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尽长江滚滚来

撰文_刘洪军 图片提供_视觉中国 全景网

离开白帝城后，压着骚动的指尖，本不想再写什么，可随着时日愈久，那座岛城和它身后的夔门却在心中越发清晰起来，仿佛真的感应到什么，当时情景又浮现眼前。

车到奉节，顺着狭窄的江城一路行驶，长江对岸云雾蒸腾，白云淼淼。抵达白帝城前，参观了夔州诗城博物馆，除了标志性的李白、杜甫等人的雕塑，还有临江的城楼，一缕白云在江对岸的山顶如丝带飘过，与江中客船、远处的白塔构成一幅绝美的图景。再行过个山弯，白帝城的身影已然显现其中。史载白帝城东依夔门，西傍八阵图，三面环水，雄踞水陆要津，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未去白帝城之时，印象中那是一座依江扼险之雄城，但远远看到这座江心岛城时，发现比印象中小很多，三峡大坝蓄水至175米时，以壮丽奇险而著称的三峡景色都被拉低了“身高”，白帝城也不例外，三分之二已永居江水之下。

等站在跨江廊桥上时，看着这座葱翠秀丽的环江小岛，心中闪现的是蜀汉君臣的景象。白帝城让人耳熟能详的，恐怕就是那段刘备托孤留下的君臣明良千古的往事，直到走过廊桥踏上白帝城时，才发现自己从来没追问过白帝城何以叫白帝城，只是在心中将其三国往事和后来众多的诗词大家划上等号，除了学究们，谁会一定要问长安为何叫长安，金陵又为何叫金陵呢?

长江三峡的起点瞿塘峡

白帝城的广场上，矗立着蜀汉武乡侯诸葛亮的巨大雕像，雕像后的石壁雕刻了《出师表》和《后出师表》。诸葛亮在《出师表》开篇写“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已经讲明起兵北伐的理由和蜀汉当时的窘境。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刘备称汉中王，命关羽为前将军。同年七月，关羽由荆州起兵北伐，率军攻打曹仁据守的樊城（今襄阳市樊城区）。曹操派大将于禁助战，关羽借汉水淹曹魏七军，生擒于禁、斩杀庞德，威震中原。曹操先是打算迁都以避关羽之锐，后听从谏言派徐晃前往增援，而蜀汉曾经的抗曹盟友东吴又派吕蒙偷袭荆州，关羽腹背受敌，兵败被杀。原本形势大好、威逼中原的东征以惨败收场，愤怒的刘备起兵向东吴复仇，意图重夺荆州，打通进击中原之路，却被陆逊一把火烧光了家底，损兵折将，最后败退至白帝城，托孤之后饮恨而终。

白帝城广场诸葛亮像

白帝庙围墙一角

自古有“据关中、河洛而得天下”之说，想来中原富庶的人口、粮食、财税等资源，是古时争霸天下的根本。东进中原之路被堵死，死守西南一隅的益州，等待蜀汉的将是必然到来的灭亡，以诸葛亮绝世的智慧，对蜀汉的生存危机已是洞若观火，于是才有了五次北伐，或阴差阳错，或实力不济，北伐最后均以失败告终，孔明先生也病逝在五丈原，结束了传奇的一生。

沿着石阶漫步而上百余级，看到台阶顶端石壁上刻有刘备给其子刘禅的一段遗诏：“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这位从“织席贩履之徒”，转战一生，汇集英才，最后成为开国君王的人，想必临终遗言是其一生智慧的结晶，要告诉后人“惟贤惟德，能服於人”。

进入石阶尽头小门，幽静的小院中古树掩映之下，便是碑抄诗墙，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等历朝名家的绝句墨宝题刻墙上，目不暇接。最熟悉莫过于“诗仙”那首《早发白帝城》，因永王李璘案被流放夜郞的李白，在白帝城遇朝廷大赦，惊喜交加中放舟东下，留下“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绝句，脍炙人口，传唱千年。

奉节气势雄伟的旱夔门

转到托孤堂才发现自己是从后门进来的，入眼是蜀汉一众君臣的群像，凄哀之情溢于言表。进入一旁介绍刘备生平的馆室，其起兵以来的历史因《三国演义》而让大多数人耳熟能详。

由白帝庙正门而出时，终于看到号称天下之雄的夔门，虽然因三峡蓄水不复以往雄姿，但看到长江从刀切斧削的山壁间流淌而过，心中不禁激荡，看来选这奇景放在10元人民币背面是对得起这景致的。

坐船过江，在江口炮台看滚滚长江从夔门奔流而下流入瞿塘峡，白盐、赤甲两山隔江相望，江面最窄处不足百米，波涛汹涌，观之令人心悸，客货船只往来，仿佛看见千年历史经由此门流淌而过，心中却不禁回想从石碑上看到的白帝城的由来。

西汉末年自汉成帝后，哀帝、平帝皆短祚，王莽自立为帝建立“新朝”后，因政令失策，在内外交困之下迅速灭亡。新朝大将公孙述据蜀，在夔门江口的山上筑城，因城中一井常冒白气，宛如白龙，乱世之中公孙述渐有自立之心，于是便借此祥瑞之兆自号白帝，将此城命名为白帝城。

可惜公孙述遇到的是光武皇帝刘秀，这位被毛泽东赞为“最有学问，最会打仗，最善用人”的东汉开国皇帝，没有给公孙述像刘备那样据蜀自立的机会。建武十一年（公元35年），刘秀平定关东、关中、陇右之后，令大将吴汉、岑彭(均为著名的云台二十八将)引军分多路入蜀，公孙述力战而亡。杜甫曾为公孙述和诸葛亮写下“卧龙跃马终黄土”的诗句，记述这位国运短暂的君王。

西汉末年战乱四起，各种势力之间血腥厮杀，即使河洛、关中也未幸免，白骨遍地，赤地千里，民生凋敝，一如之前和之后千年中反复出现的乱世。但公孙述治下的蜀地却独享一方太平，未受太多荼毒，晚明思想家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论公孙述，“俾后王有所考而资以成一代之治理，不可谓无功焉”。肯定了公孙述在乱世中保得一方平安的功绩。也正因如此，公孙述死后，白帝城百姓在山上建庙立公孙述像，称白帝庙。

由于认为公孙述非正统而系僭称，明正德七年（1512年）四川巡抚毁公孙述像，祀江神、土神和马援像，改称“三功祠”。明嘉靖二十年（1533年）又改祀刘备、诸葛亮像，名“正义祠”，以后又添供关羽、张飞像，遂形成白帝庙内无白帝，而长祀蜀汉人物的格局。

遥想千百年来在白帝城留下身影的历史名人，心生慨叹，今人缅怀古人，却不知自己转眼就成了古人，成为历史长河中的星星点点，或为后人缅怀，又或不复为人所记起。巍然屹立的大巴山脉和滚滚而下的浩瀚长江，不知保存了多少失落记忆，历经了多少时光流逝，见证了多少历史兴衰。

那一刻，忽然想起古犹太所罗门王说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一抬头，看到白帝庙前观星亭上杜甫留下的名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巍然屹立的大巴山脉和滚滚而下的浩瀚长江，不知保存了多少失落记忆，历经了多少时光流逝，见证了多少历史兴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