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吸猫”做成了最幸福的工作

吴俊宇

和微信上的“狸宝”聊完后，再和现实中的她见面，总会让人惊叹一番：

“啊！原來你这么成熟？”或者，“啊！原来你这么年轻？”

记者和“狸宝”的第一次见面，属于前者。

“狸宝”在微信上和人聊天画风很活泼，总会让人以为这是90后甚至95后。她擅长用颜文字和表情包，喜欢“23333”这类语气词和网络流行用语，经常会和客户一边聊天一边互黑自家的猫，随手做两个猫的表情包斗斗图，还会给各家的猫起可爱的外号“挑食怪”“戏精”“跑酷猫”“零食女王”“粘豆包”……

而淘宝上，由于沟通界面的局限性总会让人误以为，屏幕另一端的是个赋闲在家的退休老太太。

这位34岁的女士5年前还是北京某商业杂志的美编。离职后在家成为自由职业者，兼职做设计。2016年年底，她在淘宝开了个名叫“‘狸宝家”的会员制小店，做起了上门喂猫的行当，一个人兼顾客服、美工和运营，还要上门喂猫。

这门事业看起来简单新奇，却需要信任。她的工作，展现出了大城市中某种现代社会关系和生活状态。

猫咪的保姆

2018年春节，“狸宝”和丈夫没有回家与家人一起过团圆年，而是留在北京，帮那些回家过年的“北漂族”们喂猫。年前，她在朋友圈发了一条上门喂猫的预定广告，短短不到一小时内就被会员以及关注她的猫主人预定满了。15天，总计116班。

大年初一清晨，“狸宝”就和丈夫开着车在全北京城走南到北。石景山、中关村、六里桥、青塔、菜市口、三里屯、十八里店、四惠、姚家园、酒仙桥……每天回到家都已经是晚上10点多。

整个春节前后一个月的时间里，“狸宝”的行程表排了100多次班，从腊月二十九那天开始，到正月初六，每一天需要喂养的家庭都在10户以上—按照100-200元一户计算的话，这一周收入就已接近2万元。

狸宝开玩笑，“不过，一年下来也只有两次周入2万的机会，一次是春节，另一次是国庆。取消五一黄金周可真是太可惜了，不然的话能有三次。”

左图：IU是傻傻的黏人的小扁脸，特爱和人聊天，一问一答的那种。右图：juin（左）和球球（右），是对好基友，球球比较外向一些，juin比较胆小害羞。

“开着奔驰，上门喂猫，周入2万，暴瘦20斤”，“狸宝”前同事故意拿她开玩笑说，你这工作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高薪撸猫还能减肥，你以后要是创业，我都给你想好了招聘广告词”。

“狸宝”听了这广告词笑岔了气，“得了吧，咱们也就私下调侃一下，我又不会开车，出行还得靠公交地铁+小黄车，简直拖行业后腿。说到周入两万，不知道的还以为靠撸猫就能赚大钱呢，其实一年也只有这两周，其他日子都得吃土。”

春节时，丈夫每天都是她的司机。她怕打扰小猫，一直不让丈夫上楼帮忙，只有那些性格外向并且充分信任她的小猫，她才会叫丈夫来帮忙扫地、铲屎。

丈夫每次得到许可后，总会屁颠屁颠跑前跑后地帮忙，为自己受到了猫的信任而开心，“我老公还是挺惨的，得不到许可的时候，就只能呆楼下车里玩手机了，一待就是一整天。春节一周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

“狸宝”的丈夫曾是一名商业媒体记者，如今在北京某高校工作，有着不错的收入，两人生活在外人看来很体面。“狸宝”萌生上门喂猫的想法后，他全力支持，但叮嘱了三件事，“第一，别把这事儿做成生意，不然要变味;第二，别把自己搞得太累，咱不指着这个过活。第三，分辨猫主人真实性，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所以，“狸宝”一直仅仅只是把这件事当成是兴趣爱好。她说，这可能也是我把这件事坚持下来的最大因素。

“狸宝”服务的顾客大多是养猫的北漂“空巢青年”—她更喜欢把顾客们称为“家长”。他们与亲人分居独自租房，他们工作繁忙，缺少陪伴。养狗每天都需要“遛弯”不太经济，安静独立和人保持一定疏离感的猫，成了最佳选择。

每逢春节，“空巢青年”纷纷返乡，家里的猫成了最大的问题。

2016年年底，“狸宝”家的两只猫也面临着这样的困难。她当时发现，北京似乎没有让她满意的寄养或上门服务。

猫是很敏感的动物，有些胆小的猫并不适合送入猫舍寄养，和其他陌生猫同处一室，又失去了熟悉的环境，很容易免疫力降低而患病，寄养环境的参差不齐也很让人担忧。

上门服务也不够精细，只是添粮换水铲屎，满足猫的基本生存需求，却缺少了和猫的互动交流和陪伴。

猫在春节期间长期见不到主人，又遇到鞭炮、烟花响声，容易受到惊吓，得不到适当的安抚易出现应激反应（受到外界环境变化的刺激时，在生理上或心理上产生异常，甚至诱发疾病）。把猫千里迢迢带回老家更不现实。

让猫待在熟悉的环境—在家过年是最优解。于是她决定不回家过年了，就留在北京照顾家里的两位“主子”，顺便帮人上门喂猫，不但能撸到不同品种、不同性格的猫，还可以顺带赚点罐头钱。

用喂猫挣钱的理由也能逃避春节回家的烦恼—她和丈夫的丁克理念在父母面前有些压力，父母总会委婉地提醒她应该在适当的年龄做适当的事（生孩子）。七大姑八大姨也总会问一些她没办法回答的问题。比如，“做什么工作？每月挣多少钱？”

当她告诉父母人喂猫一次能挣两百多，一天能喂五六家时，父母甚至半开玩笑地问她说，“我能不能去帮你喂？”她吓得赶紧回绝，“这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上门喂猫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喜欢猫，细心、耐心、爱心、责任心，缺一不可。有多年饲养经验以及各种突发事件应对经验，能够在短期内建立与猫之间的信任并赢得好感，掌握不同品种的猫的饲养知识，熟知喂过的每只猫的喜好和生活习惯，这些并不是每个上门喂猫的人都能够做得到。

能够有这种专业程度并且长期做上门喂猫的，收费都不低，“狸宝”就是其中一个。而高收费相对應的是更精细、严谨的服务—与其说是上门喂养，倒不如说是宠物保姆。

2016年年底，她在豆瓣打了个第一个上门喂养的广告。豆瓣上有句话叫做“有猫的都是人生赢家”，在这里年轻人聚集，养猫氛围很浓，再加上“狸宝”自己也是“猫奴”，交流起来十分方便，这则广告为她带来了十几个顾客。

左图：君君是戏精，饭前小天使，饭后翻脸不理人。右图：咖咖是外向粘豆包，真是特别特别外向的那种。

2017年底，她的顾客群体发展到六七十人，大部分都是从豆瓣和微博发展而来的“种子用户”以及这些顾客通过口碑传播带来的朋友 。

别人上门服务一般是30分钟左右，“狸宝”则是一个多小时，碰到胆小的猫，别人会收拾好猫的日常所需后离开，而她会想办法尽量让猫降低警惕性，安抚猫的情绪，喂养项目也比猫友圈的互助做得更标准、丰富。

每次在她的店里下单后，她需要上门熟悉猫，了解猫的日常生活情况和喂养细节，和家长交换双方的身份证签订协议。协议内容事无巨细，不仅包括每次上门服务的金额、时长这些内容，还有钥匙交接的方式、猫生病后该去的宠物医院、猫有哪些生活习惯需要照顾等一系列细节内容。

她还会针对每一家猫咪的性格、生活习惯做出一份专业的工作流程表。进门以后，每做完一项工作就要在流程表上打勾。

比如说“陈湾仔”和“陈星仔”这两只小猫家从进门到离开的工作流程一共包括16步。比如，进屋拍照确认猫是否在家、检查屋内是否有呕吐物、观察猫的情绪行为是否有异常、粪便是否正常、添粮换水铲屎这些常规工作内容，以及喂益生菌化毛膏、滴眼药水，剪指甲，掏耳朵，陪每只不同的小猫玩不同玩具这些针对每一只猫的特定工作内容。

在每天的工作结束后，“狸宝”会把和小猫陪玩的视频、照片发给猫主人，根据猫当天的情况跟家长沟通交流，然后在朋友圈，微博，豆瓣等平台更新喂养日记—这不仅是让顾客监督自己，也是对自己工作的记录。

信任的事业

在“狸宝”选择做上门喂猫的时候，丈夫就隐隐觉得这是门服务业，可能会让她受气。

因为上门喂猫，是门信任的事业—“家长”不仅要把家中钥匙交给一个陌生人，还需要把爱宠托付给陌生人。这意味着“狸宝”不但要短时间内要和猫建立信任，还要和猫主人建立信任。

“狸宝”的客户从比“狸宝”小十岁到年长二十岁的都有，在和这些人打交道的过程中，她明显感觉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以及代际之间的差异。

和70后、80后打交道时，会有明显的不信任感。尤其是最初接触时，她感觉自己像是在面试。对方会像面试官一样严格审查，比如询问户口，住处，自己的工作经历，老公的工作情况，为什么会做上门喂猫。甚至有人还提出来要去她家看看，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环境让她想到要做上门喂猫这件事。

这种不信任感令她感到非常的不适，但是几次服务下来，家长们在异地看着“狸宝”发去的视频和照片里，自己的宝贝被照顾得很好，逐渐消除了不信任感。和这些年长的“家长”建立信任后，双方相处下来就融洽多了。

但是依然会有很多“很尬”的情况发生。热情的“家长”为表达感谢，喜欢给她送礼—旅游纪念品或家乡特产，每次遇到这种情况“狸宝”都会拒绝，拒绝理由很简单：明码标价，权责分明。

比起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情，“狸宝”更喜欢清晰、明快的关系—希望把服务标准化、透明化，让“家长”不多花一分钱，而自己也不少出一份力。

和90后甚至00后打交道，就轻松多了。年轻人对她的信任和亲切更容易释放。而且这种信任感的逻辑非常简单、朴素。

一个90后客户曾对她说，“我认为，喜欢猫的人，对小动物好的人，一定不是坏人。”这个经常和“狸宝”聊天的家长，是名人民大学的学生，每次放假就会请“狸宝”来帮忙照料家中两只猫。平时也会经常给“狸宝”发一些猫的日常视频，学生的假期长，今年春节整个2月份，“狸宝”都去她家帮着照顾猫，这种信任关系从她家小猫8个月的时候开始，持续了将近2年。她也看着这个学生从研究生成为博士生。

信任关系建立之后，有些“家长”会显得特别随便。老顾客会直接给她电话说，“姐，我已经出差了，钥匙发闪送了，你明天直接来就好。”

不同个性的“家长”在寄送钥匙时有明显的区别。女生会把钥匙认真包好或者装在盒子，里面还会放几颗糖果或是感谢字条。粗心的男生则是把钥匙直接交给闪送快递员，快递员把钥匙送给“狸宝”时，是直接从裤兜掏出来的。

和猫建立信任比人更难，但是“狸宝”有一套自己的法子。

一般到一个陌生家庭时，她会要“家长”先抱着猫，让猫闻一闻她的手熟悉她的味道，因为“狸宝”自己养猫，身上粘有猫味，部分“独生子女”可能会有些排斥别的猫的味道，但是在“二胎”“三胎”家庭，小猫很大几率会对她身上的其他猫气味感兴趣，很快和她熟悉起来。

对猫最重要的还是耐心，比如和猫聊天，给它梳毛，摸脖子和下巴，陪它玩逗猫棒、毛绒老鼠这些玩具，陪伴的时间长了，猫自然会知道谁对它好。

“狸宝”的小会员里有一对大龄宅男猫猫—小黑和毛球，第一次上门就躲在沙发下瑟瑟发抖，通过三四次上门后，已经大大方方趴在阳台的躺椅上晒太阳了，“狸宝”给它俩梳毛的时候还会开心地打呼噜。

“狸宝”还发现，春节、国庆长假时，小猫长时间见不到主人，实在太闷，开门就会冲上来和人腻歪在一起，求抚摸讨罐头，不过，在吃完猫粮、罐头，享受完梳毛、按摩的服务后，小猫往往会“躲床底下，小手一揣，一副好走不送的表情”。令人哭笑不得。

说起自己喂养过的小猫，她如数家珍，每一只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品种，有什么习惯爱好，住在哪个小区，她都能信手拈来。

Tiger是一只黄色的小扁脸，平时表情总是丧丧的;大Seven最喜欢和白猫猫在一起玩，而小seven则是只“跑酷型”的小淘气，拥有一屋子的玩具和逗猫棒，耳朵是只娇气包最喜欢水煮鸡胸，花卷爱喝流动水，咖咖是只蓝色英短表情包，小苏和十七两口子是纸胃，罐头要拌益生菌;香芋喝水少每次都要数尿团还要人工喂水，墩墩一玩激光笔就要骂人，韩可乐爱挑食，猫粮需要两种配在一起，一种100克另一种50克……

“有这么多可爱的猫可以撸，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更幸福的工作了。不过，说起撸猫减肥这件事其实都是玩笑话”，“狸宝”夹了一块烤肉塞进嘴里，“撸猫虽然是体力活，但是一天最多体重差是2斤，大多是水分嘛。其实我之前每天两小时有氧运动，春节又起早贪黑喂猫，才瘦了20多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