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佬》对东方主义话语的颠覆

潘梦妮 姜丹 赵琳

【摘要】在东方主义话语中，中国男性被看作是女性化的和顺从的。在西方作家笔下，中国男性是被阉割的他者，他们没有勇气，不具备西方男性特征。中国男性在东方主义话语中完全丧失了男性气质，他们既无法为自己辩护，也不能自由表达情感和思想。本论文探讨了早期美国华裔作家为颠覆东方主义话语所做的努力，旨在论证汤亭亭的《中国佬》成功地颠覆了东方主义话语下中国男性的刻板形象，从而帮助华裔美国男性重建男子气概。

【关键词】《中国佬》 东方主义话语 颠覆 男子气概

1.东方主义话语下中国男性的刻板形象

在爱德华·赛义德的《东方主义》一书中，他认为东方主义是一种西方风格，东方由西方主导和重组。东方和西方是一种人为的划分，而不是单纯的地理概念。东方是西方想象的产物，不同于地理上的东西方。从他的观点来看，东西方之间是一种权力关系，支配关系，是一个复杂的霸权等级关系。东方是对比西方而产生的：东方总是无能的、野蛮的、丑陋软弱的，而西方则是强大的、文明的、道德完美的。在这种背景下，中国男性的形象被扭曲，被刻板化为柔弱的、无攻击性的和无能的。

东方主义话语中的中国男性的形象被刻板化为虚弱的，女子气的和屈从的。在文学作品里，美国主流也扭曲了亚洲男性。在电视或电影里，中国男性并不是修筑连接东西部海岸铁路的工人，也不是萨克拉门托金矿的采矿者或旧金山湾的捕鱼者，而是洗衣工或服务员。

刻板形象强化了白人优于华人的认识，使种族歧视合法化，正如赵建秀所说：“任何种族刻板印象的功能都是建立和保持不同的社会秩序，保持西方文明的延续和增长，用最少的代价换取白人至上的理念。理想的种族刻板印象就是要维护白人至上，其有效性随着年龄的增长，成为‘身份的验证和‘历史的验证，、”

为了维护文化霸权和白人的统治地位，在美国历史教科书中华裔美国人一直受到压制。六十年代末以前的美国历史都把华人的歷史和文化排除在外。几乎没有描述过中国劳动者对太平洋铁路的贡献，也没有描述过他们通过罢工提高工资的经历。华裔美国祖先开采金矿、修建铁路、培育种植同等所做的贡献在很大程度上都被他们的历史学家忽略了。

2.早期美国华裔作家为颠覆东方主义话语所做的探索

伊顿（水仙花）是公认的第一个以公正、同情的方式描绘华人在美生活的华裔美国作家。她的写作体现了华裔在面对二十世纪北美猖獗的反华情绪时的勇气。在她的短篇小说集《春香夫人》中揭示了大量美国华裔的客观形象，她也试图在书中建构华裔男性的阳刚之气。然而，她并没有完全摆脱时代的影响，在她笔下，春香先生这个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成功的男人，比起他被美国化的妻子，完全相形见绌。别人甚至都不叫他的本名，而是用他妻子的名字称呼他，“春香”。此外，书中缺乏激情和男子气概的中国男性与容光焕发、健壮伟岸的白人男性形成鲜明对比。在体格和性能力方面，这些中国男人也不能和西方男人媲美。虽然纽约时报认为伊顿已经“在美国小说中记下了一笔”，但是评论者认为她记下的这一笔“不够肯定”。

路易斯的《吃一碗茶》也为突出和重建华裔男性的男子气概做出了贡献。书中的主人公阿来，是一个二战时的美国大兵，而他也不得不通过喝“一碗茶”（这碗茶实际上指的是恢复男性性能力的中药）来恢复他的男子气概，他无奈地接受妻子梅的不忠，并最终和梅的私生子生活在一个新的环境，即美国西部。书中的“西进”作为男主人公恢复其男子气概的象征过程，并没有颠覆中国男性的负面形象，因为美国西部是一个更强调“武”文化的地方，不能帮助中国的男性获得“文”的文化。因此中国男性无法获得“文”和“武”之间的平衡。西方故意将亚裔男性“女性化”，并以东西方关系的预设为前提，他们指出，无能的东方是无法改变西方统治东方的局面的。

大卫·亨利·黄（黄哲伦）在他的作品《蝴蝶君》中颠覆了东西方的文化神话：法国外交官伽利马殉情自杀。在这部剧中，外交官爱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他幻想的刻板印象。该剧解构了普契尼的《蝴蝶夫人》，批判了东方主义话语对屈从、异国情调的东方的描述。虽然这部戏剧被看作是对东西方关系和男女性关系的刻板形象的谩骂，但它一直存在争议，一些批评人士认为，该剧的成功是以牺牲中国男性和东方形象为代价的，它在某种程度上仍强调了中国男人的女性化印象。

在《哎呀！》中，赵建秀对于亚裔美国男子气概的言论引发了斗争，“白人对于亚洲男性的刻板印象是独特的，因为它是唯一的完全丧失了男子气概的种族刻板形象”。《哎呀！》的编辑将男子气概的危机与亚裔男性被剥夺的历史、话语权及文学遗产联系在一起，他们认为阉割是对亚裔美国人最具破坏性的刻板印象，“刻板形象中的亚裔美国人是完全不具备男性特征的。亚裔是可鄙的，因为他是女里女气的、柔弱的、缺乏传统男性的所有特征。”在《大哎呀！》中，那些编辑试图以拥护“亚洲英雄传统”的方式重塑亚裔美国男子气概，他们描述了拘留在天使岛上的亚裔男性被恶意审讯的情景。他们赞美了中国史诗中的英雄人物，例如《水浒传》里的英勇悍将、《三国演义》里的战神关公，他们致力于弥补那些迷失在东方主义话语里的文化遗产。美国华裔女性学者张敬珏认为这种男性形象不过是对西方英雄模式的克隆而已，况且这一模式仍然是建立在西方父权制基础之上的。张敬珏更加推崇的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文人男子形象，比如“书生”形象，因为在他们身上体现了儒雅气质和不畏权贵的精神。

2.《中国佬》对东方主义话语的颠覆

汤亭亭的《中国佬》被认为是一个集体回忆录，记录了汤亭亭的父辈们从早期到战争年代以旅居者和移民身份进入美国的历史，生动地回忆了中国移民在美国的经历和艰难处境，重建了华裔美国先辈的光荣奋斗历史。与上述提到的华裔美国作家不同，汤亭亭笔下的男性是一群拥有“仁，智，义、勇”的传统中国男性。在这本书中，汤亭亭通过描述父辈修建北美铁路和建设美国社会的历史来重构这些祖先的男子气概。她打破了中国男人被阉割的刻板形象，赞扬了父亲、叔叔、祖父和曾祖父的生活和成就。她重建了华裔祖先的形象，在她笔下，华裔祖先们是英雄而非受害者，他们从无名苦力变成了美国先锋，在美国历史上，他们是值得铭记的。这些无所畏惧、顽强且雄心勃勃的移民在他们移民美国的过程中有着各自不同的故事，而这些故事体现了典型的中国男性移民的历史过程。

通过诠释与中国文化相关的新的男性气概，汤亭亭颠覆了流行的刻板形象。她的《中国佬》摧毁了盛行在美国社会和文化中的顺从的中国人刻板形象，记录了在那个排斥和仇恨中国人的国家里，中国男人为这个国家辛苦劳作、起起落落的经历。通过记录他们的冒险经历，汤亭亭重建了将中国男性排除在外、扭曲和刻板化他们的历史。重建历史并不容易，因为官方文件已经划掉、扭曲或贬低了他们的贡献和冒险。

《论发现》预示了中国男性在美国的遭遇。唐敖在外国土地所受的耻辱象征着中国男性在白人主导文化里被阉割的经历。这个比喻描述了一个事实，反华排华法迫使中国移民进入封闭和隔离社会，这相当于将人的脚绑住，让他失去自由。汤亭亭通过颠倒男女性别角色作为打破刻板形象，重新定义男子气概的方式。琳达在MELUS期刊中写道，“像狡猾的奥德修斯在女神卡里普索的土地上等候一样，中国英雄的力量包括找到忍受煎熬的新方法，就这样熬过了冈禁的日子”。唐敖被女性化是一个残酷的过程，涉及缠足、穿耳、剃须和涂粉，就像华裔男人在美国的过去甚至近来遇到的种族暴力一样。

汤亭亭通过描述唐敖在女儿国受苦，象征了中国男性身体上所受的折磨，而这种折磨是对他们男子气概的侮辱。《论发现》的叙述者要让读者知道，传统上强调征服和战争的英雄主义在女儿国并不适用。唐敖发现女儿国的经历就是征服的英雄行为，而他的适应和生存能力更是英雄的表现，因为“在女儿国没有税收，没有战争”。如果没有战争，那么传统的英雄行为需要重新审视。汤亭亭指出，鉴于中国移民在美国的经历，他们能生存下来本身就是英雄和能力的体现。

由于谋生的需要，华工被迫自主创立低成本职业，这也是在这个国家生存的智慧。施工完成后，白人开始驱赶中国的建设者。任何中国人，只要在唐人街和白人社区的连接处被抓到都会被扔进监狱。洗衣店和餐厅这两个领域成为种族歧视的产物，迫使中国工人离开金矿或阻止他们谋求更好的工作。因为他们有养家的责任，中国男人只得接受这样的职业。汤亭亭详细描述了洗衣店运营者的艰难生活，她利用隐喻表达干这行的困难和耻辱，“他们迫使他洗自己用过的裹脚布，布上绣着花，用过的裹脚布有一股霉味，如奶酪般刺鼻……他感到很难为情因为裹脚布犹如是女人的内衣”、“洗衣工T职业地位低下，每天精疲力尽，臭得像黄铜，只有中国佬可以这样作践自己”。由于禁锢在充满敌意的社会和反华运动中.中国工人别无选择，只能接受这种工作，而这项工作是中国人能做的为数不多的工作。就像唐敖在女儿国的经历，从事洗衣工作也体现了中国男人的勇气。

《中国佬》中男性的勇气、胆识和反抗精神还体现在夏威夷种植园的伯公对无理歧视规定的咒骂，爸爸在天使岛写诗来发泄仇恨，弟弟参军后依然保持和平精神，他们这些行为打破了中国佬软弱的形象。他们的反抗不是通常情况下的男性斗争，而是以更微妙的方式彰显了男性气概更广阔的维度。伯公在夏威夷的冒险充分体现了先锋精神，阿公的勇气和智慧也体现在修建铁路时的罢工事件。华裔美国祖先忍受了孤独、疾病、乡愁和制度化的压迫下，这颠覆了中国男人软弱的刻板印象。伯公在种植园长时间工作，努力劳动，每天砍两次甘蔗，堆起来有一个人的高度：阿公花了六年时间建设铁路，目睹了成千上万的中国人在这个伟大的项目中经历的痛苦和困难：爸爸的伟大在于他最后把自己从绝望中解救出来，开了一家洗衣店，买了一个人房子，在美国开始新生活。

对中国参与横贯大陆铁路建设者历史的重建，反驳了中罔移民只能在洗衣店和餐馆工作的刻板印象。成千上万的中国建筑工人加入了这项艰巨而危险的项目，阿公就是其中之一。他们不遗余力.甚至牺牲半命来修建铁路，最后两个铁轨终于在1869年连接成功。那里的工作环境非常恶劣，艰险中存在死亡的危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砍伐树木、挖隧道、爆炸峭壁、捣碎花岗岩铺设铁轨。中国建設者为了生存，付出了血的代价。他们凭借体力和坚强的意志，完成了“19世纪最伟人的壮举……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壮举”，他们完成了这项工作，“只有美国人能做到”。中国佬奉献的汗水、鲜血甚至生命让他们有权成为美国人的祖先，他们是美国人的先辈。

在展示中国男人勇气和实力的同时，汤亭亭也做了很多努力来纠正白人强加在性上的刻板印象。中闰佬的性无能被阿公操整个美国的行为打破了。他停留在爆破隧道的篮子里向天空射精的挑衅行为证实了他是个男人。他的行为反驳了中闰男人是一群驯服的、顺从的东方女性的假设。尽管被--人阉割和女性化，以阿公为代表的第一代中国移民完全不失男性气概。更重要的是，他寻求性安慰的行为让他继续在国外寻找自己的声音。汤亭亭用讽刺和幽默描述了华裔美国男性的性能力，成功打破了中国男人柔弱和性无能的刻板形象。除了性能力之外，阿公的行为还展示了中国男人在不利条件下坚韧不屈的精神。正如张静珏所说，“阿公挑衅世界的行为既凸显了中国男人难以忍受性剥夺，又展现了他们通过宏大想象力来维持生存的策略”。

4.结语

相较于柔弱女性的刻板印象，中国男性在这本书中成为“金山英雄”。他们以英雄般的努力爆破山区铁路、铺设路轨、种植甘蔗林，他们创造了历史，美国的历史，他们使美国变成了今天的模样。中国人的人性通过个人叙述的方式表达出来，通过边缘化的移民妻子或移民家庭嘴中口述出来，通过在成长过程中不断寻找父亲历史的女儿嘴中叙述出。

通过记录他们的冒险经历，突出华裔美国男性的英雄壮举、男子气概、反抗精神、智慧和耐力，汤亭亭重建了被排除、扭曲和刻板化的华裔美国人历史，纠正了中国祖先被歪曲描述的美国官方历史。由于汤亭亭的祖先在敌对社会的忍耐，在美国建设进程中付出的斗争和留下的遗产，他们理应在美国取得一席之地，并享有充分平等的公民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