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靠他吃饭

王文昌

曾国藩在《大界墓表》中称自己的祖父星冈公“声若洪钟，见者惮慑。而温良博爱，物无不尽其情。其卒也，远近咸唏，或啼泣不能自休”。曾国藩对自己的祖父感念极深：“余于起居饮食，按时按刻，各有常度，一一皆法吾祖吾父之所为，庶几不坠家风。”

当年曾国藩中翰林，临行前，祖父召开一个家庭会议，中有一言：“宽一（曾国藩乳名）虽点翰林，我家仍靠作田为业，不可靠他吃饭。”

“不可靠他吃饭”，“他”是谁？曾国藩；非曾国藩，是他身居之官位。祖父之言，成为曾氏家训，众人奉行，绝无违逆。曾国藩进京做官，爷爷奶奶依然引车贩浆，老爹老妈依然作田纺棉，“自酒浆缝纫以至礼宾承祭，经纪百端”。即使曾国藩统兵百万，权倾朝野，曾家媳妇仍是在家纺布织棉，切草喂猪；戎马少安，接了夫人儿媳诸女到总督府，“饭后，做小菜点心酒酱之类。食事。每日验一次。巳午刻，纺棉或绩麻。衣事。三日验一次。中饭后，做针黹刺绣之类。细工。五日验一次。酉刻过二更后，做男鞋女鞋可缝衣。粗工。每月验一次。”正是“不可靠他吃饭”的家风，让曾国藩身居高位，放开手脚做事而无后顾之忧。

曾国藩后来称祖父此语：“懿哉至训，可为万世法。”曾国藩居官清慎，曾氏家族兴旺发达莫不与此相关。这种良好的家风正是我们的优良传统，《二十四孝》中孟宗的母亲就是典范。孟宗做了盐池司马，负责管理官家渔业。他自己编织渔网，捕鱼腌制成鱼干寄给母亲，他的母亲不仅不高兴，反而回信严加斥责：“你是渔官，给我寄鱼干，如何能够避嫌？”

相反的例子，清代张集馨在《道咸宦海见闻录》中有一则生动的记述。四川乐山人李敦厚性情柔顺，“其父其叔随任，见署中进款，无论公私，概卷入蟗，带至四川置办田产。”久之，兵家妇孺皆知其贪墨兵饷的恶劣行径。一次，他被人围堵，衣帽尽被撕毁：“李素秃，发辫安于帽，帽被揪去，辫亦随之，行道之人，轰然一笑。”

星冈公“不可靠他吃饭”，让曾氏代代兴旺。李敦厚倒是让自己的父亲叔父靠自己吃飯，结果众人当街厮打，“行道之人，轰然一笑”，斯文扫地，徒留“敦厚”之名也。

亲情，人所共有。放眼望去，许多官员恰恰就是倒在亲情的干预、依靠、乞求之下。家风之重要，于此可见一斑。遗憾的是，像曾国藩祖父一般清醒的并不多见。今天许多官员落马，不是子女“惹的祸”，就是家人手伸得太长，结果一人被查，全家沦陷。

要做一个清官，良好的家风固然重要，然后就是官员的自觉：不以亲情废官身。《资治通鉴·唐纪·张镇周治舒州》记载：唐高祖武德八年（625）春季，张镇周出任故乡舒州都督。他来到舒州后，便马上买了酒菜，招待亲朋故友，并将金银绸缎分赠给大家。随后，张镇周流着泪对他们说：“今日张镇周犹得与故人欢饮，明日之后，则舒州都督治百姓耳。”张镇周公私分明，管理舒州“自是犯法者一无所纵，境内肃然”。

说了一大堆，道理却是一个：官是为民服务的，不是为家服务的。家清官自清。居家有星冈公的清醒，居官有曾国藩、张镇周的自觉，庶几不会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天人侧目，也会少有废职亡家的悲剧上演，于国、于民、于家莫不大幸焉！

图：付业兴 编辑：郑宾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