遍遍展现出来,但是每次表达的境界和意蕴却不同。既有“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又有“那蒲团和莲瓣前的偶立”。再如“小小的”频繁出现在他的诗歌中,“小小的窗扉”、“小小的潮”、“小小的水巷”……当某回讲座读者提问时,作者的回答是:生发于某情某景,不是习惯使然。流沙河曾说:“他的文字典雅,多有旧体诗词之美。”②这源于郑愁予对于典故的使用和古韵意象的排列,例如时常在诗中出现“红莲”、“街道”、“窗扉”、“晚云”、“酒楼”等意象。

然而,意象的使用应当慎重。用得好时,可以让读者置身于古代诗歌炼情造境的图画中,在九曲回肠中获得美感的感受。但有时大量的应用未必会收到更好的效果,反而会因为意象的堆叠带来压迫之感,相由心生即可。所有意象词汇应该都是源自自身的情感的。正是作者多年来的经历才足以支撑创作的泉涌迸流不息,每每下笔,向来都是恣意欢谑,像一位古典淑女,低眉浅笑,吟弄风月。

三、以“浪子”诗人为代表的台湾诗歌的“乡愁”

诗歌作为一种美学的形式,满含着创作者的主观情感③。诗歌之美,不仅美在语言,更是美在精神。中国文化精神的核心在于“人文精神”,具体表现为感时忧国的忧患意识、天人合一的和谐意识、德行化的人格追求、家园意识与故乡憧憬及中和之美的艺术形态。成于外的则是人世沧桑的苍凉感、历史感和无常感。受过殖民统治的命运际遇、政治的跌宕动乱浸灌着诗人的成长。诞生了白先勇的“回首文学”、洛夫、王文兴、痖弦的“现实主义文学”、陈映真、王祯和、黄春明的“本土小说”、於梨华的“流浪文学”等文学流派。最后,归为宇宙的虚无和空廓。

其次,就郑愁予鲜明的“乡土之情”,也是庶几台湾诗人的特征予以具体分析。在台湾文學中,基于“根意识”的故园之思与家园憧憬是反复呈现、一以贯之的。不同于欧洲的个人本位思乡,中国传统文化的“家本位”思想注重人伦亲情,更富有人情味,进而衍生了“四缘”文化。乡情、乡思、乡音、乡情如潇潇雨雪洒落作家的心田,化作笔底波澜。羁旅思乡的母题源自传统,更遑论余光中先生的《乡愁》,小小一枚船票连接“我”和大陆。因此,台湾诗歌中时常流露的“文化寻根”之思也可以说是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感和东方传统精神的皈依。

四、结语

郑愁予的诗歌不论从形式,抑或是内容、主体、情感等方面,都深受中国传统诗歌文化的影响,辅以现代化的视角和手法,在现实和虚空、过去与现在,乃至将来、时间与空间、生命与精神等方面都构建了一座桥梁,多重性的玄奥和迷蒙,情感的表述却能直击心扉,让人缱绻在心的迷城中,感悟自我,思索人生,探求宇宙虚空。

注释:

①李元洛.写给缪斯的情书——台港与海外新诗欣赏[M].北京:北岳文艺出版社,1992:297.

②流沙河.台湾诗人十二家[M].重庆:重庆出版社,1983:271.

③庄伟杰.郑愁予诗歌的当代性意义及其启示[J].华文文学,2010(2).

参考文献:

[1]罗振亚.台湾现代诗人抽样透析——纪弦、郑愁予、余光中、洛夫、痖弦[J].台湾研究集刊,2006(1).

[2]朱栋霖.别离的悲歌——台湾诗人郑愁予《斌别》赏析[J].名作欣赏,198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