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顶寻茶

2018-06-19 07:57雷虎阮传菊插画谷苗编辑吴冠宇
中国三峡 2018年5期
关键词:普照茶场知青

◎ 文 | 雷虎 图 |阮传菊 插画 |谷苗 编辑|吴冠宇

清晨的茶山云雾缭绕,如坠仙境。

雅安这个名字,对于驴友们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它是“最美景观大道318国道”出成都之后穿过的第一座城市。很多朋友做川藏路书时都会记住雅安这个名字。因为雅安“三雅”:雅鱼、雅雨和雅女。而我们来到雅安,却是因为“三雅”之外的“雅茶”。

雅安寻“雅茶”

上一次来318国道时,是蜜月旅行,艰苦的川藏线差点让蜜月旅行变成了分手之旅。这一回重走318,正值骑行进藏高峰的开始之时。菜叔开着车,小伙伴们听着歌,我看着窗外的骑行者。

“寻茶五人组”分布在不同的年龄段,70后、80后、90后,每一个人都带着鲜明的时代烙印;每个人找寻的东西不尽相同:“找茶人”菜叔和校长试图用他们的“茶味蕾”寻找心中理想的生态茶,画家谷苗想用画笔记录寻茶路上的“真与美”,而老婆与我则力图用镜头与键盘记录“在路上”的生活——我们都“各怀鬼胎”,但这不妨碍我们坐进同一辆车里。

车出雅安市名山县高速收费站,菜叔十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全哥早已在路口等待。全哥指了指公路旁那座云蒸雾绕的山说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蒙顶。

蒙顶 ?摄影师老婆已经开始拿出长枪短炮“咔嚓、咔嚓”,而我则把眼前的蒙顶和仙侠小说中的蜀山扯到了一起。菜叔一踩油门,车“嗖”的一声向蒙顶飞去,就像《蜀山剑侠传》中剑仙一掐剑诀御剑飞行上蜀山一般。

晚上在临近山顶一家名叫“知青茶场”的客栈住下。上世纪60年代,蒙顶山来了一批“上山下乡”的知青,他们在此恢复了蒙顶山中断多年的种茶传统。客栈叫“知青茶场”,是因为客栈主人的父亲,就是当年的知青。蒙顶山的知青茶场开起来,老知青也在此结婚生子扎根。几十年过去,中断的蒙顶山种茶传统得已延续,知青却已经老去,知青茶场也不在了,但“知青茶场”却变成一家客栈,以另一种形式延续生命。

我们住在“知青茶场”的二楼,推开窗户往上看,我们已经在云层之上,原本高耸入云的蒙顶山已经成为了小土丘。往下看,一片青翠的茶园中有一位头顶草帽的老人正哼着歌儿采着茶,他便是“知青茶场”的老主人,浑然不知他采茶的身影装饰了我们的风景。

摄影师想拍蒙顶日出,菜叔想体验高山云雾茶生长的环境,大家一拍即合。凌晨五点起床,进蒙顶山之巅看风景。我们选择了一条名为“天梯”的山间小道上山。“天梯”1400多级台阶冲霄而上,两边高大的松树如列队的士兵。我们行走在天梯之上,就像走在朝圣天路。

但很遗憾,这条“朝圣天路”没能行进到底,在走到一半时,太阳挣脱云层挂在了半山腰上,我这以找茶之名看风景的“冒牌找茶人”登蒙顶看日出的希望破灭,但“正宗找茶人”菜叔和校长却非常兴奋。因为视线穿过“天梯”两边的松树,他们发现在树林与云雾中隐藏着大片高山茶园。

茶园顶上有直通山顶的缆车在穿梭,茶树间有早起的茶农正在采茶、锄草,蚊虫围着茶树打转,试图品尝芽尖朝露,蜘蛛早已在“八卦阵”静候“快递”上门……

蒙顶山的“天梯”,据说有1430级。

龙虎不言茶说话

没到山顶已经日出,但丝毫不影响我们继续登顶。因为登山路上不断有新的发现在抽丝剥茧地解开“蒙顶茶之迷”。

差不多登顶时,路前方出现一家气派的寺庙。十来棵合抱粗的绿杏环绕,金碧辉煌的寺庙在巨大的银杏树下显得小鸟依人。

我们闯入寺庙试图找和尚谈茶论道,但银杏树下只见茶桌不见僧,寺庙也并未供奉佛像,只供奉了一个白胡子农夫。走近仔细一瞧才恍然大悟,农夫名为吴理真,是史料中第一个将野生茶树人工栽培的人,他影响了茶叶发展轨迹,奠定了蒙顶山在茶山中的超然地位,因而被称为“茶神”供奉在寺庙中。而这寺庙名为“天盖寺”,便是僧人们负责品茶鉴茶的地方。

“要弄清蒙顶山茶,就不能不说蒙顶山的僧!”我想起了前一天寻访过的一位名叫杨天烔的茶人和我们说过的话。

杨天烔先生是上世纪50年代西南农业大学的高材生,毕业后被分配到蒙顶山,成为恢复蒙顶山茶叶生产的知青。杨天烔老先生退休后一直致力于蒙项山茶文化研究,编撰了一本名为《蒙顶山茶事通揽》的书。《蒙顶山茶事通揽》记载了流传在蒙顶山间僧与茶的故事:蒙顶山向来就有僧人制茶的传统,而且蒙顶山各个寺庙在唐宋时期就形成了分工协作制茶的传统。蒙顶山鼎盛时期山中有30多间寺庙,有的负责采茶,有的负责制茶,而有的负责鉴茶……

为何最重要的鉴茶职责交给天盖寺僧人来完成?因为这里不仅供奉有“茶神”吴理真,更因为天盖寺后有一汪清泉与几株御茶树:走过天盖寺后蜿蜒的石径,路边突然出现一眼口径约30公分的古井,井名“甘露”。欲取甘露井水泡茶,但走近古井却被镇住了——古井上压了一面龙纹井盖,蒙顶山山民说这古井通灵,只要掀开井盖就会引来大雨,因而古井长期用龙纹井盖封印。

甘露井水有龙纹封印不可饮,便继续前行。行不过百步,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山间盆地,砖石砌起的高大围墙圈养着几株看似营养不良的古茶树,别看它们其貌不扬,却是进贡皇帝的“御茶树”。我欲进御茶园采御茶,刚要翻身进入围墙就被一双直勾勾的眼睛盯上——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正欲把我扑倒。当然,这大虫只是石老虎。就像甘露井上的龙纹井盖护住甘露井水一般,石虎不言,但某种意义却守护了这片茶园。

如果甘露井上没有龙纹井盖,御茶园没有石虎守卫,凭每天上山的汹涌人群,甘露井还不得底朝天,御茶园还不得被连根拔起——石龙不能生云,石虎不能生风,但却勾起了茶人对自然的敬畏。

悠长的石径远上蒙山巅,石径两旁皆茶园。石径开辟了多少年,茶园存在了多少载,没有人知晓。以前,寺庙的和尚们听着钟声挑着水走过这石径,累了就随便采一片茶叶咀嚼回甘解困。如今,寻茶者端着相机、握着手机寻蒙顶茶而来,每走几步就拿相机取个景发朋友圈——对茶的爱穿越古今,但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

扫来竹叶煮茶叶

领队菜叔似乎对蒙顶山的寺庙情有独钟,比出家人还虔诚,一路开车加步行又把我们引入了一处名为“永兴寺”的佛家丛林。与我们在其它地方见到的香火鼎盛的寺庙不同,蒙顶山的寺庙似乎要把“佛门清静地”几个字进行到底。

永兴寺始建于西晋初年,虽然几经兴废,如今只剩下几位僧人,但不改千年古刹风范。几株枝繁叶茂的银杏随风摇摆,飘下的叶片坠落到写有“五峰禅林”四个大字的牌坊上后,最终铺在寺门口,只一个照面,古刹禅意立马扑面而来。

菜叔扰佛门清静不是想度入空门,只是为了寻找一位法号为普照的师父,她是这寺庙的二师父,据说种得一手好茶,菜叔心里无僧俗之分,在他心里天下茶人一家亲。

这时,一位身着红色僧袍的藏传佛教师父也跨入永兴寺。师父名叫阿聪,是甘孜州塔公草原上塔公寺的云游僧,虽然汉传、藏传佛教派系不同,但进了寺庙就是佛门。

阿聪师父求法,菜叔问茶,二人同时在永兴寺第二重大殿和普照师父不期而遇。普照有着阳光普照般的笑容,她手指了指头顶上的第三重大殿,又指了指一间幽暗的禅房对我们说:“你们先去拜拜观音菩萨,我去打水泡茶!”

我们拜完观音时,普照师父正拎着开水瓶从伙房走出来。伙房门口写了两联禅机满满的对联:扫来竹叶煮茶叶,劈会松针煮才根。这让我情不自禁想起唐伯虎的《桃花庵诗》: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无论是红尘中饮酒的唐伯虎,还是在佛门中煮茶的普照师父,在哪里心有所属,哪里就是心安之处。

永兴寺是蒙顶山诸多寺庙中最早修建的寺庙之一,我们向普照师父求证永兴寺制茶的历史,希望能豹窥一斑地发现蒙顶山“禅茶”端倪。

▲ 一小框茶青就是一个茶农一下午的劳动所得

▼ 二师父边泡茶边和我们聊她做茶经验

普照师父笑而不答,只招呼我们吃茶去。永兴寺制茶可能有很久的传统,但是这传统似乎没有延续,她十岁就在此出家,做茶20多年,基本上都是自学成材。每年2月到5月,她会制作一些茶叶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一杯茶下肚,阿聪师父也来了兴致,拿出布包给我们每个人发礼物结佛缘。和汉传佛教普照师父结缘,是一杯她亲制的红茶;与藏传佛教阿聪师父结缘,是他云游时化缘得来的巧克力。相同的人总会相遇,而茶是穿针引线的媒介。

出世入世茶与僧

从蒙顶山驱车而下,我们偏离主干道,只为寻找一座名为千佛寺的禅院。菜叔是个茶叶偏执狂,听闻蒙顶山寺庙各司其职,负责茶叶不同的生产工序后,就决心探寻禅茶之秘。一路每走几十米停一次车问一次山民,终于看到了千佛寺的指示牌。

但看到指示牌时,所有人都傻眼了。在我们印象中,通往佛寺的路,都是康庄大道,但眼前却是一曲羊肠小路。茂盛的竹林伸出手臂遮蔽了小路上方的空间,让这通往千佛寺的路似乎成为了一条绿色的时空隧道。道路的另一头果然别有洞天,幽径入禅林,有芭蕉出墙,有古树参天。

住持名为玄静,18岁来此出家。玄静师父主持的千佛寺让人有遗世独立的感觉,为什么感觉这寺庙和别处不一样,我们也说不出来,只能向玄静师父请教。

他指了指大雄宝殿里的佛像,又指了指正对着大雄宝殿的韦驮殿说:“这大雄宝殿的佛,庄严肃穆的样子,和其它的寺庙不一样吧?这韦驮殿的格局,其它寺庙很少见吧?”

这时我们开始仔细观察大雄宝殿中的佛,佛虽然慈眉善目,但眉目间有种威严和神采;韦驮殿虽然供奉着佛像,但整个殿堂的造型就完全是一个和大雄宝殿相对的戏台。

看到我们看出了端倪,玄静师父觉得我们孺子可教,开始和我们谈佛论道。以前佛教造相的师父和现在雕佛相的完全是两种人。现代雕佛像的很多都是美院科班出身,他们的雕工无可挑剔,但你会发现无论他们的佛雕得有多么美,却总缺乏佛的那种肃穆庄严。为何?现代工匠造像手上有技,心里不虔诚,只把这当成挣钱的工作;古代工匠造相,首先必定是信徒,造相对他们来说首先是对佛的供养——一言中的,说破了工匠精神的精髓。

玄静师父今年只有四十多岁,但一手主持修复了千佛寺的诸多殿堂。在修复千佛寺时,他特地修建了一座如戏台一般的韦驮殿:佛教本质不是要让人敬而远之,以往的佛教为了教化世人,寺庙中会经常请戏班子来唱戏,把佛经教义更通俗化地让百姓读懂,修一座如戏台的韦驮殿的目的,是为了让寺庙回归初心,以戏弘法,以戏娱佛,教化世人。

在玄静师父眼中,禅茶的目的,与韦驮殿的目的异曲同工。在川茶中,流传着蒙顶山禅茶之说,在古代蒙顶山有佛寺30多处,有的采茶,有的制茶,有的护茶,有的品茶,有的管理茶,各个寺庙分工协作,让蒙顶山禅茶生生不息。我们向玄静师父求证这件事情。玄静师父说:“我不知道这事,要问我这件事,除非我能穿越到唐朝。解放后有一段时间,蒙顶山曾经一个僧人都没有了,蒙顶山禅茶的历史有谁知道?是和尚做的茶就叫禅茶吗?心中有禅,吃禅茶何需来寺庙?”

要了玄静师父的微信,打了小算盘:下回写书时住在庙里,钟声,诵经声,键盘声,声声入耳。

采摘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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