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在写作中与神相会

2018-05-14 11:55肖肖
生活PLUS 2018年5期
关键词:山本秦岭贾平凹

肖肖

贾平凹不久前出版了新书《山本》。这个名字乍一听不知所云,甚至有人猜测,后面是不是还要加上“五十六”。

他解释:小说原定名是《秦岭》,后因嫌与曾经的《秦腔》混淆,变成《秦岭志》,再后来又改了。一是觉得还是两个字的名字适合于我,二是起名以张口音最好,而“志”字一念出来牙齿就咬紧了,于是就有了《山本》。

山本,山的本来,写山的一本书。“我就是秦岭里的人,生在那里,长在那里,至今在西安城里工作和写作了四十多年,西安城仍然是在秦岭下。话说:生在哪儿,就决定了你。所以,我的模样便这样,我的脾性便这样,今生也必然要写《山本》这样的书了。”贾平凹说。

巨大的灾难,一场荒唐,秦岭什么也没改变

《山本》讲述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秦岭大山里一个叫涡镇的地方,在军阀混战、“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乱世里,顽强自保却最终毁灭的命运。主人公井宗秀和陆菊人,挣扎、折腾、相互扶持和寄托,演绎着爱恨情仇。

“巨大的灾难,一场荒唐,秦岭什么也没改变,依然山高水长,苍苍莽莽,没改变的还有情感,无论在山头或河畔,即便是在石头缝里和牛粪堆上,爱的花朵仍然在开,不禁慨叹万千。”

《山本》里的死亡特别多,而且死得都特别简单,有的路上就死了,或者本来轰轰烈烈地在干事,突然就死了。“你想想,现实生活中往往是这样,没有谁死得轰轰烈烈,都是偶然死了,毫无意义地死了。当然这也是那段历史的状况,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人命如草芥,死亡司空见惯。”

为什么要把这些死亡写出来?贾平凹说:“土地上长出了一枝花,或许这是恶之花,要写出这种恶之花,必然就得写出土地的藏污纳垢。当我写的时候,也是一种恶心、一种悲凉、一种哀叹。所以我写的那首诗最后两句是‘世界荒唐过,飘零只有爱。这是对那个年代的一个诅咒,揭露那个年代的人太没有价值。人要活得有价值,社会就一定要有秩序。”

贾平凹写小说,基本写的都是家乡——商洛地区,商洛地区就在秦岭里边。他毫不犹豫地说,“秦岭是中国最伟大的一座山”,没有之一。

为秦岭写些东西,是贾平凹一直以来的欲望。最初,他感兴趣于秦岭的植物和动物,后来转了视线,为发生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秦岭里的各色人物的故事所诱惑。“写人更有意义,更能表达我所要写的对于现实的恐惧,和对于生命的无奈。”

在酝酿《山本》时,贾平凹陆续去了昆仑山、秦岭的鸟鼠同穴山、太白山、华山,从太白山到华山之间的七十二道峪,也多次去过商洛境内的天竺山和商山。在写作时,他仍是一有空就进秦岭,除了保持手和笔的亲切感外,“我必须和秦岭维系一种新鲜感”。

贾平凹写稿有个习惯:写第一遍初稿的时候,在很豪华的笔记本上写;然后,在一般的稿纸上进行抄改,完成第二遍;再后,又从第一个字开始,进行第三遍抄改。所以,如果成书后是10万字的作品,经手写的其实已经至少30万字。《山本》大概有45万字,算下来,他手写的能有130多万字。

第一次发表文章,觉得所有人都在对着自己笑

5月5日,央视文化节目《朗读者》第二季开播。第一辑的主题是“初心”。贾平凹受邀作为嘉宾,朗读了《山本》后记中的片段。

贾平凹小时候,乡下基本没有书,一个村就流行那几本书,不是《红旗谱》就是《林海雪原》。三四年级的时候,他走了30里路,去到县城的姨家,在那儿突然发现几本特别厚的书——《红楼梦》。贾平凹如获至宝,在走的时候偷偷拿走了,“一共四本,我拿走两本”,这是他第一次读《红楼梦》。

至于为啥不四本都拿回来,贾平凹笑着说:“那个书啊,特别厚,是精装的,从怀里这样揣上,容易暴露。”

在西北大学的日子里,贾平凹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干什么,就开始搞创作,“源源不断地投稿,又源源不断地给退回来”。他就把退稿信贴在墙上、架子上、柜子上,鼓励自己:老退稿,老发表不了。到大学毕业时,光退回来的手稿就装了两大箱子。

第一次在报纸上发表作品时,贾平凹兴冲冲地跑去买报纸,卖报纸的人却不肯卖给他,“他以为我是小孩子,回去要包辣子面的,我又不好意思说上面有我的文章,后来是人家勉强给了几张报纸。”“往学校走的时候,我觉得所有人都在对着自己笑。”贾平凹说。

《山本》是贾平凹的第16部长篇小说。这些年来一部部写下这些作品,他坦言,确实压力很大,如果没有创造和创新,就等于没写,“这种感觉就像跳高一样,有时想要突破一次,其实也就是突破一厘米,都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他想方设法写得和以前不一样。《极花》故事单一,是用第一人称来写,以主人公极花的心理感受来写;《老生》写了4个阶段,要有一个结构把这4个阶段网起来,于是在里面加入了《山海经》;而《山本》要全方位来写,秦岭的动物、植物、山水、风俗都要写。

贾平凹认为,作家靠闭门造车、书斋式的写作,是写不出好作品的,必须不断从生活中获取素材。如果没有深刻的生活体验,仅通过网络、他人告知或别的渠道积累素材,写出来的文字肯定不会深刻。

“写作说到底,都是在写自己。你的能量、你的视野,你对天地自然、对生命的理解,决定着作品的深浅和大小。我是写了几十年的人了,又到了这般年纪,有些东西我只能看透,有我的体悟。但更多的东西我也在迷惑,企圖去接近它,了解它,向往它。”贾平凹说。

读书必须在乱读、广读、泛读的过程中,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在今年世界读书日,贾平凹不客气地说:“年年都在强调读书,证明中国人年年没有把读书做好。读书不是一个运动,不是一个活动,读书要养成一个生命的习惯。就像每个人锻炼身体一样,一旦成习惯,不锻炼就难受。”

现在很多人读书,是读职场方面的书,或者实用的书,贾平凹觉得这也无妨,只是同时也要读点文史方面的书——“读书必须是每个人在乱读、广读、泛读的过程当中,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贾平凹用下馆子吃饭打比方,“街上那么多饭馆,你吃完以后,才知道哪一个适合你的口味,吃辣的还是吃甜的,最后由你判断。”而最好的书,不一定对每个人而言都是最好的,只是让你有兴趣的书。“我经常讲,一个作家写书,是给一部分读者写的,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欢。大鱼大肉我承认确实是好东西,但我吃素,我只能说那是好东西,我不能吃。读书也是这样。”

其实,贾平凹在现实生活当中,是一个比较谨慎、胆小的人,很少说话,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但是在写作过程中,完全不顾及什么条条框框,也不迎合读者,“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如果写到社会或者人性里不好的东西,是给社会来排毒的。我经常说一句话,写作的过程实际上也是与神相会的过程,全神贯注,聚精会神——你聚精才能见到神。”

问到下一个创作计划时,他笑言:“下一部作品还要等着灵感的到来。作家就像当农民一样,等一部新作出现,就像农民等着收获。”

改写完《山本》,贾平凹去告慰秦岭。去时经过一个峪口前的梁上,那里有一个小庙,门外蹲着一些石狮,全是砂岩质的,风化严重,有的已成碎石残沙,而另外一些,眉目已难分辨,但仍是石狮。

贾平凹说:“在我磕磕绊绊这几十年写作途中,是曾承接过中国的古典,承接过苏俄的现实主义,承接过欧美的现代源和后现代源,承接过建国十七年的革命现实主义。好的是我并不单一,土豆烧牛肉,面条同蒸馍,咖啡和大蒜,什么都吃过,但我还是中国种。”

猜你喜欢
山本秦岭贾平凹
捉鱼摸鳖的人
科学家发现秦岭金丝猴过冬秘笈
贾平凹的手
螳螂之夜
大秦岭 东方的阿尔卑斯山
秦岭作证
月迹
欺负新人系列一
有关老师的好句好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