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时代的“新女性”

范飞

摘 要：《齖?新妇文》中的新妇与《快嘴李翠莲记》中的李翠莲，二人在性格上有着相似性：牙尖嘴利、大胆泼辣。但相比于新妇，李翠莲身上的反叛性、斗争性尤为强烈。两位女主人公的出现，深刻地抨击了当时以男性话语权占主导地位的封建时代。同时，也使得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大观园”充满乐趣。

关键词：新妇；李翠莲；快嘴；叛逆

郑振铎先生早在《中国俗文学史》中就已明确指出：“最后，有一篇《齖?新妇文》，也应该一提。这是后来流行甚广的《快嘴李翠莲记》（见《清平山堂话本》）的故事之最早的一个本子。”张鸿勋在《敦煌俗文学研究》一书中谈及敦煌故事赋对后世文学的影响时，也认为“《清平山堂话本》中的《快嘴李翠莲》，无论人物性格、斗争精神、语言风格、说唱体制，显然与《齖?书》中的齖?新妇形象，一脉相承。”这里，张鸿勋提到的《齖?书》与郑振铎所称的《齖?新妇文》实为对同一部作品的不同指称而已。从体裁上看，《快嘴李翠莲记》是最早的话本原作，保留着早期话本的特色。主人公李翠莲的说话以唱词为主，叙述及其他人物则用散文进行。全文以唱为主说为辅，可知其前身是唱本，说书人为了说话需要，将唱本改编成话本，却依然保留不少唱本的文句和特色。本文则主要从两篇文章中女主人公的形象入手，探讨她们的性格特点，从而分析在以男性话语权占主导地位的封建时代中两位女主人公形象出现的时代意义。

（一）

《齖?新妇文》开篇就塑造出一位桀骜不驯、撒泼打滚的泼妇形象。她天生“斗唇合舌，务在喧争”，一反中国古代社会传统女性“温柔敦厚、沉默寡言”的常规。清人陆圻《新妇谱》说“新妇之倚为天者，公姑丈夫而已”；“若公姑不喜，丈夫不悦，则乡党谓之不贤”。而这位新妇刚嫁到夫家几天而已，本该是温柔贤惠、端茶倒水孝敬公婆，可她却耀武扬威、张扬跋扈，她敢于与“天”—“公姑丈夫”作对，“欺儿踏婿，骂詈高声，翁婆共语，殊总不听，入厨恶发，飞粥扑羹”；她也从不畏惧乡亲邻里的闲言闲语，反而“斗乱亲情，欺邻逐里”。她骂起人来“似水牛料斗”，她笑起来“似轱辘作声”，这俨然不是一位古代社会知书达礼、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形象，更像是一位牙尖嘴利、任性撒泼的丑女泼妇！

新妇的“泼”绝不是无休止的、盲目的反抗做斗争。面对婆婆的嗔骂，她毫不示弱，以牙还牙。但在丈夫面前，便佯病卧床不起，“满眼流泪”，与婆婆对战的苦衷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在传统的宗法背景下的家庭冲突中，丈夫始终处于尴尬的两难境地，徘徊于家长与新妇之间，受到双重感情的挑战。新妇明白，作为一个刚刚嫁进门的外姓女子，在这场婆媳大战中唯有丈夫才是自己的靠山，只能靠博取丈夫的同情和怜悯，才能获得“战争”的胜利。然而，一如以往婆媳大战中的丈夫角色，新妇的丈夫同样处于情与礼的矛盾之中，以至于在这篇文章中丈夫成为了简单的符号，在当时的男权社会中出人意料的失去了男性话语权，反而受到女性的支配。新妇在婆婆面前的咄咄逼人、不甘示弱，在丈夫面前的楚楚可怜、委屈难过，充分展示了其性格中的“两面性”和耍弄心机的一面。

这则故事侧重于新妇与婆婆之间的矛盾冲突，新妇的快言快语、嗔笑怒骂、不敬长辈、不守妇道，正是婆婆欲将其驱逐家门的重要原因。于是“阿婆问儿言说索得个屈期。丑恶入来，与我作底（对）。”面对婆婆的侮辱谩骂，新妇奋起反抗 “新妇乃索离书废我，别嫁可曾夫婿”。新妇的自出之请正中公婆下怀，“翁婆闻道色离书，忻忻喜喜。”“新妇道辞便去，口里咄咄骂詈。不徒钱财产业，且离怨家老鬼”。

这是最能体现新妇强烈的反抗性的一段文字。古代封建社会只有“休妻”一说，女人并没有完全自由选择爱情和婚姻的权利，然而新妇却完全不顾封建礼教既定的规则，主动要求离婚，可以看出其对摆脱古代婚姻制度束缚的强烈愿望。同時，新妇果断拒绝了公婆退还的妆奁，更显示出这是一个独立又坚强的女性，她虽然“动辄使性撒泼”，凡事“务在喧争”，巧于心计，但对于婆婆的侮辱谩骂她绝不会委曲求全，这种态度更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她有自己的尊严，即使最后做得个逍遥散人，也绝不向封建势力低头，这是新妇在用自己的方式向整个社会进行着有力的控诉。

（二）

到了宋代，随着勾栏瓦舍的兴起，“说话”逐渐受到老百姓的欢迎和喜爱，成为民间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由于新妇故事反映了民间婚姻制度及其带来的种种痛苦，在民间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宋元话本《快嘴李翠莲记》正是吸取《齖?新妇文》的题材，塑造了一位新妇式的人物——李翠莲。翠莲与新妇都有一个不为当时社会所包容的共同特征：心直口快。不同的是，说书人在创作的过程中削弱了新妇的泼恶，而以一种嘲谑调笑的态度突出了翠莲虽然是快嘴如刀，实际上却是懂得自尊、自爱、自立、自强的巧女形象。

《快嘴李翠莲记》是在短篇俗赋《齖?新妇文》的基础上敷衍、改编而成的，两个故事均讲述了心直口快的女主人公嫁入夫家不久与公婆等人之间展开的矛盾。相比之下，《快嘴李翠莲记》丰富了《新妇文》的故事情节，在其基础上又增加了“拜家堂”、“打先生”、“骂媒人”、“触夫主”、“毁公婆”等情节，人物形象刻画得更加生动、活灵活现，故事情节趋于完整，语言诙谐幽默。

话本开篇就介绍了李翠莲的身世，她是员外之女，家境殷实，自身也是个大家闺秀。“只是口嘴快些，凡向人前，说成篇，道成溜，问一答十，问十道百”，这“快嘴”也就是造成翠莲悲剧人生的重要原因。异于新妇的罡风煞气，翠莲在与父母、兄嫂、公婆等人的公然对峙中，并不是简单的任性使气、任意妄为，反而是一个有思想有觉悟的“巧女”，她每一次咄咄逼人的话语实际上都是在为封建时代被男性意识奴化了的女性鸣不平。

作为一个女儿，翠莲在婚嫁前与父母离别时，面对父母对她的不放心和种种担忧，她以话宽慰“爷开怀，娘放意。哥宽心，嫂莫虑。女儿不是夸伶俐，从小生得有志气。”翠莲对自己的能力有着高度的自信，对于丈夫，她也充满期待“人人说道好女婿：有财有宝又豪贵；又聪明，又伶俐，双六象棋通六艺；吟得诗，做得对，经商买卖诸般会。”翠莲的这番话透露出对即将到来的婚姻的满意，她还相托邻里，务要照顾爹娘，也可看出她是站在父母的角度考虑，尽力在消除他们的忧虑和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