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格非研究综述

2018-05-14 16:31卢婷婷
宁波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格非先锋小说

卢婷婷

摘 要: 学界对格非的研究几乎与格非的创作生涯同时起步,历经三十余年,研究成果颇丰。依照不同文章的侧重点,可大致分为综合研究、阶段研究、专题研究、作品研究以及其他研究五类。五类研究瑕瑜互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互为补充。综合考察不同类别中的代表文章,总结归纳出关于格非研究专题的成功与不足,有利于日后研究的发展。

关键词: 格非; 研究; 综述

中图分类号: I207.42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671-2153(2018)03-0057-08

“先锋文学”作为共和国时期文学的一股重要思潮,自诞生之日起便注定长久地占据学者们关注的目光。而创作“先锋文学”作品的作家们,亦因此被冠以“先锋作家”的称号。

长期处于该派别中的格非,因其作品中始终没有摆脱先锋气质而一直被看作是中国文坛中“先锋”的重要代表,可以说是所有研究“先锋文学”的学者都无法避开的对象。

自1986年发表在《中国》上的《追忆乌攸先生》至2016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望春风》,格非在过去三十余年中,共创作出31篇短篇小说,13部中篇小说,7部长篇小说,31篇散文以及若干文论,而且各类作品都数量可观,因此它们常被冠以不同名称,分别以小说集、散文集、文论集的形式出版面世。这也导致了研究格非的学者们承受着巨大的工作量。

而在众多作品中,数量与质量皆列前茅的是小说作品。正因如此,格非的作品中被关注、研究得最多的也是小说。

然而,至今为止并没有关于格非研究综述。因此本文尝试根据不同研究成果的侧重点,从综合研究、阶段研究、专题研究、作品研究以及其他研究五个部分进行评述。从中发现关于格非研究专题的成功与不足,以期为日后的研究发展方向提供参考。

一、综合研究

关于格非的综合研究暂无单独的专著,多散见于与“先锋文学”、八九十年代文学相关的专著中。

较为重要的是洪子诚的《中国当代文学史》与洪治纲的《守望先锋》。他们都将格非作为“先锋文学”的重要个案,与苏童、孙甘露、残雪等作家一起讨论。

不同的是,洪子诚的总结更为集中。他将格非的小说创作进行分期,指出格非早期作品中的“空缺”部分是其作品“扑朔迷离”的主要原因。他还指出,格非九十年代后的创作自觉向传统小说靠拢的同时,又保留着“先锋内核”。

这种先锋与传统并存的现象,郭冰茹曾有专门的文章提到。她一语中的地指出,格非、苏童等一批试图回归传统的作家都在探索回归之路,这是他们必经的困境,也是中国文学发展的一个重要节点。

而洪治纲则将格非置于“先锋作家”整体中,概括他们的共同特征,展现了“先锋文学”参与者之间的相通之处。

此外,陈晓明的《无边的挑战——中国先锋文学的后现代性》与南帆的《文学维度》都是“先锋文学”研究的重要著作,而格非作为“先锋文学”的重要个案也被列入讨论范围。

但由于格非在这些专著中只是作为作者分析“先锋文学”的一个案例,而非唯一对象。所以此类评论虽然简明扼要,却难免存在分析不全面、不细致,且重复他人观点的缺点。

相较于此前,以格非为唯一研究对象的综合研究论文则讨论得更深入。

梅兰的《格非小说论》即为其中的代表。

该文力图从“精神困境、日常生活、审美抒情、欲望等方面”[1]反映格非小说的演变特点,认为格非的小说创作经历了从关注“精神”到“日常生活”的变化,抒情风格与审美主体则经历了“先锋/现代——传统”的改变,但“女性”所承担的“欲望”符号却是不变的。从以上演变中可以见出新世纪后格非的小说更倾向于融合“传统”与“先锋”,同时也可以看到他的问题“在于更深地暴露了中国文学晚清以来在现实功利性与审美自主性间的龃龉与冲突”。[1]

刘涛的观点与梅兰相近,但其更关注的是格非本身。在论文《先锋文学的意义与限度——格非论》中,刘涛从宏观上把握格非的小说作品,将其创作大致划分为三个时期,从不同时期的转变中看出虽然如今“先锋文学”已不复当年的辉煌,但格非已被“先锋”限制了创作思路。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他的作品始终保持着“先锋”姿态,与读者距离较远。

“距离较远”的真正原因刘涛却并未点明,格非是如何远离读者的,以及导致“远离”的外界因素有哪些?这些问题在刘涛的文章中都没有解决。

所幸,这些答案可以在刘小波的《反讽时代的降临与精英主义的溃败——格非小说论》一文中寻得。经过对格非小说技术层面与思想层面的分析后,刘小波认为,格非在小说中始终坚持的“匠人气息”与“精英立场”在面对人际交流根基已经改变的“反讽时代”时必然会“遭遇溃败”[2]。这种溃败不是格非小说艺术上的失败,而正是刘涛所说的远离读者。读者与小说之间的鸿沟根本上是创作者与接受者之间的鸿沟,当二者的距离超过阈值,围绕着一部作品进行文学活动的四要素之间的关联便会消失,“溃败”来临。

余中华的《重建与古典文学传统的关系——格非论》则从当下出发,回顾格非多年来的小说,“梳理格非在重建当下写作与古典文献传统关系上的作为”[3]。沿着用典——人物名——语言的线索,作者最终回归到格非的“中国式哲学意识”,指出格非以一己之力使中国作家的写作“真正具有本土性与民族性”[3]。

这一系列文章其实都在不同程度上暗合了格非在《中国小说的两种传统》《中国小说与叙事传统》所表现出来的对中国传统写作回归的意向,而这两篇文章中提及的“古典”對应的正是令刘小波感慨的“精英立场”。因为中国传统文人所强调的“古典”归根到底是精英社会的审美取向,它可能会吸取大众文化中的部分内容,但处于核心的“精英立场”不会动摇。

所以张闳在他以格非的小说《时间炼金术》为题所写的论文中指认格非“揭示了我们这个时代一系列存在本体论上的重大问题”[4]不是神来之笔,而是他通过对格非多部小说的观察分解,发现格非所考虑的是关于“时间”“记忆”“个体”等哲学命题后得出的最终结论。从这个结论中,我们可以窥见格非深入骨髓的“精英”姿态。

上述评论,无论是著作还是论文,综合研究的成果多数针对格非迄今为止创作的小说作整体的观察分析,涵盖面广,较为清晰地梳理了格非创作历程中的“变”与“不变”。但综上可知,力图全面分析总结格非小说的文章往往会在行文途中偏离“综合”的特点,而更倾向于某一特定主题。原因主要是综合研究面对的工作量相较于其他研究,工作量更大;同时由于格非的创作生涯仍在继续,学者难以给予格非所有创作一个定性的评价。

因此长远来看,目前为止的综合研究事实上应当看作是跨度三十年的具有特定主题的阶段性研究。但本文出于分节考虑,暂将其看作综合研究,以便与后文涉及的阶段研究、专题研究区分开来。

二、阶段研究

三十余年的创作生涯对于一名作家而言并不算长,但格非的三十年,却因表现出明显的区别而经常被分为三个不同时期。

首先是八十年代中至九十年代初的初期。此时的格非是“先锋小说”的一名健将,他擅长运用各种“先锋”技法将读者带入他的“迷宫”中,令人沉迷其中却又不得其解,可以说是“博尔赫斯小说中国化时间最成功、理解最深刻的作家”[5]。

在短短几年间,格非发表的《迷舟》《陷阱》《褐色鸟群》《青黄》《风琴》等作品迅速奠定了他在共和国时期文学史上地位,也使学界确认了他的“先锋”身份。张惠辛在1989年发表的《难以挣脱的彷徨——格非近作印象》一文中便综合了上述几部小说的共同特点,直言格非的古典气质只是假象,真正的内核是以各种反常设置暗示的蕴藏在“古典”皮层下的“先锋”精神。

“先锋”二字,已经成为了八十年代的格非身上的固定标签。

其次是九十年代至新世纪的中期。格非这一时期的创作似乎最受喜爱。也许与他进入转型期有关。

进入九十年代后,格非不再痴迷于技巧的炫耀,而是回归到小说本身,将目光更多地投注到“欲望”“宿命”等人生命题上。在篇幅上,他更倾向于中长篇小说,写出了《敌人》《唿哨》《傻瓜的诗篇》《边缘》等多部作品。这样,无论是作品主题还是作品篇幅,格非的创作都较前一时期成熟、复杂,自然也更具有研究价值。

研究这一时期格非的文章比较有代表性的文章是易晖的《世纪末的精神画像——论格非九十年代小说创作》和张立群的《“深刻的重复”——析<锦瑟>兼及格非90年代小说的叙事策略》。

前者以对《傻瓜的诗篇》《凉州词》《欲望的旗帜》三部小说的解读为切入点,从人的精神领域、社会文化两个角度进行观察,看到格非正在“确立一种写作新向度:在不放弃追求技巧、智性的前提下,如何缝合小说的形式美学和意义深度”[6]。换言之,作者从对这几部作品的剖析中发现格非的写作在进入九十年代后逐渐从以往对技巧的关注中抽离出来,开始关注人物与事件。

张立群则从《锦瑟》开始回顾格非以往作品中的叙事特征。他在《锦瑟》中发现的“循环结构”和“历史的寓言”,可看作是格非多年来写作的一种重复,这种“深刻的重复”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格非仍在“建构并解读了时间与历史”[5]。但其中亦有转变,至于其后的创作中叙事有何变化,需要再观察。

确实,将格非九十年代与八十年中期初入文坛的写作相比较,可以看出两个时期之间的“变与不变”。可上述两位作者只呈现出“变与不变”是不足够的,因为格非关注方向与叙事策略的变化背后隐藏着他关于小说写作意义或者其他更深层的思考与努力,才应是研究的终点。

最后一个分期是新世纪至今。格非进入新世纪以来的作品,在数量上远超于前两个时期,其中占比最大的是文论与评论,小说创作在近二十年来影响较大的只有“江南三部曲”和获得第六届鲁奖的《隐身衣》。但值得欣慰的是,张清华对格非这段时间的研究,补足了上述研究中的不足。

张清华以一篇《<山河入梦>与格非的近年创作》基本统括了近年来《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所彰显的格非的创作倾向。以《迷舟》中的“萧”与《敌人》的“赵少忠”为例,简单总结格非前期的作品中“叙事与哲理寓意”都比“历史内容”深厚。而《人面桃花》《山河入梦》两部长篇的侧重点却是“历史”。两相比较,可以看出格非正在逐步在他的小说中塑造一个兼具传统文化与美学的完美世界。

然而,张清华这篇文章事实上也存在一定的缺陷。即《迷舟》与《敌人》虽可看作是格非较为出色的代表作。但格非的八十与九十年代是否各以一部作品便可概括?这是值得怀疑的。如若不是,张清华的结论便未必经得起推敲。

三、专题研究

在格非研究的诸多文章中,有一类文章主要以格非的多部作品为研究重点或者切入点,乍看之下颇似“综合研究”者,然其中心或侧重于格非的写作技巧,或着眼于其小说中的意象,或追溯格非的思想。因此更像是针对不同专题的研究,故本文将其定义为“专题研究”。

纵观多篇研究文章,可大致分为“技巧”“意象”与“思想”三大专题进行总结。

(一)技巧

此类文章多关注格非的写作技巧,其中以陈晓明的《空缺与重复:格非的叙事策略》影响最大。

在这篇文章中,陈晓明将“空缺”与“重复”作为格非最重要的叙事策略,纵向分析格非的《迷舟》《青黄》,横向列举余华、苏童等人的多部作品,从中发现格非利用“空缺”与“重复”摧毁“存在”的可信性,指出格非此举最终指向的是關于“存在与不存在”的哲学问题。

在陈晓明看来,尽管这种观念源于拉美小说,但它已经在格非等作家的小说中成为“叙事方法和形而上的生存论观念探索”[7]。

继陈晓明之后,谭杉杉综合格非的“江南三部曲”与《望春风》等近作,写出《论格非向中国小说叙事传统的回归》一文。文章从叙事视角、叙事结构、叙事时间三个方面发现格非的叙事技巧正在回归传统。谭杉杉认为,这几部作品中表现出来的回归不是偶然现象,而是格非作为一名作家对自我写作叙事方式探索与突破的自觉。

叙事成为格非小说研究的重要专题,与格非早期专注于小说的写作技法创新是分不开的。在一部分学者眼中,格非的小说,最引人注目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以叙事为代表的写作技法。正因如此,陈晓明的“空缺”与“重复”才流传甚广。

(二)意象

“意象”研究历来都是文学作品研究的重要专题,它在一定程度上可看作是对下一专题,即“思想”专题的简单预示。因此学者们在探讨格非小说“意象”时,往往会将“意象”所指与格非个人的思想相联系。

譬如张清华的《春梦,革命,以及永恒的失败与虚无——从精神分析的方向论格非》,文章以格非小说中的“梦”与“疯癫”意象为研究对象,认为小说人物的“无意识世界”和“梦境”都与“精神分裂症”息息相关,人物的“精神分裂”与“时代的精神分裂”相连,人物个人的历史又与“革命”的历史相关。如此便形成了格非独有的“历史观和相应的叙事诗学”[8],即他对历史的怀疑以及对悲剧的确定。

但“梦境”到了余中华的文章里,却只是构成格非创作既混沌又透明特质的关键因素之一。余中华认为格非的其作品之所以聚合成一个整体,主要与遍布其中的“雨季”“梦境”“女性”有关。“雨季”背景是“格非小说世界的本质”[9],“梦境”的出现则是格非“为了生活而演习梦的过程”[9],叙述上的“女性气质”与愈发重要的“女性形象”使格非小说的人物相连。

类似的,“疯癫”也并不时常代表格非的关于历史的思考。在李敏的观点里,“疯癫”更多的是与“沉默”“自杀”一同作为“创伤主题的症候式表达”[10]出现,格非通过这些精神症状来表现小说人物“对创伤性事件的记忆和体验”[10]。

(三)思想

格非的思想在中国当代作家中可谓是最玄奥的代表之一。他思考的总是关乎历史、记忆与时间的重大命题,而“宿命”更是贯穿其创作始终,诸多复杂思想的组合导致他的作品形成了一个难以完全捉摸的多维空间。

因此从格非个人的思想入手进行分析,从而窥见他意图在小说中呈现出来的内容便成了格非研究的重要方法之一。

在这方面解析得比较透彻,也较为晦涩的是胡河清。他的《论格非、苏童、余华与术数文化》并不是一篇单独评论格非的文章,却在格非的分节中一语中的地指出了格非思想中最为关键的部分。胡河清认为,格非正如中国传统术数文化中的“腾蛇”。格非拥有“一种关于蛇的意念”[11],所以他既可看到诡秘的世界,又能悟出术数的毒害。

可格非的“诡秘”与术数文化的关联毕竟只是胡河清的一家之辞,所参考的文本数量并不具有足够强的说服力。因此极易被推翻。

张清华的《叙事·文本·记忆·历史——论格非小说中的历史哲学、历史诗学及其启示》便与其相逆。

在张清华看来,不过是格非深受西方文化影响而建立起来的“历史哲学意识”的表现。读者之所以能在格非的小说中感受到“诡秘”,归根结底是因为“存在主义、结构主义和精神分析学”在格非的“历史哲学意识”中的作用所致。

与上述两位不同,刘小波别出心裁地将格非的思想与其小说中的音乐关联起来。

文学与音乐自古以来便有万千联系,而在格非那里,刘小波认为主要表现在以各种音乐命名和受音乐启发而写的作品的“显性元素”和“隐性技法”里。在小说中融入音乐主题,既彰显了格非的精英立场,又使其关于“存在”的哲思得以流露。

四、作品研究

单部作品的研究在格非研究专题中所占的比例最大。自然,这与格非主要以小说家身份活跃在文坛上有关。

在格非的诸多作品中,其小说创作不仅贯穿始终,而且根据其中的转变可以窥见格非个人的转变。

更重要的是,在不同的创作时期,格非交出的作品质量都令人满意且各有千秋。

(一)八十年代

《迷舟》虽然不是格非的第一部小说,却是格非八十年代作品中被讨论最多的作品之一。钟本康在《“格非迷宫”与形式追求》一文中便围绕着《迷舟》展开深入的剖析,追问“格非迷宫”及其形式的“真正意味和内涵”。

文章将小说线索分为明暗两条,明线是主人公萧与杏的感情,暗线则是萧与警卫员之间的关系。在暗线逐渐浮出水面的同时,作为故事“背景”的战争也渐渐成为故事的“主体”。因此,小说所讨论的便不是“青春毁灭的哀伤”[12],而是以政治为主旨,讨论了命运与神秘的不可知性。

除此之外,1988年发表于《钟山》的《褐色鸟群》因其诡秘、晦涩、多义的文本著名,许多学者在谈及格非时都无法绕开这篇小说。在多篇评论中,《褐色鸟群》是格非创作生涯中最独特的一个存在。

蔡志诚就曾经从“性、梦幻与感觉的密码”的角度入手,推断小说中的这三个元素事实上是叙事元素,整部小说就是叙事本身。他指出小说中“现代性与后现代性兼容的想象时空”[13]便是“先锋小说作为文化前卫的价值所在”[13],在整个“先锋小说”的范畴里确定了《褐色鸟群》的地位。

但由于蔡志诚被自己限制在“性”和“梦幻”的框架中,所以关于这篇小说的“现代性”解读得并不算清晰。

因此解志熙对《褐色鸟群》中“现代性”的解读便显得更有参考价值。他首先着眼于小说的叙事,指出故事内部的自我颠覆与消解的情节动摇了整个故事的根基;其次讨论小说中被消解的傳统文学赖以生存的“意义的可靠性、确定性和真实性”[14];接着进一步深入小说结构,分析小说的“可写作文本”;然后转而关注到小说的现代性主要表现为“非确定性”与“无目的性”;最后,回归到小说的结尾。在解志熙看来,这个中国式的结尾反映出中国社会的温情。

(二)九十年代

进入九十年代,“先锋”退潮,格非的创作也开始进入转型期。

最明显的一个转变,是向来以短篇小说闻名的格非连着写出了《敌人》《边缘》《欲望的旗帜》等几部长篇小说。

评论从这些小说中,发现了格非有意褪去“先锋”外衣而“向内转”的倾向。

但在论者眼中,格非真正完成转型的作品是《边缘》。

吴义勤从故事、主题和技术三个层面立体展示了格非在《边缘》中“对既往艺术范式的全面突围”[15]。清晰的故事线索、明确的主题与第一人称视角、紧凑的结构、散文诗的语言搭配,使小说摆脱了格非以往的晦涩与神秘,呈现出“澄明”的状态。

可这一现象到了《欲望的旗帜》似乎又有所改变。存在、欲望与精英取代“超越”成为了格非小说中被关注最多的话题。

较早注意到这种改变的是谢有顺,他在《最后一个浪漫时代——我读<欲望的旗帜>》中指认人类的“思想的贫困”是欲望的膨胀造成的,人不相信神的存在而穷尽一切去追寻“我是谁”的答案,最终必然表现为“一系列精神困境”。因此在他的眼中,《欲望的旗帜》里曾山、贾兰坡、子衿、张末等人陷入精神危机是欲望导致的,而欲望最终的根源在于尚未解决的“存在问题”。

自然,并非每个学者都如谢有顺一般思虑深远,将作品置于整个人类的范畴中来讨论。在更多的评论中,学者们关注的是小说中所反映的社会现状与作者意图。

华珉朗与罗莉、宋剑华三位学者,都紧抓着“欲望”的主题,对《欲望的旗帜》一书展开讨论。他们都注意到作品中的人物虽居于高校这座“围城”之内,却无一不沦为欲望的奴隶,性欲与物欲牵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最终暴露于读者眼前,丑态百出。格非写这部小说,旨在指引读者思考以精神抵抗物质的侵蚀,也是他身為“围城”中人对当代知识分子救赎自我精神的呐喊。

(三)新世纪后

新世纪以来,格非贡献了“江南三部曲”《隐身衣》《望春风》等小说之余,也创作了许多散文随笔以及文论,尤其是近十年的时间里,格非的创作成果颇丰。

然而被关注得最多的依旧是他的小说作品。值得一提的是,这几部近作的研究成果相较于八九十年代的作品,在数量与质量上都有极大的提高。

以“江南三部曲”为例,知网上的相关论文多达一百余篇,个中观点基本都与“乌托邦”有关。

洪治纲的《乌托邦的凭吊——论格非的长篇小说<春尽江南>》重点探讨的是“三部曲”的最后一部《春尽江南》。作者通过对庞家玉的重点剖析和其他任务身上的乌托邦精神的分解,指认这是格非对“乌托邦情怀”的“凭吊”。因为从“三部曲”中可以明显看出,“乌托邦”是人类抵抗现实压力的理想武器,它一旦成为现实,反而会变得荒诞。

而谢有顺、孟繁华和唐伟则将目光聚焦在小说中的个人身上。他们从“江南三部曲”的主人公身上看见了中国知识分子在宏大的历史中遭遇的难题。格非以陆秀米、谭功达、谭端午祖孙三辈的“乌托邦”追求,展示了知识分子现实与精神层面的窘迫,但他并非以此否定“乌托邦”的意义。相反,在《人面桃花》中,格非以秀米最终的回归向读者展示了个人获得最终幸福的可能途径。

“乌托邦情怀”到了后来的《隐身衣》中,转而变作人物身上的“隐身衣”,将主人公“我”,或者是作者格非,隔绝于时代之外。碍于《隐身衣》题目的多义性,在研究该小说的论文中出现了类似《褐色鸟群》研究的多种解释。

杨庆祥在《无法命名的“个人”——由<隐身衣>兼及小资产阶级问题》中认为同样披着“隐身衣”的没有名字的“我”与有名字的“丁采臣”之间形成的“交换关系”只有开始没有终结,而“我”在这段交换关系中“完成了一个表面的‘找寻故事和一个内在的‘成长故事”[16]。

但是显然,无论是小标题,还是小说内容,《隐身衣》中更引人注目的是其中的音乐。张晓琴便从音乐出发,通过对小说中音乐的分析与解读,发现格非利用这些音乐苦心孤诣地打造了一部音乐的文本,他造出这个音乐世界,是为了在其中享受精神的富有与自足。

与张晓琴相反,张慧瑜认为尽管格非塑造了“我”这样一个在音乐“隐身衣”中徜徉自得的人,但她对音乐在小说中的作用持否定态度。

在张慧瑜看来,小说中所表现出的时代转折与生活的变化才是真正的现实,是现实使“我”从对周围一切都不在意的“隐身”的梦中清醒过来,使“我”意识到应该“脱掉‘隐身衣”去听听其他声音,因为现实之声才是与人们生活切切相关的声音。

此处暗示的,是“回归”命题。与前文提及的“回归”相似,这个“回归”在格非的身上,不仅体现在返回故乡的情怀上,也体现在他写作风格的变化里。林培源便一针见血地指出,格非在《望春风》里打造的“归乡之途”既是他个人的一种返乡情结,也是他对小说“讲故事”传统的重塑。

因为格非借《望春风》中主人公赵伯渝的还乡之旅是关乎肉体与精神两个层面的。晏杰雄与杨玉双在《在归乡之途解命运之谜》的文章里指明现实与先锋的融合,以及书中人与作者格非的交替视角都在说明格非身为作者,正在经历着赵伯渝式的回归。而这种回归,在徐勇与吴婧看来,显然是格非主动与现实和解。

五、其他研究

遍观知网上关于格非的上千篇论文,因其侧重点不同可大致归入上述分类。但亦有部分文章,因角度之独特而无法纳入以上几个分类中。

比如褚云侠的《在“重构”与“创设”中走向世界——格非小说的海外传播与接受》便从海外接受的角度看格非的小说。作者将格非小说的“走出去”分作四个阶段:首先是综合评价了格非小说在海外的译介情况;其次发现在评价与研究格非的学者多为美日韩三国学者,并分析了他们的研究角度;然后回归到格非小说本身,挖掘其作品的一些固有特点对其在海外传播过程中的影响与利弊;最后综合以上三点,预见格非作品日后在海外传播的前景。

对于正在或者意欲“走出去”的中国作家而言,的确应该关注中国文学作品,尤其是当代文学作品在海外传播的现状与前景。但他们不应只关注这一点。

与“走出去”相对应的是“向内转”,更深一层地看是“向自己转”。

张柠的《格非与当代长篇小说》是一篇写在九十年代的文章。在当时,张柠便有意识地将格非的长篇置于“长篇小说”的广阔范畴中对比研究。她在对比中发现,以格非为代表的新一代中国作家所写的长篇尚未成熟。这一代作家要想在长篇上取得成就,还需更加用心雕琢。

与上述学者的关注点都不一样,冯慧萌将格非的博士论文《废名的意义》作为研究对象。通过对这篇论文的逐层剖析,窥见格非在小说家身份之外的学者素养。在这篇论文中,既看出格非丰富的学识与敏锐的直觉,亦重新确立了废名的价值与研究中国现代抒情小说。

在文章中,冯慧萌为后来的研究者们打开了一道新的大门。即将视野扩大到格非小说之外的作品中去,在其他作品中发现更加多面复杂的格非,以此弥补格非研究专题中只见小说而无文章的缺陷。

六、总结

纵观学界三十余年来对格非作品的研究,可谓所获颇丰。无论是对格非写作技巧的研究,还是对其思想的挖掘,深广度都达到了相对较高的层次。但从这些文章中,也可发现在整个格非研究专题中,仍存在着明显的缺陷。

一是大部分学者们过分关注格非的创作手法与其小说中的内容,认为此即为格非小说的精髓,并沿此路在前人的结论上不断推进,却忽略了对其小说作者思想的关注。尽管学者们对格非小说的研究推陈出新,可其中亦不乏陈词滥调,没有创新性的研究对格非研究这样一个研究专题而言其实并无益处,反而会折损部分学者挖掘新观点与新角度的热情。

二是在着眼于格非小說思想层面的文章中,多数文章会分析小说中的意象或直接以意象为切入点分析其思想。但这些文章却没有注意到格非个人思想之形成并非一日而成,分析有时难免片面。

三是比较研究成果略少。自然,这和格非个人风格过分突出有关,但学界不应因此放弃将他与其他作家之间进行对比研究。因为格非的风格虽独特,却不唯一。若将与其相似者置于同一水平比较,所得必定丰富。

四是关于格非所受的思想影响。评论多从格非受西方影响入手,亦常提及他对中国传统的保留,但如何保留,以及他主要受哪些传统影响却少有论及。

另外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在创作小说的同时,格非也写了不少随笔、散文以及学术论文。由此可见,格非并非只是一名小说家,更是一名修养与学养兼具的文学家。

但关于格非小说之外的研究却十分罕见,而在小说研究时引入其散文、随笔等作品印证观点者却比比皆是。类似地,许多学者会讨论格非作品的“诗学”“诗性”,却无一人以其诗作为独立专题进行研究,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若学界日后能在小说以外的作品上找到格非研究的新切入点,则格非研究专题必定硕果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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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Almost at the same time,the studying of Ge Fei and Ge Feis writing began.There have come out so many papers since 30 years ago.According to their different key points,this paper will divide them into five different parts which include comprehensive studying,staged studying,thematic studying,works studying and other studying.Papers of these five parts have both advantages and disadvantages.Sometimes, they are even supplements of the others.To do a whole study of these papers to conclude the success and weakness of the study of Ge Fei will do a great help to the future study.

Keywords: Ge fei; study; summary

(责任编辑: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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