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刺耳

莫佳琪

荷马·辛普森曾说过：“在你的生命中最荒谬的一天，就算你有一台电动的骗人机器， 你也骗不过你的母亲。”

我妈常对我说“你不要总是在心里打那些小九九，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所以我觉得无论这是不是我生命中最荒谬的一天，我都骗不了我妈妈。

我小时候总是偷偷喝饮料，我怕她骂我，每次都是在外头喝完再回家，可回到家迎接我的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她：“你不要背着我偷喝饮料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双目圆瞪。

“因为我是你妈呀！”她的声音抑扬顿挫、起落有致，尾音宛转悠扬而后缓缓消散在空气之中。

天真无邪的我真的以为她是我妈所以她知道我干的任何事，导致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敢背着她干任何事情，哪怕上个厕所也得向她报告。

直到有一天我爸告诉我那是因为我总在楼下喝饮料，我妈只要伸出头朝楼下望一眼就知道了……

自此之后，她对我说任何“我是你妈，你干什么我都知道……”这种话我都不信她了。

她似乎还因此沮丧了好久。

“你的生活可比我小时候好多了，我们那时候多苦啊，现在我天天盯着你少吃糖，那是为了防止你烂牙。我小时候哪里有糖吃哦，哪来的钱买啊，吃饭都成问题。有一次我和隔壁的小男孩猜拳，你知道吗？我赢了他五毛，买了好多糖呢！你瞎说什么呀？我没骗他，我告诉你，他是个愣头青，总是出布。最多的一次我赢了他1元，然后他爹就找上门来了。说实话，当时1元錢在我们小孩子眼里可是笔大钱，揣进兜里的钱要拿出去还真不甘心呢！和你讲了我小时候很厉害的，你还不信……”

她滔滔不绝地聊着她那些年的时光，脸颊红润，眼中含着星辰，好像时间倒流了，她遇见了她的傻邻居，碰到村口的黄牛，尝到青涩的枣子，她可以逃学，可以躲在大槐树下，可以抱着她的奶奶，吵着要买水果糖吃。

她这么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不敢碰她，我问她：“想你奶奶了啊？”

她假装恶狠狠地说：“走开。”

其实我知道，她想家了。那个荒芜的地方，那个肆意生长着白杨树的地方，那个承载了她快遗忘的记忆的地方。

她渴望伸出手捕捉飘浮在半空中的星点记忆，她握得越紧却发现它们从指缝间流逝得越快。她缩在绿皮火车厢的小角落里，怯生生地抬起头，目送那片白杨林渐行渐远，她眯着眼看向车厢尽头，那里好像有完美的未来。

她就像一只孤单迁徙的鹿，独自展望远方的离离青草。

“我当时也不知道想去往哪里，只是想着能离开那里就很好了。”

那是她的青春，孑然一身踏上异乡征途。

我问她：“你这辈子干的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啊？”

她没有看我，只是拿着遥控板不停地换着节目：“最后悔的事儿啊？那就是认识了你爸。”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笑。

她斜了我一眼，鄙夷道：“瞧你那傻兮兮的样儿，快去把碗洗了。”

我笑道：“好。”

有的人的青春是书本摞起来的，有的人的青春是铺满鲜花光鲜亮丽的，有的人的青春是平凡的。而我母亲的青春，是一场蛮不讲理的远征，自从踏上那列火车，她便开始了为生存而奋斗的旅途。

多希望每一个人的人生结尾都能拥有一个Happy Ending，躺在床上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点点滴滴，可以看见镜子里那个孩子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可以瞧见隔壁班那个高挑的少年，可以望见远处的白杨林……

可以不必哭泣。

我想对她好一点，弥补她耗费在阳台上的青春，弥补她消磨在厨房里的笑容。我想看见她孩子般童真的脸，想遇见她少女般娇羞的容颜，然后告诉她不必为我牵挂。

如果可以，我想让她告诉我她的整个青春，然后我会轻轻地跟她说：“如果时间刺耳，就请捂上耳朵，咧开嘴笑，像太阳亘古不变地挂在空中一样，我也会一直陪伴着你，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