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敦煌

陕西/闫翼茹

李中宏/图

戈壁的古道风尘湮灭了多少风起云涌、时代变迁；大漠的长河落日又见证了多少人来人往、过客匆匆。荣辱盛衰的兴亡故事已随风而逝，唯有千年的敦煌依旧在驼铃隐约的宁静中守望着不朽的文明。雄踞在中西交通的咽喉之地的古代丝绸之路之重镇牵绊着多少天涯商客、游子离人的爱恨。在人类文化历史的坐标上，敦煌堪与长安、罗马等世界名城比肩争辉，敦煌所承载的记忆绝不是一个“世界历史文化名城”的称谓所能担当得起的。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的孤凉在敦煌的映照下显得悲壮万分，在两千一百多年前，雄心万丈的汉武大帝出兵打败了不可一世的匈奴人，无数的军中将士为此付出了宝贵的生命，但他们死而无憾，他们为亲人守卫了一个河清海晏的太平世界，那悲凉的气氛终被胜利的喜悦所冲散，汉武帝在这个有着三危山、疏勒河、渥洼地、鸣沙山和月牙泉的地方设立敦煌郡。为抵御匈奴，为管辖这大汉王朝的最西边。从此多少代将士在此处守望敦煌，那“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诗句就是在离这里不远的阳关写成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丽景色只有在这片热土上，才能显现出它的传奇色彩。穿越历史的长河，敦煌一直在传说着属于中国精神的传奇故事。

敦煌，一个充满宗教色彩的大气佛地，历经千年而巍然屹立。在这千年之中它经历了辉煌与惨淡的开凿历史，承受了来自各方的烧杀抢掠。看惯了荣辱变迁、沧海桑田，所有打击不过是敦煌生命中华彩的一笔，它便因此更加坚强。背负着两千多年前大汉王朝赋予的神圣使命，一步一步从远古走向现代。晨钟暮鼓，在岁月的留影中独对弦月；日走云过，于浮世的幻影里携手双仙。面对莫高窟，一条河横亘着岁月，山连绵，写满了历史的沧桑。飞天袖间，佛祖释迦摩尼涅槃重生，为万世的痛苦找到了一片超脱之地。羽化登仙，未来佛弥勒笑语盈盈，呈包容万物之状，尽收人世烦恼。来自民间的一颗颗赤子之心用他们的神来之笔勾画出属于中国人的精神家园。敦煌壁画蘸满了饱含深情的虔诚，飞舞之间洒下了对世界大爱的无限升华，佛国极乐，反弹琵琶，转瞬间都化作最美的色彩遨游于山水人心之间。大爱无言，所有的精神感召在我进入敦煌莫高窟的那一刻起都凝固于这壁画所表达的崇高之中，我不知道创造出如此极具艺术穿透力的作品的作者是谁，但我却明白多少个日日夜夜里青丝变白发的含义，这绝不是简单的热爱所能传递给我们的能量。

当年，那个叫乐僔的游僧游历至此看见鸣沙山上金光万丈，疑为千佛。于是，他不再离开，而是开始了对莫高窟的开凿，为敦煌开启了震惊世界的艺术大门。从此，无论王朝的更迭、世事的变迁都与这遗失在边关的千佛之地少有联系，敦煌莫高窟在无数民间艺术家的滋润下，成为举世瞩目的民间艺术宝库。

史小玉，敦煌历史中毫不起眼的小人物，我们当中几乎没有人听过他的名字。但如果我说起那震撼全国的千手观音时，大家想必都应该明白我之所言了。名不见经传的史小玉恰恰就是这幅敦煌壁画的作者。高手在民间，俗世有奇人。敦煌的史小玉倾尽毕生的精力，忍受着饥饿、寒冷、疾病的侵袭，用怎样的毅力超越生死完成了自己一生的夙愿？我们不得不景仰这些默默无闻的民间的大师，忽略现实的残酷，描摹出象征仁爱、极乐的飞天，“天衣飞扬，满壁风动”。叩拜只是多余，世俗的礼节不能表达我对他们的敬意，我愿独自穿梭在天地旷野之间，向人世间传说他们的经典，传说关于敦煌壁画的一切。

圣手雕塑成千古，万世传唱显华光。历经十六国、北朝、隋、唐、五代、西夏、元等朝代的兴建，敦煌莫高窟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内有泥质彩塑2415尊。当年的民间工匠从备泥加工、内搭骨架到上泥堆大形、深入塑造到最后的调整统一、上色成像，哪一步不是费尽心血，极尽技艺。在这片看似贫瘠荒凉的土地上，他们雕刻出了丰富的艺术塑像，承载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精神。1900年，是敦煌历史上绝不能忽略的一年，这一年道士王圆菉在洒扫莫高窟时，突然有一处墙体崩塌，“内藏万卷古经”，然而国不济，人不懂，王道士并不知道这万卷古经的巨大价值，他还是每天忙忙碌碌地打扫着莫高窟的卫生。当然，历史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无知而不对其做出任何评价，1907年，无知的王道士面对探险家斯坦因时，他的身后就已是一片荒芜，次年法国人伯希又从敦煌石窟带走了大量经书。几经折腾，敦煌的藏经洞败落了，王道士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郁郁而终的代价。“敦煌，吾国学术之伤心地也。”（陈寅恪语）那个令人着迷的藏经洞如今空空如也，我们的敦煌学研究只能从世界各国拾遗。一个不知轻重的日本学者在世界敦煌学术交流大会上说了这么一句令所有中国人伤心的话：“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日本。”此语一出，中国敦煌学术界一片哗然。中国人有一个优点，同时又是一个缺点，那就是：绝地反击，一战雪前耻。我们的敦煌遗书散落各地，但我们的敦煌学确是任何一个国家的敦煌研究者所不能比及的，我们的敦煌学术研究名扬世界。

佛曰：笑着面对，不去埋怨。悠然、随心、随性、随缘，注定让一生改变的，就在百年之后，那一朵花开的时间。敦煌的历史已成过往，世人的评说于敦煌来说早已不是苦痛的伤心，经由历史的积淀，敦煌绽放给我们的不是它满目疮痍的沧桑逶迤，而是它举世无双的大气、包容万物的雅量。敦煌，我的微言微词比不了你那平和大度的胸怀，写此文章实在是有些亵渎你的情怀。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