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家

王予禾

有的时候我们想要回家。我们是多么多么地想要回家。

我们眼里茫茫然，口里不住地喃喃，为的就是家，那个终生牵挂的地方。

回家吧。回家吧。如果我们既不富有也无名望，不如就在路上捡根树枝回家吧。劳苦时，回家吧。困顿时，回家吧。悲哀时，回家吧。到家中，无论是谁都可以睡得安稳了。

清晨我们去雾里穿梭吧。我们去感受水一般的清凉，去等阳光消解迷茫一片白色，去草地上打滚嬉闹吧。土地温热柔软，听得清声声心跳，嗅得到幽微的花草香味。我们看细碎的花朵撒满的澄澈景象吧。去数它们有几瓣，分辨它们舒展时的色调，默默聚拢起欢欣，仿佛将暗黄的残碎的星星归引到银色薄而韧的月亮旁吧。

但是不去采它们来装点我们的家。我们不要撕裂的苦楚，不要分离的哀怅。我们去爱它们吧，去到它们身边闭眼，向云涌起的天边微笑祷告，感谢一切吧。

我们去纷闹的腾腾生气的市集吧。大伙儿脸上的欢乐散发着光芒，卖绿豆糕的阿伯的手温厚而且宽长。小吃摊萦绕、弥散着浓浓的人间的热滚滚的甜香。胖墩墩的阿嬷编的粗麻绳坚实得很，白发奶奶大麻袋里的红枣油浸得发亮。

微微泛黄的午后，我们就搬两把木椅靠在房门边上打盹吧。阳光斜照，缓慢挪移，静默里把空中的纤尘都洗得洁净轻扬。

云卷云舒的下午，我们去给蝴蝶们做翩翩舞里的观客，去把风筝放飞到黑色浸染不到的地方，去拥抱醉醺醺的深谷山风，让它掀舞我们的衣角，亲吻我们恬淡的欢笑。

霞光泼洒的黄昏是云的生命终结的时候，炽烈灿烂的雪白化作宁静里的烈红、亮橙、灿黄、浅湿的青绿、微冷的淡蓝、莹莹的弱紫，轰烈之后积淀为平薄的一页。

暮色四合的时候躁动的纷扰渐渐退去，天幕是明净的河，澄清见底。黛色浓了，微茫发烫的星星发芽，探出嫩黄的绒绒的脑袋。我们不如爬上小山坡看那最圆最圆的月亮——浑圆似海上的太阳。如果它不情愿来，我们可以等。就像瑟缩在朴白素净的透彻寒冷中等雪到来。哈出的气，凝成白色的雾，贮在心中，竟怔怔觉得感动了。

……躺在被窝里，我讲故事给你听，孩子，就在你爱的那盏灯下。然后你唱你爱的歌給我。

……回家吧，回家吧。孩子。我想你想念得久了。

别和我说来不及了，孩子。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抓住第一缕飘浮的细微的光。你也可以把天空绘染成绿色，让溪流淌着晶莹的玛瑙色，让蜂蜜酿在脆薄的栀子花苞里，让虫儿长出羽翼，“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回家吧，回到我身边，孩子，做你的无虑的安恬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