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马路间的上海

2018-05-16 04:04刘娉婷
第一财经 2018年16期
关键词:支路南昌马路

刘娉婷

在39岁的钱小昆的脑海里,烙印着一张能按照时间轴搜索、关于淮海路商圈演变的动态地图,淮海中路周边的十几条支马路,是他的地图里最高光的部分。

钱小昆是地地道道的“淮海路人”。从出生起,他家步行到淮海中路就只要15分钟。现今,钱小昆几乎不再去淮海中路的主干道购物,因为那些装修光鲜的大品牌连锁店“在任何一个大型的商业体中都能找到,淮海路已经不能再代表上海”。

但不可替代的,是他打发闲散时光的那些支马路。每一条支路都在历史积淀中,形成了各自差异化的街道整体风貌和实体业态。

比如,他会随机探入南昌路边的个体店铺“寻宝似的”发掘小玩意儿,又或者去雁荡路上开了八十多年的“国有老字号”“洁而精”吃几道熟悉的川菜,在长乐路上“藏龙卧虎”的买手店里触达颇为前沿的服装风格,如果招待生意上的客户,茂名南路上气派且环境优雅的花园饭店则十分体面。“支路保留了70%的原始味道”,钱小昆说。

钱小昆回忆,“小时候生活在这个片区没有特别的感觉,也没有看过其他的街道,反而觉得老房子特别破,住得又很拥挤。随着上海版图的扩大和城市的改造,回过头来看,小时候眼睛里所看到的东西却决定了长大后根深蒂固的审美和生活调性。”

就像淮海路在1950年之前叫作霞飞路一样,这些拥有上百年历史的支马路也经历了法租界时代,几经更名后,十字路口立起了一块块写着“思南路”“陕西南路”“茂名南路”“瑞金一路”等属于当下时代的蓝底白字路标—在上海,南北向道路常以省份命名,东西向道路则以城市命名居 多。

虽然很难确切归纳出淮海路周边十几条支马路的具体业态,但直观感受是,踏入任何一条支路,都可以逃离淮海中路上车辆往来的鸣笛声和行人扎堆的交流声,环境音的分贝数瞬间下降,单行道则限制了车流密度,行走更舒适。夏季,道路两旁高大翠绿的法国梧桐遮挡住了刺目的阳光,骑车也颇惬意。

如果細心留意路边一栋栋只有三五层高、充满异域色彩的法式或西班牙式建筑,或是上海特有的以“弄”“里”“坊”“邨”“楼”从低到高来区隔小区档次的民宅,行人眼前就会像打开了一部建筑史的立体图鉴。但构建支路氛围的,除了这些实体建筑,更重要的还有临街那些面积只有十几平方米、精心装修过的小商店,有的时髦如巴黎买手店,有的又亲切如小区杂货店,它们交错在一起让这些支路散发出生活化的市井气息。

一条条与淮海路纵向垂直交叉或横向平行的支马路,就像注入了活力的生命体,如果将淮海中路看作心脏,支路就是依附在周边的毛细血管。在历次淮海路的改造中,支马路也多少被影响到,从建筑风格到商业业态,它们被动地做出了一定程度的抗衡与妥协,并在这种微妙的博弈中努力维持着原有的风貌。最新的淮海路改造计划也表明,支马路改造将再一次作为主路升级的先行,通过保留、发掘这些毛细血管中原生态的商业行为,创造出一个个小体量的主题活跃区,最终辐射影响主街的生态。

从小在南昌路长大的唐颖现今60多岁,走到淮海中路时,她不会像外来游客一般在意街边到底新入驻了哪家名牌店,而是会仰头向店铺的楼层上方看,努力找寻小时候对淮海中路上“开着很多布店”的固有印象—但只能得出“已经拆到记不起之前是什么样子”这个意料之中的结论。

她对南昌路的记忆依然清晰。这是一条与淮海中路平行的支马路,全长1690米,宽15米左右,跨了上海黄浦(原卢湾区并入)、徐汇两区。南昌路上保留完好的人民坊、南昌大楼等地标性建筑,就像上海传统民宅的缩影,也像竖立着的纪念碑,向世人讲述着过往。因为民宅分布密度大,南昌路也是所有支路中生活化场景最浓厚的马路之一。

在1980年代改革开放之前,南昌路还不允许通汽车,唐颖就骑着脚踏车去相隔不远的瑞金二路上的向阳小学读书。顺着南昌路向东走,左手边会出现灰色方格水泥墙面、带着小烟囱和钢窗的3层联排式住宅“淮海坊”。

据唐颖介绍,这些是新式里弄,讲究朝向、间距、通风和隔音,用现在时髦的词来形容,就是当时的中产阶级的住所。一个表现是,刚进入1930年代,这里家家户户就装上了抽水马桶,打蜡的地板也是标配之一。

“之前整条街是没有门店的,一栋房子也住不了多少人,我们一直觉得这里和淮海路不同,属于闹中取静。”唐颖说。虽然现在无法权衡一楼出现的服装店、茶饮店或者小面馆是让这条街道更加宜居还是打破了旧有的宁静,唐颖也没有表现出反感。毕竟,住宅区的沿街商店无法扩容后仓,这决定了街铺只适合日常高频消费的零售生意,好处是这对建筑的原貌也没有过多破坏。

这条林荫道上最有趣的要属那些能够直接穿到淮海路上的“活弄堂”,名声最响的就是淮海坊和人民坊。活弄堂是指两头相通的弄堂。在唐颖眼里,这些都是“好房子”,“上海的好房子不多的,而且就在这一带,多少都数得清。”

如果用“接地气”“本土化氛围”来形容南昌路,那走到与它垂直交叉的茂名南路则能深刻体会到老上海的风情。除了老牌五星级酒店锦江饭店和花园饭店,沿街一整排做了几十年生意的高定洋装店,以及围绕淮海路口有八十多年历史的国泰电影院而生的电影俱乐部等,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非常明确自己为城市里的中产阶级提供服务的定位。

可能茂名南路上变动最大的就是消失了的锦江一条街。“如果我们那时候要追求时尚,就要到这里来买衣服,”唐颖说,“因为淮海路都是国营的店,锦江一条街的服装比较洋气,也契合外国人的需求。”据她回忆,价格在当时不属于特别昂贵,但现在那些店铺也都变成了一套西装售价在3000元以上的高级定制店。

无法用某个词所特指的文化来形容淮海路商圈,但在唐颖心里,“真正的淮海路没有什么文化,就是一个卖东西的地方,是附近居住的人构成了淮海路的文化。”虽然她也无法说透这种文化到底是什么。

时至今日,再漫步在淮海路附近的支马路上,会发现好几条支路上都在大面积关店,并非钱小昆所描绘的“好逛”的景象。

实际上,他也见证了整个淮海路商圈的起伏兴衰,“2000年的上海可能是我记忆中成长到现在为止最好的一个时代,尤其是对于淮海路片区。”根据他的描述,这些支路并非有规划地被集体修整,而是一条一条被修葺成平坦的柏油路。

2000年他正值大学毕业,“每天都能感受到上海的日新月异,尤其在淮海路的这些支路上。”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长乐路。过去长乐路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小马路,没有临街小店。钱小昆极不同意后来被广泛讨论的所谓“长乐路被政府开发”的观点,在他眼里,每一条“有个性”的支路都“完全是一种自发的生态形式”。

“当时很多年轻人想在淮海路上开店,但因为租金成本高昂,就想找接近淮海路的,因为主干道可以导流人流过来。”他发现,这些年轻人也不想做当时以批发模式带动的同质化和低劣的服装生意,而是想有自己的风格,所以在长乐路自发开出一家家的服装店。这些服装店的橱窗陈列一度成为想开买手店的后来者学习和参观的必修课。随着开店数目的激增,门店之间的距离也在缩小,每家店的经营方式、服装风格都不一样,最后形成了长乐路以买手店和潮店著称的服装生态 圈。

当下,这个自发形成的生态圈正在因为外部力量被迫缩小。钱小昆想到了两点因素,“首先是长乐路生意好了之后,很多房东开始涨房租,房租压力撑不住就只能关店。其次可能是目前全国都在整治居民楼改为商业用楼所 致。”

不論是何种原因,商业的更迭不会停止,一定会有新的租客重新开启一段在支马路上的生意周期。蒋婵娟就是新租客之一。

2017年7月底,她租下了雁荡路上距离淮海中路妇女用品商店仅50米的一间上下两层小楼,开了一间叫Breatique璞瑞的面包店。她喜欢雁荡路的骑楼,也将面包店按照法式风格装修,使它尽量与环境契合。来店里购买面包的老客居多,也有游客看了吃喝类公众号的推送找到这里。

虽然业绩正处于上升阶段,但淮海中路和周边支路上时常有的关店使她烦恼。最明显的是,雁荡路上的人流随着写字楼的搬迁变少了,周围的店家也有相同的发现。“现在如果看到淮海路或者哪条支路上的店又关掉了,心里会很难受。尤其是那些开了很多年的店,会更让我焦虑。”蒋婵娟说。

在她眼里,淮海中路再不是她10年前第一次来时要“提防小偷”那般的拥挤热闹,“现在光彩逐渐暗淡下去”,而附着在淮海路上的支路更迫切需要淮海中路带动客流,相互依存。

钱小昆近期得知,他最喜欢的寿宁路小龙虾一条街也即将关闭,以后只能转移阵地。他为此唏嘘,“街区文化不是说保留老的就一定好,它需要不断变化,但街区自发形成一种氛围后,人为不应轻易去打破这种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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