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闪光少女》中的戏剧冲突设置

施淑婷 姜洪伟

【摘 要】《闪光少女》是一部气质独特的音乐题材的青春喜剧片。因为融合了民族音乐和二次元元素，显得既新潮有趣又传统质朴。主角少年们为梦想而战，以音乐为战歌，渴望为二次元正名，为民乐正名，是一部少年漫画式的热血作品。电影以音乐场面表现戏剧冲突为特色，戏剧结构完整，处处有细节对照，是一部典型的学院派作品。

【关键词】青春电影；戏剧冲突；三幕戏；闪光少女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8）07-0019-03

电影《闪光少女》是一部典型的三幕剧。这部电影的剧本结构比较完整，从建置到冲突，最终解决，界线分明，非常清晰。戏剧结构的安排又是由一个又一个戏剧冲突串联起来，情节发展合理且处在变化中，能充分调动观众的情绪和时刻抓住观众注意力，从这个标准上来说是一部“有戏”且标准的优秀作品。

整部作品围绕一条主剧情线和一条点到即止的爱情线展开，主副线结成有机整体，使剧情更为集中和复杂。主线是音乐附中的普通高中生陈惊、李由与四位身穿奇装异服，迷恋二次元文化和古风音乐的少女组成乐队2.5次元，向西洋乐系同学证明民乐的价值，最终拯救了高中即将消失的民乐专业。辅线是陈惊为师兄组乐队却意外收获珍贵友谊和爱情。总之，这是个关于青春和梦想的励志故事。

一、第一幕建置：从开始到真正开始

如果想让一部作品充满戏剧性，那就让它有个戏剧性的开端——让它从冲突开始。电影开始是一段一镜到底。柔和的音乐，俯拍远景展示校园生活，随着镜头中人物走进校园，闪进西洋乐琴房，乐手练习的画面宁静而柔和。随后转到民乐，一段搞笑场景出现。女主角陈惊是扬琴专业的高二学生，头顶凌乱波波头，戴一副土气的红框眼镜；男主角大堂鼓乐手李由也是油头戴牙套显得傻里傻气，正在和唢呐乐手排练《百鸟朝凤》时因不能配合而斗嘴。随后又一名学生闯入镜头，带来西洋乐系和民乐系大混战的消息。在混乱的学生打斗场面中，女主角被钢琴声吸引，贵气逼人的钢琴专业学生王文于一片耀眼金光中肆意弹奏，背景音乐宛如圣歌。女主对其一见钟情。在这片刻宁静之中，背景中的混转却越发激烈，民乐系学大镲专业的学生为平息战斗，以大镲做飞镖甩出，正砸中了消防按钮。西洋乐系的学生都穿制服，表情严肃，气质高雅，负责“静”的成分；民乐系的学生穿土气的运动校服，台词幽默，负责“动”的成分，细节对比处使整体画面夸张搞笑，极有卡通感。

仅仅用了5分钟，就完成了故事背景的交代，民乐系和西洋乐系，不仅是气质上的不同，更是意志上的对立。西洋乐系的学生认为西洋乐是音乐正统，民乐系的学生认为我们老祖宗的东西值得传承。民乐系和西洋乐系彼此隔离，互相看不顺眼。矛盾激化后会爆发更激烈的冲突。整段画面在配乐的辅助下从舒缓到相对紧张，再到激烈，随后高潮。故事主题展现眼前：西洋乐系和民乐系素有不和，而主角的使命呼之欲出，即消除这种隔膜。但被选中少年往往不知道她肩上的重任，对于女主角陈惊（外号神经）来说，她所知的只是青春期懵懵懂懂的暗恋情绪，但主角渴望追求爱情的意志促使了她的行动，成为故事的原动力。

就在我们以为这是一个中规中矩的校园爱情故事时，编剧又给了我们一个意想不到的情节走向。神经因为第一次向王文表白遭拒，为向王文证明扬琴的价值着手组建乐队。神经屡屡遭挫，校方反对乐队组建、没有同学愿意加入民乐队、没有排练场地，却在李由（外号油渣）的助攻下一一化解，更遇到了一同踏上征途的小伙伴：502宿舍的四个二次元少女。看起来有点冷漠其实非常正义热血的古筝手小霾；穿繁复服装戴夸张假发的漂亮少女贝贝酱和塔塔酱；讨厌说话的只愿用手机屏打字交流的樱仔。至此，剧本遇到了第一个情节点，主角团悉数到齐，故事到这里才真正开始。

编剧在故事之初安排一个土圆少女爱上气质高贵的男孩子，也安排民乐系和西洋乐系互相对立。正如男主李由说的“西洋乐的嫌咱们土，咱们民乐的嫌他们装。我们与他们，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势不两立。”一感情冲突，一剧情冲突，互相独立又互相交融。如两根纱的线头，将两根纱顺势捻作一根绳，故事的内容就扩充丰满了。

二、第二幕对抗：复杂的戏剧冲突

（一）戏剧冲突

1.团体内部冲突。起初，二次元少女们并没有发自内心接纳神经和油渣。小霾给乐队起名2.5次元，贝贝和塔塔解释说：“我们几个是来自二次元的精英，你和这个哥们代表三次元的普通人类。合在一起就是2.5次元。”队名是代表融合，同时也标志了区别，意味着他们的暂时联合是一段隐藏的意志冲突。神经意外发现樱仔被校园霸凌出手相助，小霾在网络上的古筝大神身份曝光，油渣自白是隐藏宅，神经开始恶补历史和漫画，这一系列的事件促进团體更加紧密。意志冲突暂时和解。但在神经第二次告白失败想要解散乐队时，隐藏的冲突爆发。小霾质疑：“别人瞧不起民乐，你也瞧不起。尝个新鲜就满足，你当人生是什么？”神经回应：“就算我喜欢民乐又能怎样，靠我们几个去开创纪元吗？明知道失败还要去拼，也太悲壮了吧。”神经替那些主流的，活在现实中的普通人说出了内心独白，代表了大多数人的选择。小霾则代表了那些单纯的为梦想而活的少年们。直到神经和油渣看清自己的心，也下定决心为民乐而战时，主角团才形成了牢不可破的联盟。

2.西洋乐系学生和民乐系学生的冲突。民乐系的学生和西洋乐系的学生素来不和，不仅是气质上的不同，也是观念上的不同。大家理所当然认为自己学的专业是最棒的，这种情感上的偏好自然地将学生分成不同的阵营。事实上，他们的冲突也是非常少年式的。西洋乐系四眼仔挑衅民乐是天桥卖唱的，民乐系不服气；陈惊告白失败，民乐系要“保护师妹”，西洋乐系要“死撑师哥”；学校解散民乐队，安排交响乐队参加演出。但这样的冲突是容易化解的，2.5次元乐团在漫展的演奏视频大火，西洋乐系学生看到了；西洋乐系和民乐系斗琴，西洋乐系学生感受到了，原来民乐那么棒。他们发自内心服气了，认同了，在冲突中被说服，达成和解。

3.主流文化与亚文化的冲突。大众文化的簇拥者总是企图用巨大的声音淹没小众文化；而小众文化的拥趸也没有放弃挑战权威。剧中，爸爸责备小霾“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同学嘲笑贝贝“你现在怎么还穿成这样，还当自己13岁啊？”；亲戚告诉樱仔“樱樱啊，还学二胡啊？这玩意不能当饭吃啊。”老师鼓励油渣“两眼一睁，开始竞争，辛苦一年，幸福一生。”他们说错了吗？没有。在普罗大众的眼里，这是走“正路”，是取得幸福标准的通路。但是谁又能决定别人该怎么生活呢？所以主角团的少年们去演奏，去展示，去让大家都看到。后来乐队在音乐厅的演出大获成功，一起创作了优秀的作品。编剧此时也在试图说服观众偏见源于无知，小众的声音不应该沉默。

（二）用音乐场面表现冲突

《闪光少女》讲的是民乐系学生的故事，那音乐场面的运用就显得尤为重要。不得不说闪光少女在这一点上非常成功，有观众评论光是这几段演奏就值回票价，还是VIP贵宾厅的。

1.古风歌曲《陌上寸草》。在502宿舍中，神经窝在懒人沙发上看漫画，贝贝发现暖风送春意，樱花已开，花瓣随风飞来，有感而发，用一组音阶猫玩具弹了古风歌曲《陌上寸草》的前奏。镜头追着花瓣依次扫到每个人，贝贝开口吟唱，小霾马上击金属剑伴奏，樱仔取纸盒敲击负责打击乐部分，塔塔和声跟上。少女们合作默契，随手取身边用具做乐器。神经后来用荒腔走板的歌声跟上，努力融入团体。此刻画风突变，大家惊讶，漫天飞舞的花瓣直愣愣落下。

这段合唱是全剧唯一柔和、温暖的音乐场面。这时候陈惊刚刚融入502宿舍这群二次元人士中，希望大家给她“发张会员卡”。双方意志冲突稍有缓解，画面的变换也显得轻松有趣。

2.漫展演奏《权御天下》。2.5次元乐团经过一段时间的合奏排练，已经有了一些默契。小霾邀请神经和油渣一起去漫展演奏。因漫展观众对民乐有偏见，演奏开场前只有少数小霾的粉丝在观看。乐队成员互相鼓励，油渣、小霾、贝贝、塔塔陆续向陈惊点头，眼神中满是坚定。演奏开始，技惊四座。原本四散的观众再次聚拢，毫不吝惜赞美和掌声。这次合奏代表了502宿二次元少女对主角们真诚的接纳。2.5次元乐团雏形已现。

3.斗琴《野蜂飞舞》。这段演奏是西洋乐系学生和民乐系冲突的高潮。大家约定在领导视察当天，以音乐作战歌，正式比试一场。两军对垒先叫阵，民乐系古筝先出场，一曲《广陵散》，激越昂扬，尽显杀伐之气。西洋乐系竖琴应以一曲温和舒缓的《德彪西第一号阿拉伯风华丽曲》，平息躁动，双方平分秋色。随后双方乐团就位，西洋乐系先发制人，演奏非常适合展示钢琴和小提琴技巧的《野蜂飞舞》。小提琴奏响，民乐用二胡跟上；大提琴加入，民乐就用中阮琵琶迎战；长笛对竹笛、低音提琴对马头琴、小号对笙、单簧管对洞箫。管乐对管乐，弦乐对弦乐，皆用音色相近，类型相似的乐器对战。各个声部之间错落有致，民乐与西洋乐器的对句非常明显。高潮迭起，西洋乐系派出乐器之王钢琴，民乐则以与钢琴同宗的扬琴对战，全场合奏。此时双方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焦灼之时变故丛生，唢呐出场，民乐开始反击。唢呐声音嘹亮，音色特殊，西洋乐没有合适的乐器能与之对抗。唢呐先奏《野蜂飞舞》与民乐完美接合，一个转调换独奏唢呐名曲《百鸟朝凤》，民乐系学生默契停下给唢呐留展示空间，西洋乐系学生则无法跟上。一段清脆鸟鸣之后，乐声暂歇。民乐中随感情变化的适当停顿不是规整的节拍类型，所有学民乐的都很清楚该停顿多久，气口和呼吸都特别中国化，西洋乐系接触的都是规整的节拍，所以找不到进入的切口。[1]唢呐乐手以眼神示意，民乐系全员默契十足，再奏《野蜂飞舞》，彻底打乱了西洋乐系学生的节奏。民乐系取得胜利。

取胜关键在《百鸟朝凤》，唢呐不光是技压群雄，能模仿蜂鸣鸟叫，更表现出了民乐音色的多样化，复杂程度之高。在内涵上更暗喻了野蜂被鸣鸟追上。在这个意义上，民乐依然胜之无愧。

4.音乐厅演奏。斗乐是西洋乐系学生和民乐系冲突的高潮，同时也是和解的高潮。正是这一场斗乐，泾渭分明的两方终于握手言和。民乐式微，附中决定取消明年民乐专业的招生。民乐系学员想要参加少儿普及宣传会也被校方拒绝。民乐系学员向西洋乐系同学求助，希望能拿到通行证进入会场。在西洋乐系同学的帮助下，这段音乐厅演奏的盛大场面才得以展示。

一束光打在一组编钟上。编钟低音醇厚，高音清亮，带着浓厚的历史扑面而来。编钟一个乐句之后，老者悲歌四句“感掩抑大风歌，裴回少年场。诚哉古人言，鸟尽良弓藏。”道尽悲凉沧桑。随后是乐器独奏，古筝、琵琶、中阮、二胡、扬琴、大堂鼓轮番上阵，选的都是极其激越昂扬的片段。而后场灯全亮，琵琶中阮换成了低音贝斯，全场合奏，将乐章推向高潮。在这场演奏中，既是尊重传统的，也是充满活力的。苍老和新兴对照预示着老迈将跨新生。

这场演奏是全剧最重要的演奏，解决了大部分的冲突。一是西洋乐系和民乐双方终于合作；二是同时使用古老的民族乐器和现代的电子乐器，将传统和新潮熔于一炉，象征传承和发展；三是实现了小众文化爱好者向主流发声，去偏见，除污名。

（三）冲突是随情节推进改变的

戏剧冲突的发展是由一系列的动作，一系列的矛盾冲突，一系列的小高潮到大高潮来构成的[2]。为使戏剧结构更加完整丰富，戏剧冲突也会随着情节的发展产生变化。起初是王文和陈惊的意志冲突开启了整个故事，陈惊告白失败后冲突重点又转移到了陈惊和小霾的意见分歧上。当乐团内部冲突和解后，主要冲突又变成了民乐系和西洋乐系的对抗。附中民乐招生将取消的危机出现后，冲突点又落到了全体学生与校方乃至整个成人世界的冲突。人与人的冲突，团体与团体的冲突，主流文化和亚文化的冲突，在剧本中一一呈现，高潮迭起，引人入胜。

三、结局：冲突解决

剧本设置中的结局并不意味着结尾，结局意味着解决。[3]当然这不代表剧中提出的所有问题都能得到解决。事实上传统文化的式微和主流文化对亚文化的偏见也不可能在一部短剧中彻底得到解決。戏剧中的解决需要解答观众的疑问，给观众以满足感和结束感。

愛情线上，剧本给了一个平静且浪漫的场面。夏夜里，气氛宁谧，油渣和神经背对远方灯火坐着进行对话。油渣特意带神经来看萤火虫，想要表白却羞涩不敢言明。他的表白如此婉转：“在我眼里，你是这样的。”转头看前方，原本平静的草场上星星点点飞出了大量萤火虫，铺天盖地，萤火微弱却毫不隐藏，暗示油渣对神经的感情也是如此。他扑灭了神经向王文表白时意外失控的烛火，也象征着神经对王文的爱恋被油渣扑灭并替代。

萤火虫飞起的柔和画面接在音乐演奏的剧情高潮之后，正好给了观众需要的满足感和结束感，稍稍放松一下，正适合在后面接上剧情线的结局。民乐附中全体学生与校方的冲突解决。音乐附中开学，主角团坐在门廊边上吃西瓜，迎接新生入学。先是一位学扬琴的女孩和爸爸告别，汽车开走，走来了六名神似主角团的民乐系新生。镜头拉远，扫到横幅“欢迎新同学入学欢迎来到音乐的世界”。

四、内核：幽默其表严肃其里

作为一部青春题材的戏剧，这部作品的表达是诙谐的、轻松的，带有非常典型的网络风格。但这并不妨碍主题是严肃的、主旋律的，向观众提出的问题也颇具人文关怀的色彩。

内核一是传统：故事的取材很新颖，关注的是被多数长辈认为是妖魔鬼怪的二次元爱好者，关注的是亚文化群体。但故事内核是严肃的主旋律。该剧在主旋律主题的展示上，态度是优于市面上的一些产品的。它不下跪，不唱挽歌，不恳求大众向传统文化“施惠”[4]，一反主流上采取痛心疾首大声疾呼式的悲情论调，让最新潮的那些人去热爱最传统的东西。这也是编剧的巧心匠思，同时也向大众回答了，青少年群体并不是一群漠视传统的人，那群看上去最新潮的人，却在骨子里热爱最传统的东西，并尝试用自己的方法传承和创造，增强传统文化的活力和生命力，使之焕发新生。

内核二是宽容和接纳：这个故事还探讨了一个更为深刻的问题，处于强势文化的那一方能否保持自己公正客观，不带偏见地去看亚文化群体？可以说《闪光少女》就是一部努力消除偏见的奋斗史。在剧本环境下，剧中人物形成了一条完整的歧视链。西洋乐系的学生歧视民乐系学生；主流文化歧视小众文化二次元爱好者；二次元爱好者中又有人歧视民乐。主角团的少年们，每个都身处歧视链漩涡之中。编剧把战胜偏见的任务交给他们，也把宽容和接纳的种子种在观众心里。

五、结语

电影《闪光少女》于7月20日上线即收获了不错的口碑。该片猫眼评分9.2；淘票票8.8；娱票儿9.0；豆瓣7.5，被观众评价为“这可能是近十年来，大陆最好的青春电影。”本文也已经从戏剧结构和戏剧冲突的角度讨论了一些内容。但是有观众质疑这部作品西洋乐系和民乐系的对立有过分夸张，并且将二次元和三次元强行对立，为冲突而冲突，显得尤为不真实。

笔者也同意《闪光少女》有过分夸大矛盾的嫌疑。不过戏剧主题往往要比生活更集中，更典型。有些生活中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在银幕上，发生在舞台上，反而觉得合情合理。再者，主角团的少年们是二次元的拥趸，行事带有些动漫式的白痴热血。时不时的耍嘴皮子和抖机灵，发现小霾是哔站大神的时候献上膝盖，樱仔只用手机屏幕打字交流，这种表情包式的幽默带有浓烈的网络风格，成为了重要的戏剧元素。这时候夸张反而像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参考文献：

[1]执蘖.如何评价《闪光少女》里的斗琴？[EB/OL].[2017-8-01]https：//www.zhihu.com/question/62754672

[2]顾仲彝.编剧自我修养[M].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6.

[3]悉德·菲尔德.电影剧本写作基础[M].钟大丰，鲍玉珩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6.

[4]罗罔极.这个七月，数它最冤——《闪光少女》[EB/OL].[2017-6-22]https：//zhuanlan.zhihu.com/p/28059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