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不改的是初心

董喜

从1978年到2018年，中国社会已在改革开放中高速前进了40年。40年的发展变化，翻天覆地、难描难画，却又真真切切、历历在目。几代派出所民警作为这40年伟大历程的亲历者，作为改革开放航船的护航员，扎根基层沃土，奉献青春热血，既有过许多不同寻常的经历，也有着许多异于常人的感悟。在他们看来，不管时代如何变化，衣食住行如何日新月异，始终不能变也不会变的是警察的使命、从警的初心。

与子同袍：一对民警父子的职业传承

（一）

我是老史，从派出所退休两年了。说起警服呢，我有很深的感情，因为我是军转，那时候警服和军装很相像。制服是一个行业最明显的象征之一，尤其是代表公权力权威的机关更是都有自己特色鲜明、精心设计的制服。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经历了“72式”“83式”“89式”和“99式”。无论警务工作多么忙，警察也必须保持警容风纪严整，穿警服不能马虎：帽子要端正，衣服要整洁，领带要系好，帽徽、警衔、领花、胸牌、警号，一样不能少。像我属于半路出家，警服是从“83式”开始的。大概是因为我对警服的感情像对孩子一样好，几年之后我就有了自己的孩子。

有了孩子我就能深刻感觉到：真对着孩子也有不耐烦的时候。所以其实有时候对警服也是会“嫌弃”的。穿着警服上班时还成，下班就不好说了。你看，像我这样的派出所民警很多，有人要挤公共汽车回家，有的要去地摊儿吃东西填补肚子，有的要去接孩子，还有的要去菜市场买菜，正在恋爱的还有可能要陪着男朋友或者女朋友逛街。这种时候，再要穿着警服总是有些不太妥当，因为卖菜卖饭的小贩以为你是城管说不准就跑了，女朋友大街上挎起穿着警服的胳膊未免有失庄重，穿着警服怀里搂抱孩子逗乐着从学校出来也不大合适，穿着警服在菜市场和商贩讨价还价更是不着调。可是我们来回换衣服毕竟麻烦啊。所以大多数跟我一样的派出所民警都有这样的经历：随时准备一个塑料袋，上班时叠好放兜里，下班就把帽子、上衣和领带装进袋子。平时上下班穿的是灰衬衣、藏青色裤子，随身携带的就是塑料袋，一旦需要上班，打开袋子，系好领带，穿好上衣，再戴上帽子，便是一个“完整”的警察了。自由切换，随心所欲。

以后让我儿子也试试。

（二）

我是小史，对，上面的老史是我爸。从小他一直给我灌输“与子同袍”的思想，虽然长大后我懂了这句话的出处和意思完全不是老史同志歪曲的那样，但是被种在灵魂深处的东西已经摆脱不掉了。所以，2014年10月，我手捧录取通知书带着对公安事业的向往和对未知旅途的懵懂走进了基层派出所，开始了我的从警之路。警服一开始没发下来，我就穿作训服在办公室帮衬内勤民警。别说，那时候回到家看着老史同志那身“99式”还挺羡慕。平时一有机会，我就跟着别的民警体验一下生活：“扫黄打非”、调解纠纷，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慢慢地，我体会到了制服之下派出所民警的不易：繁重的工作、危险的任务、没日没夜的接处警。可我基本没听到大家有半句怨言，大概大家都知道穿上了这身警服便意味着扛起了一份责任，从此社会的稳定和人民的安宁就是我们最大的安慰与收获。大家都认可：身上这套“99式”代表了我们这个国家的秩序、公平、正义、尊严。

第一次穿警服的时候，我躲起来用手机自拍了一张，照片中的自己笑容灿烂、眼神坚定。身披藏青，就注定我们要背负责任与使命。从那次自拍起，我完全同意了老史同志对“与子同袍”的曲解，认同了“战友老史”和“爸爸老史”的自由切换。

无食我黍：一包方便面带来的长久启示

我是不太老也不算小的老张。说到吃，我最有发言权，毕竟我在我们派出所有个“吃货”的美名。你要问我什么最好吃，我觉得都谈不上，毕竟众口难调嘛。不过在派出所呆着，吃过最多的，一定就是方便面了。

早些时候，对于工资数目羞于出口的派出所民警来说，方便面还是一种奢侈品。由于爹妈比较会经营，我们家属于先走到小康家庭的那种。所以呢，我偶尔会带一些吃的到单位当零嘴儿，其中最多的也就是方便面。记得最早的一种面是几毛钱一包的“华丰面”。“吃华丰路路通”的广告词，相信我这样年纪的不少人应该还记得。

那次，一个夏天的傍晚，我们派出所三个人跋山涉水去办案，完事以后又一刻不停地跋山涉水回到逼仄的派出所，这时候已经大半夜了，大家都打算眯一眼等天亮继续上班。然后就是夏夜“嘤嘤嘤”叫嚣着出来觅食的蚊子在每个人耳边盘旋，仿佛在提问大家：我都出来用餐了，你们喂饱自己在等我了吗？

这时“咕……”的一声肠胃轰鸣在夜里特别嘹亮——我跟你们说，饥饿感也是会互相传染的，所以转眼间大家的肚子都叫嚣起来。饥肠辘辘的几个人黑夜里面面相觑。得，大家都睡不着了。那时候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外面没有餐馆也没有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更没有外卖可点。

我突然想到可能柜子里会有以前存着的方便面，于是开灯翻箱倒柜到处找了起来……翻到很久没动过的“零食基地”时，一只老鼠吱吱叫着窜了出去。一包被咬开一个缺口的方便面赫然眼前。

还好调料包没被咬开，搪瓷缸子伺候着用小半暖瓶水一泡，那么一股香味儿弥漫开来。这时候不知道谁从哪儿找来俩馒头。大家就着这一搪瓷缸子方便面调料，三个人分着吃了两个馒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次方便面，雖然没吃到面条。如今方便面种类万万千，派出所也有了自己的食堂，食物种类也很繁多，每天还会有不同的菜变来变去。但是，那天方便面调料的味道再也没吃到过。

还有那只害我们没吃上面的老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从那以后我一直提醒自己，守好自己的面，守好辖区群众的黍。

时间、世事再怎么变，这一点也不要变。

身在租室：仍用满腔热情，大庇天下“寒士”

我是小李，去年才入警到了派出所。我们所啊，不客气地讲，条件很差。差到什么程度呢？别的不说，据说办公室好像都是租的。你看看新闻，有单间有泳池的是别人家的派出所！这么多年警校的学习换来这么一个“归宿”，我觉得吧，人之常情，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在所难免，所以上班时间会带点儿小情绪也不算个啥。

但是我们家老民警老李跟我急眼了，跟我一通掰饬革命家史：你老子我当初在派出所的时候条件比你艰苦多了，我皱过一下眉头吗？当警察还没这点儿觉悟吗？我们派出所当初，三间房子十几个人挤着，其中还有一间小的是值班室……你小子鼓足干劲儿给我上……

上面两个省略号大概省略了几千字吧，反正老李嘚啵嘚得有半个小时。望着身边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看看家里墙上挂着的老头儿一身戎装像：从上白下蓝中山装、橄榄绿西装到退休前的一身藏蓝，想着从老头儿那个年代出警全靠11路到如今单位的警用轿车，想着老头儿那时候户籍业务从全凭手写到现在网上的“一站式”办理，想着从过去的两三间房变成现在窗明几净、设施完备的派出所，我确实有些羞愧了。现在我们的派出所至少办公区、生活区、办案区分得很清楚的，询问室、辨认室、留置室全部都是软包，还有图书室、小食堂、健身房，最特别的是我们所长组织民警在屋顶用特殊方式种满了花花草草，俨然一个空中花园，让我们疲惫之余有一个可以真正做到身心放松的小憩的地方。这种条件相对于老李待过的派出所来说，是真的很不错了。

我们家老头儿是有个二等功在身的。都说虎父无犬子，我小李现在客观条件这么好，干事儿怎么也不能比老李差很多呀！

这么想着，我突然就像老李头期盼的那样干劲儿十足了：虽然我们派出所还没有广厦千万间，但我可以用我的满腔热情，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心怀天下，从社区做起，从今后的每件小事做起。

戎车既饬：保卫需要战斗，守护也是战斗

我是个“警二代”。所以我有幸以不惑之年經历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我们警车的整个变迁史。印象当中的父亲那个时候总是走路上下班，不管是调解纠纷、还是下社区走访，全凭一双脚。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出现了自行车。所以后来偶尔遇到急事，就会一溜烟从所里推出一般舍不得骑的二八大杠，飞快地蹬着脚蹬，单骑驰骋，使命必达，贼帅。这种羡慕一直持续到后来的“侉子”，那玩意儿，太拉风了。可惜我没赶上。

所以那时候，他擦车修车的时间可比和我相处的时间多得多了。当时我就想，我要是当了爸爸，绝对不是你这样。回想起来，我当警察也有这方面的影响，至少有一半出于跟父亲的赌气：我当了警察以后肯定对我孩子要比你对你孩子好。

当然这方面大概在我儿子眼中我还不如他爷爷：你就整天在你们派出所待着吧，你就整天在你那破面包车里呆着吧……不过此时的我已经觉得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从这句怨言中你能不能分析出我开过最多的就是我们的警用面包车？我最自豪的一件事就是开着面包车在高速上追到过一辆毒贩开着的跑车。那感觉，贼过瘾。心中英雄主义情结让我随时保养好我的战车，准备开战！

可惜，俱往矣。现在的警车型号也多了，派出所民警上班开私家车的也不少了。反而淡了许多“战车”的想象。

前段时间看到这样一个新闻：某日的珠海街头突降暴雨，环卫工人无处避雨，一名下班的警察驾车路过，停车请环卫工人进车躲雨。环卫工人却说：“不行，我还没有扫完这条路。”于是，警察打开后尾箱盖，陪着环卫工人一起避雨。最美不是下雨天，也不是豪车名跑，而是这个是尾箱内撑起的小小世界。我看到了一种别样的美：为民服务是一种行为习惯，内化于心，外化于行。

戎车既饬，站直了打击犯罪，俯下身为民爱民。我算是理解了，保卫需要战斗，守护也是一种战斗。大家放心，总有我们派出所民警这样的人，一边保护你，一边爱着你。

无所遁形：新科技让我们像老虎插上了翅膀

我叫朱宗保。有些事儿，还得从我那干公安的父亲说起，毕竟改革开放那一年，我才几岁。

像我父亲那样从事公安工作的老一辈，真的是喜欢“多管闲事”。有天夜里，我父亲从派出所下班后，拿着个手电筒就出了门。妈妈问他去干吗，他说你别管。结果，半小时不到，他满脸鲜血回了家，把我和姐姐吓得直哭。后来我们才知道，父亲在回家的路上，发现一个黑影趴在别人家的窗户外面，于是就去查看。那个人本来是去报复伤害别人的，没想到半道杀出个自称是派出所的“程咬金”。为了逃走，他偷袭了父亲。谁能想到，这个嫌疑人一跑就是两年多，直到回家过年时才被抓获。

80年代，从我们这儿到省城，100多公里的路，一天跑一个来回时间都紧张，长途车没了就得找地方住下。父亲他们派出所里，也就那么几辆咯吱作响的二八自行车，信息来源全靠走访，想出门追逃，简直比登天还难。

到了90年代初，我子承父业，也当上了派出所民警。那时候我们所里的条件稍微好了些，民警腰间别上了传呼机，还有了一台北京212的吉普车，但车况不佳。有次我们抓捕归来，换挡的那个杆儿竟然从根部断了，说出来别不信，后来司机老黄用老虎钳拧着换挡，才把大家运了回来，后来我们就管那辆车叫“老虎”。关键的追逃信息收集，也还是发协查通报、调查走访、亲情感召和蹲坑守候的老传统。

时代在进步，改革开放的步伐也是越走越快，越走越踏实。我们派出所逐渐拥有了各种网络信息系统和网上实战平台，这让基层民警真真切切拿到了追逃“撒手锏”。有次辖区里组织了一场大型招聘会，我们在负责现场安保的同时，带去了新配发的身份证识别仪。这东西连我们都觉得新鲜，更不要说前来报名的那几千人了。结果，一场招聘会下来，我们抓住了三名网上在逃人员。说实话，他们落网时的表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是一种惊愕、茫然，甚至是膜拜。

紧接着，公安部在2011年组织全国公安机关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清网行动”，在全国追逃、全警追逃、整体联动的强大攻势下，我们所的追逃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追逃，这项曾经让我们倍感痛苦的工作，变成了“痛并快乐着”的工作，因为有的放矢、成效显著，这让大伙儿很是欣慰。

现在，全国公安网络的互联互通，大数据背景下的分析研判，准确率极高的信息比对，可以让派出所民警足不出户，便能在科技支撑下发现在逃人员的踪迹。而全国运营里程高达两万多公里的高铁，13万多公里的高速公路以及四通八达的空中航班，更是让警察和在逃人员由千里之外变为了咫尺之间。

2018年夏天，我的派出所同事熬了几个通宵，在网上分析研判并锁定了在逃人员吴某的踪迹。一大清早，当情况推送到外地兄弟单位没多久，穿着睡衣在小区外买油条的吴某便落入法网。当头顶着一万个问号的吴某被我们带回时，他压根不会知道，两地警方的通话有多么简洁：“人抓到了，过来带！”

如今，国际“红通”在逃人员频频落网，歌神演唱会也变成了警方的“追逃赛场”。对于那些还抱着侥幸心理的人，我想说：还是投案自首吧，改革成就了天网，遁形将成为妄想。

结语

40年，在中国社会巨大变革的背后，是我们一点点将自己曾经的理想，落地为理想生活的历程：无论是一箪食、一瓢饮，还是黄金屋、千钟黍；无论是走遍世界、看尽人间芳华，还是独坐西楼、杨柳岸晓风残月。40年，中国发展的步伐很快，给社会带来了波澜壮阔的巨变，也给我们的公安工作带来了更多、更艰巨的任务。但无论这一切怎么变，只要我们转头看一看自己的身旁，就会发现：我们派出所民警，我们的战友，我们的兄弟，他们从警的初心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