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淮南子》之用漆科学思想1

2018-05-17 00:58潘天波江苏师范大学传媒与影视学院
创意与设计 2018年2期
关键词:月令淮南子漆器

文/ 潘天波 (江苏师范大学 传媒与影视学院)

一、 引言

漆树,落叶乔木。树皮内富含树脂,与空气接触后呈褐色,干涸后成黑色,即“大漆”,也称老漆、湿漆、大木漆、木漆、土漆、生漆、自然漆、中国漆、国漆等。它主要盛产于中国,是我国古代重要的经济作物。大漆用途十分广泛,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发明漆器的国家。在汉代,中国漆器荣至辉煌。汉代的不少文献皆论及大漆的历史文化与科学,譬如《淮南子》,亦名《淮南鸿烈》,是我国西汉时期皇族淮南王刘安亲自主持编撰的一部集体性论文大集。全书将道家、阴阳家、墨家、法家、儒家等思想杂糅聚合,但其主要思想“旨近老子”。今人不乏学者从哲学、社会学、文化学、宗教学等多维视点进行研究,实际上从工艺学与设计学视界也能剖析汉代手工业语境与特色。汉代是一个漆器的时代,漆器乃“养生送终之具也”。那么,作为融会众家思想的《淮南子》自然也闪烁几许植漆、用漆、髹漆等大漆器制科学思想光辉。为此,笔者近日偶拾该著“漆”事,尤其是其漆制科学思想,兹作此文,以期为当代缺乏“元经验科学”的工艺设计提供反思与传承的文脉接点。

二、用漆与月令气象学

月令,是我国先人农作与工艺的一项伟大创举;也是自然科学与气象科学的“元经验”科学的伟大成果。《淮南子·时则训》曰:“季春之月……命五库,令百工,审金铁皮革、筋角箭簳、脂胶丹漆,无有不良。”这段语句中的标题“时则训”已经清晰地指出:“五库”当有“月令”法则,其中就不乏用漆的时令。这在科学不发达的古代,月令式“元经验科学”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它成为古人农作与工艺的一张“作息表”。

“月令元经验”法则,早在《礼记》中就曾出现。譬如《礼记》曰:“季秋之月霜始降,则百工休。”郑玄注曰:“谓胶漆之作停”。可以说,《礼记》开创了“月令”式的生产与工艺的计划与管理模式。《淮南子》五库之“月令”法则,实际上完全继承《礼记》的月令思维。”

《礼记》五库之“月令”法则,也被《吕氏春秋》所承接。《吕氏春秋·季春纪》曰:“是月也,命工师,令百工,审五库之量,金铁、皮革筋、角齿、羽箭干、脂胶丹漆,无或不良。百工咸理,监工日号,无悖于时;无或作为淫巧,以荡上心。”这段经典语句,其本意乃是天子“命工师,令百工,审五库之量”在时间上的把握与规定,旨在说明金铁、皮革筋、角齿、羽箭干、脂胶丹漆等造物工艺要“无悖于时”。从造物行为与时间上看,明示百工在春纪,都必须从事自己的当月当时性工作,都要听从监工每天发

布的号令计划行事,也就是说要“无悖于时”,这是百工必须遵循的首要之理,故“百工咸理”也。这些“理”自是生产的“元经验”与气象的“元经验”的总结而形成的制度化。从用漆之要义可以将这里的“百工咸理”归纳为以下视点:首先,植漆要循天地之时,做到“无悖于时”;其次,用漆要有组织性与计划性,在春纪,天子要“命工师,令百工,审五库之量”;其三,用漆也需要宣传,尤其要发挥工师在设计组织中的作用,其职责为“监工日号”;其四,用漆计划要求中,不能“无或不良”,也就是说不能出现差错;其五,用漆要遵循功能原则,反对装饰,“工匠不作淫巧”,即“无或作为淫巧”。《吕氏春秋》用漆思想被《淮南子》所继承,兹分析之用漆月令思想:

图1 图片来源: 《长江流域古代美术史前至 东汉——漆木器》,张正明,邵学海主编; 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

图2 图片来源:《长江流域古代美术史前至东汉——漆木器》, 张正明,邵学海主编;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

季春之月,“命五库,令百工,审金铁皮革、筋角箭簳、脂胶丹漆,无有不良。”(《淮南子·时则训》)其核心思想是:季春“命工师,令百工,审五库之量”之时,而且规定百工“无有不良”,其中“脂胶丹漆”为“五库”之一,明确规定“丹漆”生产与制造的计划与制度。

季夏之月,“命妇官染采,黼黻文章,青黄白黑,莫不质良,以给宗庙之服,必宣以明。” (《淮南子·时则训》)可见,夏天温度高,是“染采”的季节。对于髹漆来说,也当包括髹漆之“采”,正所谓“中者错镳涂采”。(《盐铁论·散不足》)

孟秋之月,“是月也,霜始降,百工休,乃命有司曰:寒气总至,民力不堪,其皆入室,上丁入学习吹,大飨帝,尝犠牲,合诸侯,制百县。”(《淮南子·时则训》)说明百工在“霜始降”的时候,则要休息,以进太学,学习更多的技艺,“霜始降,则百工休”,也就是说,胶漆之作停也。

孟冬之月,“是月也,工师效功,陈祭器,案度程,坚致为上。工事苦慢,作为淫巧,必行其罪。”(《淮南子·时则训》)这段话的意义是,冬纪,是考核工师工效的时候,令工师“陈祭器”,看看他们是否按“度程”设计,如果有“淫巧”之设计,“坚致为上”,如果“工事苦慢,作为淫巧,必行其罪。”漆器,也是祭器的一种。

从春纪“审五库”,到夏纪“黼黻文章”,再到秋季“百工休”而“入学习吹”,然后到冬纪“工师效功”,可谓是一个完整而科学的计划管理过程,也是根据气象元经验得出的一项造物制度。但就漆器生产来说,有春纪的计划;夏纪的生产;秋天的学习;冬纪的考核。这是精心的漆器科学管理与组织思想,难怪乎战国至秦汉的大漆生产与设计出现国漆繁荣的首座高峰。

在汉代,《四民月令》真正继承了《礼记》、《吕览》与《淮南子》之“月令”元科学模式,以自然时令和气象物候为参照系,记述庄园一年十二个月的农事、工艺与商业等活动事项的计划安排。譬如《四民月令》各月有关漆制思想如下:

图3 图片来源:《长江流域古代美术史前至东汉——漆木器》, 张正明,邵学海主编;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

正月,“命女红趣织布”、“可移诸树:竹、漆”等,也就是说,春天可以移栽漆树;

二月,“玄鸟巢,刻涂墙。”也就说可以用漆涂墙,雕栋彩梁;

三月,“日烈暵,利以漆油”,即此时可以利用温度与阳光作漆绘之事;

四月,“具机杼,敬经络”。机杼也用髹漆;

五月,“乃弛角弓弩,解其徽玄;弢竹木弓,弛其弦。”即弓弩用漆;

六月,“命女红织缣缚”,“可烧灰,染青、绀诸杂色。”即可染漆;

七月,“浣故制新,作祫薄”,“收缣练”,即可割漆。在现代,7月上旬至7月下旬是割漆的最好季节,正所谓“三伏漆”。

八月,“趣练缣帛,染采色”,也即可以染漆,“制新、浣故”,“可上角弓弩,缮治”,也即可以修缮漆兵器;

九月,“修箪”,“缮五兵”,即兵器修缮、髹漆;

十月,“培筑垣墙”,“可析麻,趣绩布缕”,麻布也为制漆的用料;

十一月,“命幼童读《孝经》、《论语》、篇章、小学。” 即可以学习用漆之事。

十二月,“宾旅”,“休农息业”,“遂合耦田器”,农器也有髹漆之事。

可以看出,在庄园里的手工业种类有染织、漆器、纺织、兵器、农具等;尤其对纺织、染织与漆器等活动,无论是手工业漆器制造,还是漆器商业活动,皆富有一定的计划性、周期性与频繁性;对髹漆材料的准备十分重视,如“可移诸树:竹、漆”,“可烧灰,染青、绀诸杂色”,“修箪”等思想足以见出;对髹漆的时令把握也十分讲究,如“玄鸟巢,刻涂墙。”“日烈暵,利以漆油”等;同时对髹漆技术的学习同样摆在年度计划中的“休农息业”时。总之,《四民月令》足见吸收了前人月令科学思想,反映了汉代庄园地主经济中漆制管理思想与气象元经验科学。

三、用漆与化学科学

在汉代,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研究证明汉人在化学分子学的发达与认知,但不能否认汉代没有化学分子学。实际上,当时的化学分子“元科学”是十分发达的,就漆化学分子而言,当时对漆性的认知是相当成熟的。

《淮南子·览冥训》曰:“夫燧之取火于日,慈石之引铁,蟹之败漆,葵之乡日,虽有明智,弗能然也。” 同书《说山训》也曰:“膏之杀鳖,鹊矢中猬,烂灰生蝇,漆见蟹而不干,此类之不推者也。”

“蟹之败漆”,意思是蟹黄与大漆相克。蟹是十足目短尾次目的甲壳动物,蟹壳可用以提炼化工原料甲壳素,也能提制葡糖胺,即为甲壳质水解后的产物。现代高分子化学研究表明,“甲壳素的水解产物为2一氨基一D一葡萄糖。它是由乙酞氨基葡萄糖聚合而成的多糖,所以称为聚乙酸氨基葡萄糖,简称为壳多糖。”1甘景镐.甲壳质与生漆膜改性[J].中国生漆.1992年11月,第11卷,第4期。壳多糖,又称几丁质,而几丁质具有强吸湿性,保湿效果极佳。

生漆主要成分有漆酚、树胶、水分等,主要成分为漆酚,漆酚遇到蟹黄后,甲壳素的水解产物壳多糖就产生了保湿作用,如蟹黄污衣,能以蟹脐擦之即去;同样漆毒患者,也可搽蟹黄治疗。“漆见蟹而不干”,也是同样的道理,也就是漆酚遇到蟹黄后,而生产过量水分而不干。说明古人不使用“蟹黄”入漆,其原因大概在于“漆见蟹而不干”。

实际上,汉代也许不知道蟹黄中的甲壳素或葡糖胺,多半是在实践中掌握的元化学高分子知识,或者说,在制漆中不断掌握的漆酚与壳多糖的关系。“蟹之败漆”与“漆见蟹而不干”足以证明至少在汉代或以前就掌握了甲壳素的性能以及漆酚的溶解剂特质。

漆,对漆工的身体污染是严重的,有“漆咬人”之说。“漆疮”是常见的漆病,因为漆酚具有毒性,能引起皮肤起泡与过敏性皮炎。《淮南子》中也记载豫让“漆身为厉”的故事。《主术训》曰:“豫让欲报赵襄子,漆身为厉,吞炭变音,擿齿易貌。”可见制作漆器有对身体过敏而艰苦的作业。因此,《论衡·龙虚篇》曰:“豫让吞炭,漆身为厉,人不识其形。”《髹饰录·序》中也记载:“漆身为癞状者,其毒耳。”汉代从事漆器生产的人很多,制漆环境恶劣,漆场里“漆病”可能是西汉的一种常见职业病。因此,古人常用膏蟹的蟹黄,涂抹于患处来治疗漆毒不失为一种好办法。也或者说“蟹之败漆”,就是当时为治疗漆病中发现的“元医疗科学”。

汉人不仅能认识“蟹之败漆”与“漆见蟹而不干”的元化学科学,也能认识“胶漆相贼”的元化学科学。《淮南子·说山训》:“天下莫相憎于胶漆,而莫相爱于冰炭。胶漆相贼,冰炭相息也。”同书《泰族训》也曰:“丹青胶漆,不同而皆用,各有所适,物各有宜。”胶,黏性物质,有用动物的皮或角等熬成的,也有植物分泌的或人工合成的;而漆液的品性,也具有粘稠性,可作胶之用,如《后汉书·王充列传》:“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桐木为棺……栽用胶漆,使其坚足恃”。《汉书·楚元王传》:“以北山石为椁,用紵絮斫陈漆其间,岂可动哉!”说明汉代棺具多用胶漆,因为“胶漆相贼”,胶与漆的结合更加具有粘稠性。现代化学研究证明,胶为高分子体的醋酸乙烯,水是高分子体的载体,水载高分子体浸入到漆液体的组织内。当胶水分子消失后,胶中的高分子体就紧紧的拉合在一起而具有粘稠性。说明,汉人对“丹青胶漆”、“胶漆相贼”的元化学科学的认识已经相当成熟。

图4 图片来源:《长江流域古代美术史前至东汉——漆木 器》,张正明,邵学海主编;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

四、用漆与工艺学

“我国的手工业技术是建立在个人技艺的娴熟上。家庭内部传授一些具有诀窍的技术,往往是传男不传女,以防流失于家族以外。”1胡玉康.战国汉代漆器艺术[M]. 西安: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2003年6月,第22页。《考工记》曰:“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说明古代手工业技术的专业分工具有单一性。《淮南子·主术训》:“古之为车也,漆者不画,凿者不斗,工无二伎,士不兼官,各守其职,不得相奸,人得其宜,物得其安。”可见,“漆者不画”式的“工无二伎”是当时漆工艺中的典型现象。

从出土的漆器也能看出,根据《汉代漆器纪年铭文集录》2海原末治 著,刘厚滋 译.汉代漆器纪年铭文集录[J].考古社刊.1937年6月,第6期.载,蜀汉郡髹漆专业分工表现具有单一性。如在乐浪古坟出土的漆盒盖上的铭文:“元始四年,蜀郡西工,造乘舆髹㳉画纻黄涂辟耳樽,容三升盖,髹工吕,上工活,铜辟黄涂工古,画工钦,㳉工戎,清工平,造工宗造……”,大同石岩里第九号坟出土的夹纻漆盘,“居摄三年,蜀郡西工,造乘舆髹㳉画纻黄扣果盘,髹工广,上工广,铜扣黄涂工充,画工广,㳉工丰,清工平,造工宜造,护工卒史章……”,乐浪王盱墓出土的漆杯,“建武二十一年,广汉郡工官,造乘舆髹㳉木侠纻杯,容二升合,素工伯,髹工鱼,上工广,㳉工合……”,从以上铭文中可见,髹漆专业分工秩次为:髹工—㳉工—画工;或造乘舆—髹工—上工—铜扣黄涂工—画工—㳉工—清工—造工;或素工—髹工—上工—㳉工—造工。说明,“漆者不画……工无二伎”。

图5 图片来源:《长江流域古代美术史前至东汉——漆木 器》,张正明,邵学海主编;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

不过在汉代,巴蜀地有很多优秀的髹漆名匠,如“丰”,打破了“工无二伎”的传统。如甘肃省武威磨嘴子出土的巴蜀漆耳杯,在近底座处有针刻铭文:“㳉工丰”,1甘肃省博物馆.武威磨嘴子三座汉墓发掘简报[J].文物.1972年,第12期。再如再朝鲜出土的蜀汉漆器铭文:“画工丰”“素工丰”“髹工丰”“㳉工丰”“髹工丰”,2海原末治 著,刘厚滋 译.汉代漆器纪年铭文集录[J].考古社刊.1937年6月,第6期。从这些漆器铭款中多次出现“丰”的工艺,可见“丰”是蜀中“髹漆大师”,懂得“㳉”“画”“素”“髹”等多种髹漆工艺,同时也说明汉代巴蜀髹漆管理制度的灵活性。当然,巴蜀漆器匠人的技术与中央在巴蜀实施的漆器管理与生产有关。

另外,汉代对髹漆工艺技术的掌握也是十分精深。《淮南子·说山训》:“染者先青而后黑则可,先黑而后青则不可;工人下漆而上丹则可,下丹而上漆则不可。”丹,是古代用作染色的颜料,《仪礼·乡射礼记》:“凡画者丹质。”《说文》:“丹,巴越之赤石也。”《华阳国志·蜀志》:“其宝则有璧玉、金、银、珠、碧、铜、铁、铅、锡、赭、垩……丹黄、空青。”《华阳国志·巴志》:“丹、漆”;同书《蜀志》也载蜀地有“漆、麻、紵之饶。”《史记·货殖列传第六十九》:“巴蜀亦沃野,地饶卮、姜、丹沙、石、铜、铁、竹、木之器。”可见四川盛产制作漆器的主要原料丹珠等。

丹与漆的先后使用可以从出土的漆器铭文中窥见。如根据《汉代漆器纪年铭文集录》3同上。载,蜀汉郡出土的漆器铭文,如大同石岩里丙坟出土漆耳杯:“始元二,……髹工当(下漆),㳉工将夫,画工定造(上丹)。”大同石岩里丙坟,漆耳杯,“始元二,……髹工当(下漆),㳉工将夫。(下缺)”石岩里丙坟,金铜扣器扁壶,“……造乘舆髹㳉(下漆)画木(上丹)黄扣。”大同石岩里丙坟,漆耳杯,“元始三年……髹工赣(下漆),上工潭,铜耳黄涂工充(下漆),画工谭,㳉工戎(上丹)”,乐浪古坟,漆盒盖,“元始四年……髹工吕(下漆),上工活,铜辟黄涂工古,画工钦(上丹)”,大同石岩里第九号坟,夹纻漆盘,“居摄三年……髹工广(下漆),上工广,铜扣黄涂工充,画工广(上丹)”,这些铭文(括号内容作者加注)中的秩次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下漆而上丹”。

“下漆而上丹”的思想较早见《论语·八修》:“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这里的“绘事后素”与《考工记》中“凡画缋之事后素功”具有相通性。画缋,为“缋画”,同“绘画”;素,指织物光润则易于下垂,本义是指没有染色的丝绸;“素绚”,即绚素,指白绢绘以文采或在绘画上施加白采而显得绚丽。朱熹集注曰:“绘事,绘画之事也;后素,后於素也。” 也就是说,“绘画之事后素功”,是指先以白粉地为质,而后施加五彩。就如同人有美目与巧笑的基础,然后才可加文饰。其实,“绘事后素”,在设计学上意味着装饰的可能性与美学性。或者说,装饰,是建立在材料的有用性与本然性的基础之上,它也体现“下漆而上丹”的工艺。

实际上,“下漆而上丹”的思想在《考工记》中有详细阐释,该书曰:“画缋之事,杂五色。……杂四时五色之位以章之,谓之巧。凡画缋之事后素功。”这段文字是中关于“画缋之事”,基本上规定漆画用色原理、设色操作、配色名要、画缋之巧、画缋步骤等思想。《淮南子》中的“下漆而上丹”思想实际上就是继承先秦用漆思想,它与现代髹漆技术是吻合的,足见古人对漆工艺科学思想认识的深度。

五、用漆与色彩学

古人曰:“凡漆不言色者皆黑”。《考工记》曰:“青与白相次也,赤与黑相次也,玄与黄相次也。”“赤与黑相次”,意为赤与黑的搭配具有相容性。

《淮南子·齐俗训》曰:“漆不厌黑,粉不厌白。” 漆黑,是漆的最本质色彩;丹红,是漆的最富有色彩。黑与红,是汉代用漆的主要色彩。“漆不厌黑”是《淮南子》对漆性的最好表述。

黑色,在汉之前,就是漆器的主要色彩之一。《韩非子·十过篇》记载作为食器,“墨染其外”,物之黑者曰漆,漆黑。《周礼·春官》:“巾车漆车藩蔽”。《注》漆车,黑车也。《尚书·顾命》曰:“西夹南向,敷重笋席、玄纷纯,漆仍几。”《小尔雅》曰:“玄,黑也。”《礼记·檀弓上》曰:“夏后氏尚黑;大事敛用昏,戎事乘骊,牲用玄。殷人尚白;大事敛用日中,戎事乘翰,牲用白。周人尚赤;大事敛用日出,戎事乘騵,牲用骍。”后墨子行夏道,衣服尚黑。秦代尚黑,而汉初承之。秦始皇尚黑、好大、崇威、巨丽的审美趣味是形成秦代漆器艺术风格的主导因素。黑色是秦代的“国色”,漆之乌黑与之映衬。《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不仅如此,连秦代平民也改为“黔首”,黔,乃黑色也。汉承秦制,汉代也崇尚黑色,《拾遗记·前汉下》曰:“汉成帝好微行,于太液池旁起宵游宫,以漆为柱,铺黑绨之幕,器服乘舆,皆尚黑色。”

漆黑是大漆的本然色彩,黑的沉静、黑的厚重、黑的单纯、黑的神秘。古人曰:“凡漆不言色者皆黑”,我们经常形容未知的世界为“漆黑一团”,然而正是“漆黑一团”造就了漆艺家的艺术动力——冲破“黑暗”,寻找光明。因为漆黑之美:沉静,不是死寂,厚重,不是沉重,单纯,不是单调,而这些诸如“死寂”“沉重”“单调”,就是漆艺家必须要摆脱的痛楚与冲越的墙,否则漆黑就失去了本然的美。实际上,任何艺术就是一堵黑暗中的“墙”——界限——跨越与超脱的对象。漆黑的光明——第一缕彩色之光就是天然硫化汞——银朱的发现与入漆,使朱红成为仅次于漆黑的第二大魅力漆彩。漆黑是漆的最本质色彩;丹红是漆的最富有色彩。漆黑而有光泽,丹红而又艳彩。《淮南子·齐俗训》曰:“夫素之质白,染之以淄则黑;缣之性黄,染之以丹则赤。”《考工记》曰“青与白相次也,赤与黑相次也,玄与黄相次也。”“赤与黑相次”,意为赤与黑的搭配具有相容性。

色彩,就其本义来说,实际为了装饰。而装饰,源于“装”与“饰”的两种功能,前者是为了实用,后者是为了美化。从总体上看,汉代漆器的“装饰”,以实用为先,而以修饰为后。当然,汉代漆艺之“饰”,除了美化之外,还包含许多诸如宗教、皇权、威武、五行等文化心理因素。譬如《后汉书·礼仪下》:“诸侯王、公主、贵人皆樟棺,洞朱,云气画。公、特进樟棺黑漆。中二千石以下坎侯漆。”所以,一部色彩学,也即一部美学与文化学。

六、余论

《淮南子》毕竟不如《考工记》一类的手工业著作那样具有专业性,它所提及手工业科学思想也只是辅证其理论而发,尤其是汉代用漆科学很少,但绝不能忽略。因为,哲学形态的思想往往是生活与科学的高度凝炼,如果用漆艺人的视野去审度该著,也能窥视其大漆科学与技艺。本文发墨钩沉其漆制科学思想,权当一次解读文献方法之尝试,也期昭示汉代大漆器艺与科学思想的先进;在缺乏“元经验科学”的工艺设计的当代,它能为我们提供反思的空间与传承的接点。

参考文献

[1]甘景镐.甲壳质与生漆膜改性[J].中国生漆.1992年11月,第11卷,第4期.

[2]胡玉康.战国汉代漆器艺术[M]. 西安: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2003年6月,第22页.

[3][日]海原末治 著,刘厚滋 译.汉代漆器纪年铭文集录[J].考古社刊.1937年6月,第6期.

[4]甘肃省博物馆.武威磨嘴子三座汉墓发掘简报[J].文物.1972年,第12期.

[5]缪桂龙.四民月令选读[M].北京:农业出版社,1984年.

[6](汉)刘安等编撰.淮南子[M].北京:燕山出版社,19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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