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师大博导陈会昌：让孩子拥有“自控力”与“自主性”

马力

陈会昌教授是著名的发展心理学家、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博士生导师。他曾主持一项长达19年的研究，从2岁起开始跟踪研究北京208个普通孩子的社会行为与家庭教养方式。研究结果发现，每个孩子身上都有“自控力”和“主动性”这两粒种子，而一个孩子成长的最理想状态，就是这两粒种子都很饱满，并且周围环境适合这两粒种子的发芽与生长。

孩子的内心都有两粒种子

记者（以下简称记）：现在很多孩子缺乏自控力和学习自主性，家长们为此头疼。他们整天吼着孩子学，孩子也不愿意学，他们无奈地说：“不管孩子吧，怕孩子掉队；管孩子吧，孩子百般不情愿，仿佛他学习是为了家长和老师。”请问，您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陈会昌（以下简称陈）：目前，孩子缺乏自控力和学习自主性似乎成了一种普遍现象。有些家长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人越来越退化了。真的如此吗？当然不是。我主持过一个长达19年的研究，跟踪研究北京的208个普通孩子——从他们2岁起，就开始观察、研究他们的社会行为和家庭教养方式。结果发现，每个孩子心中都有两粒珍贵的种子：一是自我控制力，即控制自己、按照外界环境提出的要求，学习知识、技能，完成要求完成的任务的能力；二是主动性和创造性，即出于个人内在兴趣、动机和愿望，自发地做喜欢做的事情的能力。

在小学和中学阶段，你会发现总有些孩子非常亲近老师，有礼貌，有亲和力，通常被选为班干部。他们善于解决问题，普遍受到老师的喜爱和同学们的欢迎，并在班级享有较高的威信；他们上课注意听讲，积极提问，勇于发表意见，喜欢讨论，课后认真完成作业，并能自觉预习第二天的课程；他们成绩优秀，自我管理和自学能力强，喜欢自己查找学习资料，购买感兴趣的书籍，能较早地形成职业兴趣和职业理想；有些孩子还掌握了令人望尘莫及的专长……这些孩子就是自我控制力和学习主动性比较强的孩子。

记：既然每个孩子内心都有这两粒种子，那为什么他们后来的发展会各不相同呢？

陈：我告诉你两个事实。

第一个事实是：近年来，国内外心理学者通过研究发现，中国人和犹太人的智商是世界各民族中最高的，中国中小学生的学习成绩是世界上最好的。还有研究证明，东亚人和犹太人的智商无显著差异，东亚人和犹太人的智商略高于盎格鲁一撒克逊白种人，更高于美洲的西班牙后裔和非洲人后裔。1980年代以后，中国中学生参加国际奥林匹克数理化竞赛成绩卓著，中国小学生的数学成绩明显高于美国小学生的数学成绩。

第二个事实是：自1901到现在，获诺贝尔科学奖的科学家中，犹太人是华人的40多倍。在欧美各国的著名大学中，犹太裔的著名教授大大多于华裔教授。美国航天科学家中，犹太裔约占60%，而华人寥寥无几。

这两个事实形成一个悖论：华人的智力并不比其他民族低，但获得高水平成就的人却不多。获得诺贝尔科学奖人数的多少，标志着一個国家科学研究水平的高低，它由很多因素决定，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教育与文化。对中国孩子来说，第一粒种子的生长土壤比较肥沃，而第二粒种子的生长土壤则相对贫瘠；相反，对西方国家的孩子来说，第一粒种子的生长环境可能不如我们，但他们第二粒种子的生长土壤则比较肥沃。

作为教育者，我们必须看清现实并进行反思。对父母而言，有责任改善孩子第二粒种子的生长环境。

“爱和自由”莫片面理解

记：我注意到，您的研究包括对诺贝尔奖获得者和其他高成就者的传记分析。请问，从这些分析中，您有何发现？

陈：我发现，取得高水平成就需要的心理条件包括——对所做的事具有内在的兴趣和高度的热情；具有不可阻止的、自发的学习行为；具有强烈的成长动机（超越、巅峰动机）；具有反潮流精神；具有独立性、创造性、求新求异性；具有孜孜不倦的工作态度和克服困难的坚韧精神。

这6条中，有5条都与主动性相关，只有一条与自控力相关。而我国传统文化对与主动性相关的前5条都是不支持、不提倡的，只有与自控力相关的第6条符合我们一贯提倡的“头悬梁，锥刺股”“十年寒窗苦”“滴水穿石”等理念。

说到创造性，我特别要引用美国心理学家斯腾·伯格的话，“创造性包含善于发现问题，独创性思维方式，对模糊性的容忍度，强烈的成就动机，失败后重新尝试的意志力、时间和精力”。其中第三条的“模糊性”，指的是解决问题时答案的非唯一性，而这恰恰是我们学校教育最缺少的，也是家庭教育需要特别注意的。

过去中国传统的家规、家训、家风，在培养人的主动性和创造性上偏弱，对自控性要求甚严。而现在，很多父母从过去的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认为自由和民主极为重要，强调给孩子充分的爱，认为对孩子自控力的训练会压抑孩子的天性。其实，这同样不可取。

孩子成长的理想状态是两粒种子都非常饱满，并且得到周围环境的支持，两者能够和谐平衡地发展。

记：那么，家长应该如何既重视对孩子自控力、意志力的培养，又不压抑孩子的天性呢？

陈：在家庭教育中，家长要把握好爱和严、自由和纪律之间的平衡，不片面地给孩子“爱和自由”。如果在孩子婴幼儿期忽视对他的自控力培养和训练，那么当他进入幼儿园和小学后，将很难适应集体生活，并品尝与社会适应不良的苦涩滋味。

在研究中，我发现很多家长在孩子小时候不管教孩子，过分溺爱，当孩子进入青春期后，父母因为孩子的学习成绩差、品德不良着急上火，于是变溺爱为打骂，孩子的待遇一落千丈，自然无法接受，于是破罐子破摔，变得更加难以管教。

最有效途径是外控转内控

记：请问，人的自我控制力是与生俱来的吗？

陈：不是。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趋乐避苦的本能。当被管束时，最初谁都会感到不舒适，孩子也不例外。当家长管教孩子时，最初孩子也会反感，但是如果家长担心遭到孩子的反感而对孩子的行为不加约束和控制，那么当他进入集体环境后，就会因为过于自我、难守规则而遭到惩罚，从而更感痛苦，备受挫折。

记：那么，家长应该怎样培养孩子的自控力呢？

陈：心理学研究表明，从外控转向内控，是培养孩子自控力的最有效途径。

内控，就是把来自外部的控制，如园规、校规、社会规则和道德规范，转化为孩子的内部需要。其本质在于，当孩子想违反规则时，能够预见可能带来的不快，以及遵守规则可能带来的好处，从而有意识、自觉地遵守规则。在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中，如果只凭外控，不引导内控，那么对孩子的自控力教育注定不会成功和有效。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孩子只是被迫去做家长、老师让他做的事情，他内心的“第一粒种子”并没有得到良好的生长发育，在没有外部压力的情况下，趋乐避苦的本能还是会表现出来的。

记：既然自控力这么重要，那么对孩子自控力的训练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

陈：在婴儿期，就需要对孩子的某些危险或破坏行为加以限制，让孩子听话和顺从，这就是自控力的早期训练。孩子1岁左右，就要像按时吃饭、睡觉一样，懂得避免危险行为，而爱护玩具、书籍和财物，遵守生活常规等，应该循序渐进地成为家庭教育的重要内容。

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培养孩子自控力的重要前提是家长对孩子要疼爱，要耐心。一个从不打骂、呵斥孩子的妈妈，给孩子提出要求后，孩子会很愿意服从；而如果妈妈动辄呵斥、打骂孩子，那么当她给孩子提出要求后，孩子很可能会反抗或者和她对着干。

培养孩子自控力的原则

记：您提出的尊重平等教育对这两粒种子的发芽、生长有什么意义？

陈：有研究证明，在家庭里受到尊重的孩子，走出家门才会尊重别人，尊重和自己价值观不一致的人，尊重冒犯过自己的人，同时他也才会保护别人的自尊，平等对待别人。一个人从小在家庭中被平等、尊重地对待，长大后他会在学校和社会生活中努力争取各种平等的机会，承担义务和责任，在资源紧缺时恪守公平原则，并帮助那些需要帮助而自己有能力帮助的人。

遺憾的是，受传统观念影响，我国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不能平等、尊重地对待孩子的现象，至今仍然普遍存在。近年来，人们开始强调“爱孩子”“爱学生”，但是“尊重孩子”“尊重学生”仍然被大多数人所忽视。

每个人都有自尊和被尊重的需要。这种需要，从婴儿受到批评时的委屈和反抗中就能够看出。当孩子进入小学后，自尊和被尊重的需要快速发展，如果这种需要得不到满足，会严重阻碍其人格与社会性发展。在缺乏尊严的环境中，通常孩子会以违抗、敌意对待周围，其自控力也不会得到良好的发展。

举个例子，我们说尊重孩子，就是把孩子看成与众不同的、具有独立人格的“人”，一个和其他任何人平等的“自由人”。在进入小学和中学后，家长和老师要特别注意尊重孩子的兴趣爱好、情绪情感，尊重他的选择与判断、个人隐私以及志向、抱负等。无论父母对孩子，还是老师对学生，都应该做到不体罚、不训斥、不羞辱、不嘲笑、不当众批评他。

记：我总结一下您所说的，就是尊重不等于溺爱，更不等于放任自流，尊重孩子与培养孩子的自控力相辅相成，而培养孩子自觉的内控力，必须从尊重孩子做起。

陈：对。对尊重与纪律性的关系，我赞成美国作家马克·吐温的一句话：“对意见的表达，要像鱼儿在水里畅游般自由；而对纪律的要求，却要像岩石般坚定。”

最后，我希望家长朋友们记住培养孩子自控力的几大原则，并运用于实际生活中。

这几大原则是：1.不轻易对孩子做出整体性评价，如“你真笨”或“你真聪明”；2.不要说“你看看你，再看看人家”这样横向比较的话；3.对孩子的失控行为要有惩罚、批评、说理、引导、冷落、取消权利等多种措施，放任自流是不正确的；4.培养好品质，必然要在孩子做错事后让他感到悲伤、内疚、自责、羞愧等；5.要保持家庭成员间教育的一致；6.教育艺术的秘诀，体现在教育者与被教育者的情感关系中；7.在具备基本的自控能力后，注意培养孩子的独立性；8.父母具有较好的情绪和行为控制力是正确实施家庭教育的前提。

【编辑：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