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出水向阳开

2018-05-14 09:01刘家朋
参花(下) 2018年4期
关键词:字条

刘家朋

他是一个酷爱文学的人。

他今年五十八岁。

他最喜欢交朋友。全小区的人都认识他,他的名字叫李喜文。

老人家喜欢赏月,更喜欢在月光下锻炼身体。他学得一整套太极拳法,每当写作劳累的时候,便到小区的运动场锻炼。中秋时节,晚饭后,银白色的月光映照着小区四处的楼房,也映照着楼下的街道、树木花草及楼房周围的每一个角落。一切显得清晰如同白昼。大约北京时间二十一点钟的时候,他写作有些劳累了,便下得楼来,习惯性地来到运动场,开始锻炼。

“老人家来了,老人家来了。”此时,有那坐在长椅上赏月谈天的人,见喜文老汉到了运动场,眼光就像铁屑被磁铁吸引那样纷纷向他这边投来。老人家用心地练,大家全神贯注地看。只见他手眼相随,拳脚利索,气不连喘,神形自如。偶尔转身,面容和月亮相对,他那方正的脸庞在月光的映照下,清晰地显现出如年轻人一样的红润;那两道清秀的眉毛下,慈善的双眼应和着明亮的月色,更显得炯炯有神。老人家仅仅运行了两三个拳势,长椅上便有人拍手叫绝:“好,练得好!体质不错。”

叫绝的男子生得眉目清秀,面皮白净,身上穿着很时兴的灰白色风衣,年龄有四十岁左右。他是北京某报社的新闻记者,这天,正来到这个小区调查新人新事方面的材料。因见月光不错,他便和大家一起来到运动场赏月。他这一夸赞,众人不约而同地跟着齐声夸赞起来。大家正在兴头上,新聞记者神情一变,一眼发现老人家两处与其健康状况截然相反的相貌——只见喜文老汉脑门儿上的皱纹竟如海水一般起伏层叠,另外还有他那满头的白发,在月光下,随着他的动作如银丝一般闪闪发亮。这不由得引起了新闻记者深深地思索。

“这老人平日是干什么的?”新闻记者关切地向周围的人打听。

“是搞写作的。”人群中有人见他那和气的神情,又对老人家那样关心,便热心地告诉他。

“他都写什么?”新闻记者又问。

“听说主要是写小说,另外也写散文、诗歌什么的。”众人当中有那懂文学的人这样答道。

“哦……”听人们如此说法,新闻记者对喜文老汉愈加敬佩且又关心起来,“那,老人家生活方面如何呢?”

这时,有人便说:“老人过得幸福是幸福,只是一直一个人过。”

新闻记者问起原因。众人大多不知,有那了解老人情况稍多一点的,只是叹息,却不愿实说。

喜文老汉为人很正派,吃喝嫖赌的毛病半点不沾他的边儿。他还懂医道,几年前,他特地到大城市买来一台人身经络按摩仪,常给上门求医的人治病。论起经济收入,在一个县级市来说,他至少也拉个中等。并且,传言说他在银行里还有不少存款呢!可是,令人奇怪的是,这么好端端的一个人,经济条件又不错,竟一生无妻。对于年轻时他家的情况人们大多不知,但摆在眼前的情况人们都清楚。给他介绍老伴儿的人似塞破了门那样多,他都一一善言回绝。低级庸俗的事儿不沾边儿,与自身幸福息息相关的婚姻大事,他又置之不理。可是,当人们向他一提起文学创作方面的事来,他便精神百倍。他一心只想搞他的文学创作了。

老人家为什么一生无妻?为什么一心只想搞他的文学创作?他的生活状况又是如何呢?这些细节问题,引起了新闻记者写一篇报告文学的兴致。

第二天,新闻记者特意打听到老人家年轻时居住过的山村,亲临实地采访他的亲友、邻居等。经反复了解,终于掌握了老人家前半生曲折的生活经历以及近些年来他生活方面的一些实际情况。

说起喜文老汉的坎坷生活经历,其实,最突出、最根本的问题还是出在婚姻上。

他是一位高中毕业生,人也聪明善良。在他心目中,世界是无比美好的,生活就像初春的太阳那样温暖明媚。他坚信,一个对人真诚的人,不管走到哪里,必定会换来别人对自己的真诚;只要不是敌对关系,自己拥有了一颗善良的心,不管和谁相伴,肯定会长久地和睦相处。然而,在他年轻的时候,对于恋爱婚姻这个问题,究竟应如何向女方奉献自己的爱心,又如何对待女方才算真诚,他却一直把握不好。把握不好也不要紧,就应当知道别人也有把握不好的时候,那就需要男女双方相互交流思想,以取得想法上的共同点,这样方能好办事。他却把积极看待人生和理想化看待人生这两个概念给弄混了,不但把自己看为通晓人生的圣人,同样把对方也看作是通晓人生的圣人了。于是,只注重关心对方生活表面的疾苦,并不注重沟通思想,在选择恋人时总不免落于妄想。为此,他终因婚恋之事惹下了一场风波。

一九八四年,阴历正月底,县水利局在本乡镇抽调男女民工一百余人,要在喜文所在的李家庄修筑水库大坝,外加重修溢洪道。工程量浩大,预估最少也得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为了让大家按时作息,领导们商量,把宿舍、伙房都安排在李家庄。当时,喜文在村支书的委派下,也参加了水利队。因他是本村人,住宿就在自己家。

常言说,无巧不成书。喜文说话幽默,又善于给人讲故事,崔家疃村有位名叫崔爱丽的姑娘很是喜欢他。每逢听他说完话或讲完故事,她的眼神总像电光一样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那眼神深得似海,充满了对他的爱意。刚开始,喜文没往心里去。接触日久,崔爱丽的眼光竟像花粉吸引蜜蜂那样,把喜文的心给深深地吸引住了,于是,也左一眼右一眼地总愿瞅瞅她。很快便产生了娶她之意。

初春的天气,变化无常。一天,上午还是暖流阵阵,艳阳高照,到下午,老天爷忽然翻了脸,凉风阵阵吹来,霎时间彤云密布,竟纷纷扬扬地下起暴雪来。工地领导及时向大家宣布收工。可是,崔爱丽因近来体质虚弱,还是不慎感冒了。她发着高烧,躺在宿舍的地铺上,饭吃不下,托工友们到本村卫生所给她拿感冒药。李喜文听说后,急得揪心一般,急忙和母亲商量,让母亲和妹妹共同到女宿舍去搀扶崔爱丽到家里来住。喜文亲自到卫生所把医生请到家,给崔爱丽打了针,服了药。然后叫妹妹单独给她煮面条,又给她烧姜汤。全家人都守在她的身边,焦急万分。崔爱丽见李喜文一家人为她跑这跑那,又见一家人对她那关切的神态,眼神中露出了感激之情。

当晚,烧火做饭通烟的火炕上睡着三个人,炕西头的是母亲,炕东头的是妹妹和崔爱丽。

第二天早晨,崔爱丽感冒好多了,但身体还是有些虚弱。早饭后,全家人各忙各的事去了。李喜文便在家陪着崔爱丽休息一会儿。崔爱丽从炕上慢慢坐起身来,把李喜文叫到身边,很感激地说:“二哥呀!我感冒这么重,可多亏了你们一家人照顾啊!”

喜文急忙说:“没什么,没什么。”他嘴上说着,心却急速跳起来。见她精神恢复如初,便含情脉脉地瞅她一眼。

崔爱丽害羞地低下头,心想:“快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吧,还磨蹭什么?你不先追求我,我作为一个姑娘,可不能先去追求你呀。”

“爱丽,你……我……”喜文支支吾吾地说。

“说呀!怎么话说了没有一半便不说了?”崔爱丽说。

“爱丽……我真喜欢你。”

“还有呢?”崔爱丽紧跟上一句。

“还有……”喜文犹豫了一下,“再没有话了,就这一句。”说着,他把目光移到一边了。他没敢说想跟她论婚事,因为他觉得他们二人的感情还不到位。

“二哥……”崔爱丽激动得嗓子有些沙哑,她的眼光热切地落在他的脸上,久久不肯移开,与此同时,一阵热流涌遍她的全身,几乎要倒在他的怀里。可是,任凭她心里再激动,再亲切,此时此刻,她的眼神左右闪动了两下,竟然道出了喜文未敢向她提出的婚事,而后又加以推辞:“二哥呀!谢谢你的一片美意,我知道你是想和我谈论婚事。你知道,这终身大事不是马马虎虎说定下来就能定下来的,家里还有父母,得和父母商量。”接着,她又自命不凡地说,“上门做介绍人的可多了,不急。”

喜文连连说:“是的,是的,妹子说得一点不错。”

下午,崔爱丽能上工了。上工前,喜文见她连条围脖也没围,便向妹妹要出一条刚买的围脖,热情地送给崔爱丽。母亲又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崭新的春秋衣,让崔爱丽贴身套在里面。崔爱丽先是推让一番,喜文含情地看了看她,她终于收下了。就在她接受围脖和春秋衣的一刹那,喜文发现她思考了片刻,眼神中显露出像是在做一桩买卖正在精打细算那样的神情。

原来,喜文家中日子过得极为贫寒。他们家共有六口人,有父母,再加他们兄妹四人。兄妹四人本是三男一女,喜文排老二,上有大哥,下有一个弟弟,最小的是妹妹。在集体合作的年代,全家人的生活来源主要靠父亲到生产队挣工分来维持。家中生活贫不堪言。一九八三年,农村虽然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但喜文家的经济状况一时间还是未能好起来。此时,大哥二十八岁,喜文二十六岁。父母把仅有的一千块钱花尽,又向亲朋讨借了几百,好不容易给大哥盖了四间简陋的新房,又订了亲事,却再也没有余力给喜文建新房,更没有余力托媒人给他操持婚姻事。

崔爱丽这个人,论长相倒也算漂亮,个人素质却是不高。她的父母不出乡里,年纪又大,说话做事都很封建,教育后代也按老一套。崔爱丽小时候受父母的影响,待初中毕业后,便在家帮她娘干些家务活儿,仍受她娘封建思想的影响。年龄稍大一点,她便到生产队跟着大伙儿一起干活儿,最远的地方,不过就是去过本县县城。并且,去县城也是有限的三两趟。她从早到晚的奋斗目标,不外乎就是:干活儿为了吃饭穿衣,吃饭穿衣为了活着,再往下就不研究了。有关爱情婚姻问题,在她的心里还是老一套,那就是:凭媒人上门撮合,再借媒人之口向男方讲究一下住房问题,订婚和结婚的彩礼的问题,一切都达到女方满意了,然后就结婚。当时,李喜文说喜欢她,她高兴万分,心里想:“他嘴拙得不会谈婚事,我干脆替他说出來得了。不过,我可不能立即和他公开恋爱关系。我就装作为了进一步了解他的为人情况,先推辞一下。然后,用些半明半暗的情话,一步步逗着他对我念念不忘,迫使他求父母豁上拉饥荒(拉饥荒:土语,借款、拉债务的意思),花大钱娶我到家。”

搬回大宿舍后,崔爱丽当晚便失眠了。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喜文那潇洒的风度,那对她充满了爱意的眼神,不时地闪现在她的眼前,她也的确为喜文全家人对她的那份善良所感动。然而,她却认为:喜文及他全家人的所有长处,在她的追求中并不重要,最最重要的是夫妻共同过上富贵的日子。不知不觉中,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所华丽的宫殿,殿里是雕梁画栋,红毡铺地,还有那数不清的金银珠宝,然后,李喜文打扮得像天神,她打扮得像仙女,双双幸福地结合在一起了……

崔爱丽忽然换衣服频繁了。自己家没有那么多衣服,她就暂借伙伴们的穿一穿。每换一件新衣,就故意寻时机从李喜文身边走过。每逢见了喜文的面,她就有些害羞,但从中也稍加一些造作。喜文跟她说话,她淡言淡语地应答一句半句,便急忙含情脉脉地离开;在工地上,有时领导远远地想喊喜文干点什么,见她离喜文近,便让她喊,他从前都是喊二哥,现在却喊他的名字;她的心理负担的确大了,但从中也加以表演,有时,故意在喜文看着她的时候,表现出思虑重重的神态……

不想,事实偏偏不遂崔爱丽的心愿,喜文对三媒六证式的成婚方式极为厌恶。因她已变相辞了亲事,不管她如何表演,喜文都不在意。她不由得着急起来,心想:“这个李喜文,脑子真不活泛,我稍说句退缓话,他便当真了。”她不服劲,便想用更好的办法引诱喜文。

这天傍晚,雨后不久的空气格外清新,西边霞光万道。水利队放工后,喜文在水库边洗了洗脚,当洗完了脚穿上鞋要上路时,工友们早已走出几十米远了。崔爱丽在人群中走着,忽然回头看到李喜文在后面,便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他。一会儿,李喜文便赶了上来。崔爱丽回头看了看他,情意绵绵地说:“赶上来了?”喜文应一声:“嗯,赶上来了。”二人说着话,便并肩走在一起。

走了好长一会儿,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只听得喳嗤喳嗤的脚步声。崔爱丽眼睛看着前方的蓝天,突然说:“你怎么回事?”

喜文吃惊地问:“什么,爱丽,我做错什么事了?”

崔爱丽道一声:“傻蛋!”

喜文笑着说:“哈哈,傻就傻吧,我这人天生就傻。”

崔爱丽说:“傻人你可不干傻营生。”说着,她转过身,那如秋水般的眼睛瞅向喜文的脸,忽然莫名其妙地补充一句:“难道你没想过让家中多一口人?怎么光想不去争取?”喜文急忙问:“什么意思?”崔爱丽却再也不回话,显出很生气的样子,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

“爱丽……”喜文被她的言行诱惑得神魂颠倒了。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心潮起伏,二十多天来,他和崔爱丽见面的那一次次场景,竟像一幅幅图画一样出现在他的眼前。此时此刻,他觉得崔爱丽的美不亚于春秋战国时期赵国的西施,也不亚于三国时候的貂婵。即便如此比喻,崔爱丽都有些屈,他觉得她简直就是月里的嫦娥下凡。他无法想象崔爱丽的漂亮程度,只觉得平日在工地干活儿的人群就好比一棵棵挺拔直立的树,而崔爱丽就是这丛林中的一朵仙花……

“你是怎么回事?……傻蛋……难道你就不想让你们家增加一口人?”李喜文反复琢磨着崔爱丽刚刚说过的这几句话,爱情的火焰在他心里燃烧起来,“哦,话是死的,人是活的,她以前没有和我谈亲事的想法,不等于现在没有哇!她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暗示我去追求她吗!女孩子有话想说,又羞于说出口。自己再不去追求她,这不就是错失良机嘛!”于是,他准备再次找她谈谈。可是,转念一想,忽然又觉得不妥,自己家穷得一无所有,人家崔爱丽又变相向他辞过婚事,自己怎么开这个口呢?找她谈不好,不找她谈还是不好。思来想去,他心里终也没有个着落。正左右为难之际,忽然想起本村有位名叫李盛和的大哥,心地善良,且又足智多谋,便决定找李盛和商量这事儿。

李盛和,四十岁左右,从小博览群书,德才兼备。他不但会给人撮合亲事,也常给人解决家务纠纷,群众威望极高。

这天晚饭后,屋子里灯光微亮,李盛和与爱人正在商量如何帮助喜文一家人脱贫的事,喜文忽然来到他们家。见面后,相互客套话说上几句。盛和爱人见喜文满脸愁容,又频频看着李盛和,估摸喜文有事要与盛和商量,她便找个借口,出外串门去了。

李盛和取板凳,让喜文坐在炕边的橱桌北头,他自己坐在了贴炕的一边,然后烫好了茶,一边给喜文倒茶,一边问道:“兄弟找我有事儿?”

“这个……”喜文咂了咂嘴,没好意思说出口。

“兄弟有啥话尽管说便是。话到了我这里,就算到了保险柜了,绝对不会外传。”

“这样,大哥,我是为婚姻事来找你。”喜文说罢,便把自己深爱崔爱丽的那份心事,以及他们二人从初次见面到眼前的往来经过细述一番,求李盛和给出个主意。

李盛和沉思片刻,便说:“兄弟,根据你所说的情况,崔爱丽确实是对你有一定的爱意,但虽说有爱意,论婚事是需要一定的经济条件的,你现在家里一贫如洗,向她默默地奉献爱意还行,不可有和她论婚事的想法。”

喜文苦笑一声,“大哥,你说的这些我不是不明白。我一心想撇开经济条件不谈,通过情谊二字建立起一个有真情真爱的家庭。问题是,她眼前的言行明摆着是在暗示我追求她。我想追求吧,想想她已自导自演向我推辞过婚事,并且我家境条件又那么差,实在是张不开这个口;不追求她吧,又觉得既辜负了她的一片心,又违背自己的心愿,搞得我进退两难。”

李盛和说:“她既然自导自演向你辞过婚事,要是心里有变化,应该和你明说。只这么用些不明不白的言行引导你去追求她,说明她既不理解你的难处,又可能存在其他什么天真想法。叫我说,不管她如何引导,你趁早放下这份心事,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喜文把头歪向一边,“说的是嘛,这样不就彻底完戏了吗?”这样说着,脸上更加增添了愁云,瞪着他忧虑的眼睛看着电灯泡片刻,然后定定地盯着墙壁一声声叹气。

李盛和见他实在愁得令人痛惜,便用手指著北墙说:“兄弟,你看到北墙上那幅荷花图了吧?”

喜文留神一看,只见那幅荷花图美极了,图的上方有太阳,那荷花迎着太阳,竟如真正的荷花出水盛开那样鲜艳。他不解其意,于是便问:“这荷花图不错——怎么了?”

李盛和反问道:“兄弟知道荷花开花时都需要什么前提条件吗?”

喜文疑惑地摇了摇头。

李盛和说:“荷花开得美需要出污泥,然后离开水面得到光合作用才能开。爱情之花也是这样,你要是为了爱情去求爱情,越求反而越显得你自私。这就等于荷花还没有出水面你便想让它开花一样,处处都是污泥浊水,又不见阳光,你让它怎么开花呢?”

“啥呀?”喜文急忙插话道,“我在崔爱丽面前只说过我喜欢她,本来就没有直接谈过婚事。”

“你没有直接跟她谈过婚事是实话,但你只要有这样的想法,早晚瞒不住人。爱情这个东西,你不去追求,又违背了自己内心,想去追求又显得自私。我们要想让爱情之花开得更美,倒不如超越生活,爱情自然也就在其中了。”

“怎么超越?”

“没有别的,你还是需要帮助她,但你帮她可不能只是以前那种帮法,要根据她跟你谈话和交往情况来看,她的思想还很幼稚,你应当常找她交流思想,用正确的想法多感染、启发她才对。”

“那,怎么去感染、启发她呢?什么想法算正确,什么想法算不正确呢?”

李盛和郑重地说:“作为一个新时代的青年,应胸怀宽广,多想一些利国利民的大事才是正路。咱虽不敢高谈利国利民,但凑到一起最起码要多切磋共同的爱好和生产方面的技术革新问题,上什么项目为好,或是合伙做点什么买卖,等等。你家里不富,崔爱丽家里也不富,在你们二人共同有了上进心的基础上,你帮她,她再帮你,日久天长各自必然觉得谁离开谁都不行,虽穷也心心相印,只有如此形成的爱情,才算真正的爱情。”

喜文听了,不觉“嗤嗤”一笑,“大哥跟我唱高调呢!叫我说,我要是家里条件好,就什么都解决了。”

李盛和说:“不对,钱并非万能,大哥也并非唱高调,都是些实实在在的大实话。世上大富豪多了,可是,夫妻打得不可开交的和闹离婚的实在也是不少。”喜文低头不语。李盛和又说:“兄弟要是不听我的劝告,不如干脆托你们双方亲戚撮合,凭条件论婚事了。那样,成便成,不成的话,就各走各的路。照现在这样下去,双方各打各的小算盘,日久口舌一出,非闹出矛盾来不可!”

“可是……我们……”喜文话到口边,终于没好意思说出来。他觉得他和崔爱丽都不是普通人,谈恋爱就直接谈恋爱便是,用不着高谈阔论交流思想。在他心目中,他和崔爱丽都是高大全美式的人物。他虽贫,但是不管处事能力方面,还是就为人的道德境界而言,全都超乎常人。崔爱丽呢,便是和七仙女那样心善的救世主。他只要常关心她,到一定的时候,她定然会下凡救他这个董永了。他的心一直沉浸于他和崔爱丽初次见面时那些相互间情意绵绵的梦乡。他被崔爱丽那些不明不白的话语迷惑,又被她的美貌所诱惑,就像一个人走进了迷茫的森林一样,深深地陷入迷境,久久转悠不出来:呵,女孩子嘛!说话总有些怕羞,自己作为男子汉,就应主动开口追求她才对,具体这口应如何开法,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良久,他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一个主意出现在心头:“哎,有了,既然崔爱丽一直只说些不明不白的话,我何不装作什么也不懂,写个字条,以投石问路的方式问问她呢?如此引她说出心里话不就一切都好办了吗!”想好了,他便来精神了,嘴里随便吐出一句:“好吧,大哥,我听你的,不去想她便是。”然而,嘴里说不去想,心里对崔爱丽却仍然是妄念重生。

当天晚上,喜文便把字条写出来了。到第二天早上,他考虑水利队有位比他大十几岁的名叫王耿理的工友和自己交往不错,便托王耿理给他传递这个字条。还买了一盒大前门烟(在当时来说,大前门烟属于上档次的烟)送给王耿理,说是表达一下心意。王耿理满脸堆笑地说:“哎呀!兄弟太客气了,我不光给你把字条递给爱丽,她要是不太同意这事儿,我还能给你们撮合撮合呢!”喜文高兴地说:“这太好了,大哥,你要是能给我办成这事儿,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就这样,他自己不想在字条上说的话,嘴里却不由地说出来了。王耿理问起喜文和崔爱丽交往的总体情况,喜文觉得都是好朋友,并且自己又想托他办事,无奈,也只得把自己和崔爱丽的交往情况大体和他述说一遍。

在工地休息时间,王耿理把崔爱丽叫到一边,把喜文的字条递给了她。崔爱丽到另一边,急忙把字条打开看,只见字条上写着:

爱丽你好:

短暂地接触,我感到你是一位很值得我尊敬和仰慕的人,因此很愿和你交为好朋友。可是,近些日子我发现你只要和我见了面后,大多时候都是匆匆躲开,并且有时我见你见了我以后,总好像是很生气的样子,我实在不知这是为何。我想,朋友之间有看法,有误会,可以当面说明。你心里有什么话,就直接找我说好了。你放心,我若做错了什么事,你说得再重、再严厉我都能接受。恳请回复。

看完字条,崔爱丽顿时觉得一股黑血冲到了头顶,暗暗骂道:“这个蠢猪!平日你又会说又会道,真辦起实事来,却是这样地笨!这样需要保密的事,你不设法让亲戚说合,偏偏找外人递字条,你一托人递字条,不会引起别人的猜疑吗?!”她生怕别人看出她和李喜文已相爱,从而失去她的清白名声,整整一个上午,她心里一直不高兴。“好吧,看在以前你曾帮助我的份上,我就给你回个字条,不过,你不要认为我和你一样傻,在字面上,我是决不会让别人看出我喜欢你的!意思凭你自己去理解。”

到了中午,崔爱丽把字条便写好了,托王耿理捎给喜文。上工的路上,王耿理把字条递给了喜文。喜文装作到路边沟里解溲,到了沟里,打开字条便看,字条上写着:

喜文你好:

喜文,我没有什么话可对你说,而是感觉你好像有什么话憋在心里。你问我为什么躲着你,难道平日的言行你自己不清楚吗?你既然认为朋友之间有话可以面谈,那为什么让老王递字条呢?用心何在?希望以后再不要这样。

喜文看罢字条,心里暗暗思忖:“噢,你这是嫌我做事不密呀!你把话都说绝了,我还怎么找你面谈?我就等着你回话得了。”

二人相互这一递字条,人群中闲话就多了。工地上和街面上,人们根据他们二人日常中的言语表情,三三两两暗暗议论纷纷,都说崔爱丽和喜文有恋爱关系。崔爱丽听到这些风声,心里害怕极了,只要见到几个人在一起说话,便疑神疑鬼,生怕人们由此添枝加叶,说她作风不好。忽想起李喜文很可能在王耿理面前暴露实情,便立即把王耿理约到一个偏静处,问喜文让他给她递字条时曾有过别的话语没有。王耿理觉得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便把自己同喜文的谈话经过和内容跟她细说一遍。

崔爱丽心急地问:“他说我接过他的东西了吗?”

王耿理说:“说是说过,不过,朋友之间这也没有什么。你只要自然点,人们不会过分议论什么。”

崔爱丽脸上却早已红得像高粱饼子,她根本就不相信王耿理。心里暗暗骂着喜文:“哎呀!这个大蠢猪啊,这样重要的事儿,怎么能随便和外人说呢!”她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却又故作镇静地说:“什么都没有的事儿,大哥,你别听李喜文胡说八道!”

回到宿舍后,崔爱丽躺在床上越想越气。

噢,李喜文,你又让王耿理递字条,又托他撮合你我的亲事,莫非就是有意引起人们的口舌?噢,你是想让我落得没有了清白名声,然后你一文钱不用花便娶我到家呀!如此你不是纯粹要挟我吗……

她忽地从床上爬起来,禁不住由爱转恨,立即想找到李喜文,先把自己得到他的东西折合成钱甩给他,然后把他大骂一场,从此跟他一刀两断!可是,刚有了这个想法,却又舍不得抛弃李喜文,只好躺下来再想办法。她想啊,想啊,终于又想出一个暗示喜文托她亲戚做媒人的“好办法”。

中午收工的时候,喜文以关切的目光向崔爱丽看了一眼。崔爱丽见他在看她,急忙向离她七八米远的一位名叫孙淑楠的女工大声喊道:“哎!淑楠,跟我来,和我搭个伴儿到大王家村我姨家去一趟好吗?”一边喊,一边两眼瞅着喜文。孙淑楠应了一声:“好啊!我骑车子载你去。”说完,她推着自行车来到崔爱丽身边,二人便上了自行车。就在孙淑楠双脚用力蹬,自行车往前刚起动的一瞬间,喜文发现崔爱丽的眼睛还是死盯着他,她还稍一掉头,用嘴向大王庄方向努了一下。

喜文心想:“噢,你这是指导我求你们亲戚做媒人哪!对不起,我要的是你开言吐语地跟我吐露真情话,没有你的真情话,我可不去找你亲戚。”于是,只是装作什么问题都看不出来。

崔爱丽连续几次用这样得办法往亲戚家指引他,喜文全都置之不理。崔爱丽暗暗地怒火万丈:哎呀,蠢猪哇!没想到世上耍龙耍虎还有耍人的。你明明说过喜欢我,却又不理我。这么说来,你托人递字条给我,又在外人面前什么都说,分明就是要挟我。哼,你没有好吹,我就没有好打!你用这样的毒计要挟我,我会用你自己的办法对付你!

不久,人群中便传出了口舌,人们三三两两议论李喜文可能作风有问题,说他见了女人便两眼直勾勾地盯住不放。有人还说,李喜文有一次在路上见了崔爱丽,见周围别无他人,便想动手动脚,被崔爱丽大骂几句,这才止住了行动。口舌一出,喜文有次上班后,忽然发觉工友们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常,尤其是姑娘们,老远见了他便就窃窃私语。喜文心里纳闷极了,却又暂时找不出原因。

后来,那些不堪入耳的口舌也传到了喜文父母的耳朵,又传到了水利队领导的耳朵。父母大骂李喜文不走正道,在外无端地惹是生非。水利指挥部的吴指挥听说后,觉得这样影响不好,便要找崔爱丽谈话。不想,崔爱丽把谣言散布出去后,便回了家,再也不到水利队干活儿了。吴指挥指责喜文一番,让他以后要注意。喜文有口难辩,不觉暗暗大骂:“呸,都是你崔爱丽搞的鬼名堂,你不说这些话,怎么会凭空出现这些口舌?!”

正在喜文怒火冲天的时候,忽然有崔家疃村的工友跟他说,崔爱丽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她是绝不会无缘无故传口舌臭别人名声的,说不定崔爱丽就是用这法子引导他去她家商量婚事的呢!喜文听说后,如获至宝,心想:“这就是了,我从来没做对不起爱丽的事,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臭我名声呢?我干脆到她家去一趟,把事儿向她问个明白,她一定会跟我说出真情话的!”

时令已到谷雨的时候了。这天上午,李喜文去理发店把头发理了理,又换上了一套新衣裤,没有和父母说明,便一人要去崔家疃。刚出村头,恰好遇上李盛和要到地里干活儿。李盛和问他要到哪儿去,喜文愤愤地说:“崔爱丽编口舌侮辱我,我要去找她辩理!”接着,又把王耿理所说的话细细告诉他一遍。李盛和不由得为他担忧起来。

按穷山沟里的习俗,一个男子受到一个姑娘的恩惠,不管出不出现爱恋之事,男方都是终生难忘的。而一个姑娘在外受到一个青年小伙子的恩惠,不出爱恋现象倒也罢了,只要出现爱恋现象,并且又没有媒人作证,口舌一起,一旦惹得女方不乐意,女方的家属不但不会记住男方的恩惠,反而会把男方当仇敌看待。此时,崔爱丽一家人一心只想着让崔爱丽向李喜文索取钱财,喜文却蒙在鼓里。李盛和深恐他去崔家疃遭人暗算,便问:“兄弟,你真是打算去找崔爱丽评理?”

“这……”喜文没有说话。

李盛和说:“不好哇!兄弟,你们这都是搞些纸里包火的营生啊!依我看,你还是别去为好。”

喜文愤愤地说:“纸里包火也是她在纸里包火,我去跟她辩辩这个理。”

李盛和说:“你错了兄弟,这事不光是她在纸里包火,你也不例外。你去找她评理,是觉得你和崔爱丽的事还有希望,想去借评理的机会引导她说出愿意嫁给你的话?”

喜文把头一扬:“那我也得去找她,我的想法根本没有坏意。”

“你别去呀!”李盛和历来和喜文一家人交往深厚,因担心喜文去后遭遇什么不测,两眼流露出惊恐的神情。接着他便给喜文解释:“起初我劝你要常和她交流思想,你不听。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你突然要到她家去,恐怕要出乱子。根据情况分析,崔爱丽喜欢你不假,但很可能是想通过婚事多捞取点钱财。最后再引导你花大钱,阔阔气气地把她娶到家。眼下,她并非十分理解和相信你。再说,她家里人都对这事持什么想法,咱半点儿都不知道。万一话不投机,双方闹起来就不好了。”

喜文不高兴地说:“大哥言重了。我就不信这事儿有你说得那么复杂,她散布流言臭我名声定是有些小误会,我去跟她解释个明白就好了。”

李盛和说:“你要是非去不可,最好带上几百块钱去,瞅跟前没有外人的时候,悄悄塞给她父母,以防出现意外。”

喜文立即说:“这没必要,这样做法就属于我把人家看成图钱的人了。”

李盛和反复劝说,喜文只是不听。

原来,崔爱丽家共五口人,有父母,有崔爱丽的大哥二哥,再加上崔爱丽。父亲和二哥都是粗人,不善管闲事。家中有事儿,大多时候就是由崔爱丽的娘和大哥崔风江出头打理。崔爱丽的娘是出了名的封建,这不必赘述。崔风江,三十岁,高中文化,能说会道,本来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但把心机并未用到正经地方。与人凡事阳奉阴违,口是心非;见利忘义,且又心狠手辣。崔风江婚姻不顺,好不容易有人刚给他提了一门亲事,订婚结婚正等钱用,总想通过崔爱丽谈情说爱的时机,让父母教崔爱丽向男方索取一部分钱来帮他。听崔爱丽回家和娘说过她和李喜文的事儿以后,为让妹妹帮他这事,崔风江也不知和娘说过多少次了。到最后,崔爱丽和李喜文闹出了矛盾,他曾教崔爱丽说:“哎,李喜文既然想要挟你,你还跟他讲什么情面,我估计你用话语激他,他必然会到咱家来。等他来了后,能按咱的思路办事,咱就和他成起这门亲事;不然的话,我干脆找人收拾他一顿完事!”崔爱丽心想,这样别人定会认为她不喜欢李喜文,如此更能保住自己的清白名声,稍犹豫了一会兒,终于点头答应。

走到崔家疃街上,喜文一路打听着崔爱丽的家门,拐弯抹角地便去了崔爱丽家。这时,崔爱丽不在家,其他家人都在,由崔爱丽的母亲和大哥把喜文迎进屋里。喜文简单地说了客套的话,便作了自我介绍。他发现他们全家人的表情都复杂极了,似很亲切的样子,却又明显透着不满意的神情。

当相互见面的客套话说完后,崔风江和其母的眼神都不时地注视起喜文的手来。他们本以为喜文衣兜里装着钱,此时他会伸手掏出钱递给他们,没想到喜文却一直没有这个动作。崔风江和其母脸上那亲切的表情顿时消散了。喜文感到他们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儿,然而,具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他却半点猜不到。

崔风江诡异地看着喜文问道:“喜文,你是到这儿来办什么事呢,还是特地打听着门来我们家玩儿?”说着,他的眼睛里便带出一种狡诈的神情。喜文听他这样问,便把自己和崔爱丽从认识到眼下的感情发展情况从头至尾述说一遍,又把人群中所出现的流言蜚语也说了,最后对崔爱丽父母说:“大叔,大婶,我认为,爱丽这人还是善良的,不过,做事有些不跟时代。这种事,双方都愿意是亲戚,不愿意就还和什么事没发生一样,凡事说话都和兄妹一样出于自然,别人也不会议论什么。可是爱丽呢,自己没事儿找事儿,天天疑神疑鬼,见了我就躲躲闪闪,还显现出害羞生气的样子,反而招些口舌……”

“好了,好了!”爱丽母亲的脸一下子便拉长了,“俺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为什么不找个媒人?!”

崔风江朝娘瞅了一眼,“不是的,妈,你没把话说明白。”接着便对喜文说,“喜文哪,看来你从来没有遇着这样的事儿,是属于没有经验。姑娘嘛,遇到这样的事儿能不害羞吗?你应当找你们那方合适的人,再找到我们这方合适的人,共同给说合这事才对呀!”

“这个……”喜文张了张嘴,终未做解释。他刚想说:找媒人无非是让媒人帮忙论一论双方条件。因家中条件差,没法找媒人。再说,崔爱丽已表示过不同意这门亲事了,她要是心里有变化,应当主动找到他把话说明白,然后尊重风俗,二人共同托个介绍人传通传通话语便是,用不着三媒六证。可是,转念一想,这些简单的道理崔风江一家人也应当明白呀,用不着解释。要是相互你一句我一句,辩驳起来没完没了,不就成抬杠了么!于是便说:“别人凭空瞎议论,我倒是不怕。可是,最近我却听别人传说,爱丽竟在外面编造谎言,说我作风可能有问题,又说我曾经想欺负她,被她怒骂了一顿。为这事儿,我父母骂我,水利队领导也批评我。我要是真欺负过爱丽,她这样说我,我改正错误便是,可是,我没做过她说的那些事儿呀!为此,我想来找爱丽把话说个明白。”

不料,崔风江和他娘听了喜文的话,脸上愈加增添了阴云。他们一心指望的是,喜文先从兜里掏出一笔钱,作为和他们这门亲戚初次相见的见面礼,再明明白白说出自己想和崔爱丽成亲的想法,然后共同托双方的亲戚做媒人,凭条件让男方花大钱成起亲事。喜文呢?只认为新事新办,竟半点都没有按照他们心里想的去做。

崔风江以试探的口气问:“那么,你二十多里地走过来,目地就是想来把话问个明白?”

喜文说:“嗯,我就是想来把话问个明白,只要爱丽承认这样的做法不对,以后再不这样,咱们还是好朋友。”

话音未了,崔爱丽从外面“哐”地一声推开大门,气哼哼地便奔进院里。她是出外办事回来后,听街上想要看热闹的人告诉她,说是喜文在她家。她心里早有了充分准备。喜文见了,起身迎到正间门外。崔爱丽因怕街上人议论她招来了相好的男人,随手操起正间门边的一把铁锹,朝着喜文身上就铲将过去。嘴里大声喊着:“李喜文,你给我滚出去!”

喜文稍一闪身,躲过铁锹,但是手背还是被碰破了一块皮。因见她表情不像是真发火的样子,便低声说:“爱丽,你别生气。”没想到,崔爱丽此时想起喜文一次次未能按她的思路办事,还真的来了气,照着喜文脸上“啪啪”就是俩耳光,接着,一边哭一边还想摸铁锹铲喜文。全家人急忙到院里劝解。崔爱丽气呼呼地便向大门外走了。

这不都是些多余的言行么!喜文见崔爱丽拉出这般架式,心里生气极了,“你愿意这门亲事也好,不愿意也罢,为什么偏偏要这样呢?”“好了吧,大叔大婶,应该说的话我都跟你们说了,俺要回去了。”喜文说着,脸上顿时也像阴了天。他刚挪动脚步,崔风江和其母却都急了,“别走哇,喜文,你不是来评理的吗?理还没评完呢!”说着,把喜文又拥堵到屋里,让喜文坐下。喜文只得坐在一个小凳上。崔爱丽的父亲和二哥虽都是不管闲事的人,但也都进了里屋。

天已正午了,崔爱丽的娘本来就担心对喜文显出热情会引起别人议论女儿作风不好,再加上真的生喜文的气了,并无半句留喜文吃午饭的话语,也不问喜文渴还是不渴,杯子和碗也未曾放在喜文面前一个。喜文想想崔爱丽在他家时,他们一家人对她是那样的关心,心里不由得感到有些委屈,他又说一遍:“我要走了,大婶,事情闹到这一步,你们留我在这儿无益。”崔风江却又以引导的口气问:“那,你来就没有别的话说了吗?”

喜文便说:“事情闹到这一步,你让我说什么呢?”

崔风江说:“好吧,你在这儿坐着先等一会儿。”他的脸上禁不住带出一丝阴险的表情。说罢,便出去了。

喜文看着崔风江往外面走的背影,心里猜测不已。他不知道崔风江出外干什么去了,他以为崔风江肯定是把道理想明白了,说不定是去供销社买什么好吃的伺候他。他思虑重重地坐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崔风江便回来了,另外还领来了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二人说着话便走到了正间门外。喜文细观那中年汉子,只见那人生得满脸横肉,鹰嘴式的鼻子,歪戴个黑呢子帽。喜文疑惑地看着那人,却见那人眼睛里露出凶光。

崔风江领那中年汉子走进屋里,二人各自随便就坐下了。崔风江对喜文说:“好吧,喜文,你不是来评理的么,这是俺村的治保主任,你有什么话就和他说吧。”

喜文一时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觉怒火中烧,“什么,你找来了治保主任……”他气得不知说什么好,脸色早已红到了耳根子,自己却觉察不到,“这是找治保主任的事么?!”说着,他起身便往外走。崔风江和那中年汉子便跟在他后面走。喜文走到了街上,崔风江和那中年汉子也便跟到了街上。跟到一個胡同口,崔风江向那中年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一转墙角便不见了。喜文此时已觉察到崔风江不怀好意,见跟前没有一个外人了,便气愤地说:“大哥,您这算干什么,现在是新社会,讲究实事求是,本来是不用怕什么口舌的。既然是怕,让我走就是了,你们这样闹腾不是自己往自己脸上抹黑么!”

崔风江没有好气地说:“什么让你走就是了,你欺负我妹妹!我们找干部处理,这事算不上往脸上抹黑。”

喜文说:“不对,大哥,这事用不着找干部。”

崔风江说:“呵,你话说得轻松,你认为我妹妹可以让你当猴耍呀!”

喜文分辩说:“可是,我没有哇!我没有把谁当猴耍呀!”

崔风江说:“不用多说,你自己作孽就等着自己受吧。”说着,二人已来到宽阔的街面,崔风江用手往街边一个大门一指,“这不,这有人等着你,你有理就和他们去说吧。”

喜文往崔风江手指的那大门看去,只见刚才去他们家的那位所谓的治保主任正站在门边,另外还有几个三十多岁的棒汉子也站在那里。见喜文走到这里,又见崔风江向他们那边指了指,他们几个人齐呼啦地都向喜文拥来。这时,崔风江又说:“好吧,你有理就和他们讲去吧,正好治保主任也在这儿。”

喜文见要出事,心里一慌,急忙便说:“不,大哥,我今天就是来找你玩儿的,不找别人。”崔风江把头一歪,连连说:“没空儿伺候,没空儿伺候!”一转身便走了。

这伙人七手八脚便把喜文逮到了屋里。

原来,喜文在崔爱丽家中时,因没有给崔爱丽娘钱,说话又不中崔风江和他娘的心意,崔风江说出去一下,早已在外面和这个所谓的治保主任说好了,他们知道这条路是喜文回家的必经之路,就安排这个治保主任领这伙人在这里等着收拾喜文。这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本来就不是治保主任,就是那等凭打打闹闹获取别人钱财的暴徒而已。这几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都是他们团伙的成员。

到了屋里,喜文挣脱了那几个人的手,又想走,却被那几个人拦住。假治保主任一下子把喜文推到墙边,对几个帮凶说:“给他把衣服都扒下来。”几个帮凶用力把喜文按住,然后七手八脚地脱喜文的衣服,很快就把喜文的上衣脱下来了。假治保主任对喜文说:“告诉你,老实点!到了这里就由不得你了。”说着,随手到办公桌上取过提前准备好的一条旧皮带,照着喜文身上就抽。喜文想挣扎,却被他们其中两个人死死揪住。

喜文气得眼中火星直冒,大声争辩:“凭什么打人,凭什么打人?!”

假治保主任一边嘴里胡乱叨叨着:“你想来干什么!你想来干什么!”一边如疯了一般向喜文身上抽打。

喜文闭上眼睛挨了他几下,听他嘴里这样胡乱叨叨,便睁开眼睛说:“你别这样呀,大叔,我是来找崔爱丽辩理的。”

话音未了,崔风江突然手执一条短棒从外面闯进来,照着喜文臀部狠狠地打。打了两三下,假治保主任装作拉架,把他推到一边。崔风江两眼怒视着喜文:“你辩什么理?你辩理!你把我妹妹都逼成个什么样了!”他用力挣扎着还要上前打。假治保主任和另外几个人把他推出了门外。

“辩什么理,辩什么理?!人家崔爱丽都用铁锹想铲死你了,这事还用辩理?我看你就是欠揍!”假治保主任一边说,一边上前继续用皮带抽打喜文。

喜文不服,他坚信崔爱丽是爱他的,眼睛不时地看看窗外,像旱地盼雨一样,急切地盼望崔爱丽能来给他解围。可是,却连崔爱丽的影子都盼不到。没法儿,他只得耐着性子再次跟假治保主任讲道理。假治保主任不但不听,反而愈加来气,“噢,事到这般地步了你还犟嘴,我让你犟!我让你犟!”皮带如刮风般朝喜文身上抽打。只听得门外有人提议:“把他吊起来,把他吊起来。”这时,有人便要回家取绳子。喜文无奈,只得向假治保主任求饶。假治保主任一直打喜文,打到累得没了力气方才罢休。

太阳落山了,夜幕降临了。

回家的路上,喜文心里烦乱极了,眼睛时而有些昏花,只觉得天地间显现出一张很大的疑惑的面孔。他深知自己之所以被人伤害,根源全在于他和崔爱丽的感情纠纷,心里哭笑不得。一直到掌灯的时候,喜文才回到家。见到父母后,他禁不住流下泪来。父母看到他的泪脸,既痛他,又心里犯疑,左右盘问。喜文隐瞒不住,只得把自己去找崔爱丽评理被人打骂之事如实诉说。父母当即大骂:“活该!打得你轻了,帮帮她就算了,你还敢有那么多歪想法,这下看看你再敢不敢了!”接着,大哥也埋怨他。

骂归骂,埋怨归埋怨,父母和大哥还是疼爱他的。全家人共同商量,本想第二天到派出所报案,可是,商量来商量去,只因这事由喜文和崔爱丽的感情纠纷引起,只好暂时作罢。后来,有好事的朋友装作到崔爱丽姨家去玩,随便了解了一下当时崔爱丽对这事的想法。崔爱丽果真是有嫁喜文之意,但她要求的婚嫁条件实是太高,竟超出普通婚嫁条件的好几倍。另外,还想要一两千块钱的安家费(在当时来说,两千块钱是一个好瓦匠苦干两年的工钱)。

后来,崔家疃的工友们传过话来,喜文终于了解到崔爱丽兄妹为何陷害他的真实情况,心里暗恨崔风江愚而诈的行为,又恨假治保主任及那伙帮凶的凶狠。想想崔爱丽把钱财和避免口舌看得比爱情都重要,他愈加哭笑不得。忽又听人说崔爱丽在家人的怂恿和逼迫下,为了图男方的两千块钱,嫁给了邻村一个小混混,他感叹不已。

此时,喜文方才佩服李盛和有先见之明。但佩服归佩服,他只是佩服李盛和料事如神的分析能力,一时间他还是把握不住自己的人生。

经过这次风波,喜文再也不想爱情的事了。他由起初理想化看待人生,一下子转了一百八十度弯,竟又把世界看得没有半点光明。从此,他穿衣戴帽极不修边幅;每每和伙伴们议论起女人,他便说,女人都是毒蛇;不管什么样漂亮的姑娘,在他的眼里都是丑八怪;姑娘们从他面前走过,他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只要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便说:“我不要那些妖怪,一个人过多好!”说过后,便婉言谢绝。只说是不要媳妇,可是,每当他晚上坐在大门口看月亮的时候,根据他两眼紧盯着月亮想心事的神情,人们不难想象,他心里的矛盾是多么地严重!

有句诗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喜文一直到四十二岁时,还是不要媳妇。兄弟姊妹都各自成家过自己的日子去了,他便和父母一起过。他们的老住宅就三间房子,父母睡东间炕,他住西间炕。他不愿听录音机,对电视也不太感兴趣。为了找精神寄托,从地里干活儿回来,一有閑空他便看小说。谁知,这看书学习竟然给他带来了天大的好运:他今天看书,明天看书,看来看去,竟对写作产生了兴趣。于是,他就一边看书一边练习写作,曾在省市级的一些报刊上发表散文和小说多篇。为了弄懂人生和命运的奥秘,他有选择性地看书学习,知识逐渐渊博起来。从二〇〇三年开始,他连续两年参加了鲁迅文学院的函授学习,获益匪浅。后来,他又多次参加了各大文学期刊组织的面授班和笔会,终于眼界大开。他的心就像一个人在一片看不见天的密林里走路忽然见到了阳光那样豁然开朗。从此,他给自己端正了人生之路,一边搞养鸡业致富,一边搞他的文学创作。路子走正了,婚姻便就顺了,于是,上门给他提亲的人塞破了门。到此时,他还是不想要媳妇。不过,他此时的不要媳妇和过去的厌世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他深知,要是和一个普通思想的乡间妇女结婚,定会拖他文学创作的后腿,他要把这大好的时光献给他的文学创作事业,因此不要。一旦遇上和他志同道合的女人想嫁给他,他还是会愉快接受的。

说来也怪,他本来不把婚事放在心上了,老天爷偏偏把良缘赐给了他。到了五十四岁这年,他在苏州一次文学笔会上,有位四十岁的死了丈夫的中年妇女爱上了他,二人相互熟悉了不久,便结婚了。一年后,媳妇竟然幸运地怀上了双胞胎,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再后来,为工作之便,妻子暂时和孩子留在苏州,他回老家体验生活。只不过,因妻子工作忙,他从来没有领她回过老家,乡亲们见他一直一个人独来独往,便就以为他一直未婚。

二〇一四年八月十六日这天,是他有生以来最兴奋的一天,这天,他的小说在一个省级期刊上获奖了。得到通知,他高兴地从东邻居串到西邻居,挨家挨户告诉乡亲们他的文学创作成果。乡亲们也都为他高兴得合不拢嘴。这天晚上,天空没有一点儿云,也没有一丝风,月亮比十五日那天还要圆。他躺在床上,月亮把银白色的光芒洒遍他的全身。他喜悦地看着月亮,月亮也含笑地看着他。他不由得浮想联翩。此时此刻,他回忆起自己当年和崔爱丽爱恋受挫的事,觉得李盛和劝他的那些话都是很有道理的,想想崔爱丽和崔风江及那伙闹事的人虽然做得不对,根源就在于自己未能在人生路上把崔爱丽引上正路。试想,自己要是那时能听李盛和的话,撇开爱情不去想,用自己的正确人生观引导崔爱丽,再加以热心的帮助,那么感情增进到一定程度,自己和崔爱丽的亲事说不定还真能成起来,即便成不起来,也能成为感情最密切的兄妹。

此时此刻,他不再觉得崔爱丽和那伙闹事的人多么可恨,而是觉得他们头脑简单得实在可怜。自己呢?虽正义感比那些闹事的人强得多,但是,那种表面装作不想追求崔爱丽,而实际就是在追求的虚伪的做人方式,实在也是不可取。想着想着,喜文忽然想起李盛和跟他的谈话,其中有关荷花离水向阳开的那几句,真可谓是渗透着深刻哲理的名言啊!水和土都是好的,没有水和土,荷花根本不可能生长。但是,正如李盛和所说,要想让荷花开花结果,它的茎叶又必须离开土和水,然后迎着太阳,产生光合作用,这样才能达到目的。而作为他来说,文化事业就好比阳光,爱情就好比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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