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健康携梦人

2018-06-21 12:41刘心武
特别健康 2018年6期
关键词:胡蝶木箱人生

○刘心武

我童年和少年时代一直住在一个机关大院里,那本是一所带花园的豪华四合院,后院有极粗壮巍峨的古槐。槐树下西头那家,子女众多,事业有成者不少。但那家的大哥,那时已经三十多岁了,身体看上去没有毛病,却整天坐在一只大木箱上,痴痴地傻笑。据说他是在少年时代迷恋上了电影,特别迷恋影星胡蝶,收集了无数有关胡蝶的资料,全珍藏在那只木箱里。他荒废了学业,稍大后几次离家出走,去寻胡蝶。等父母感到他不是一般的荒唐,而是患上了精神病时,再带他去求医问药已经晚了。

但他的病态是安静型的,对他人没有侵犯性,后来也不再离家乱转,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在那只大木箱上傻笑。据他母亲说,他是觉得自己已经跟胡蝶成婚,在幻想中过上了美满的夫妻生活。当时的时代潮流是绝不允许年轻人坐在家里吃闲饭的,所以街道上安排他到纸盒厂当工人。他母亲送他去上班那天,从前院我家窗前经过,当时我和父亲都看见了,父亲感叹了一句:“唉,让梦毁了啊!”

父亲的感叹,是我第一次受到“应该做一个健康携梦人”的思想启迪。

艺术催梦,明星诱梦,无论雅俗,人生难免携梦而行。我儿子那一辈,念念不忘的是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和《桥》,里面的台词至今可以脱口而出,电影配乐及其插曲随时哼唱。“80后”“90后”的人,一般已不知谁是白杨、赵丹,更遑论王汉伦、金焰,甚至对达斯汀·霍夫曼和山口百惠也茫然无知,大多只对港台的人已中年的刘德华、张曼玉,和刚出道的二十郎当岁的新星梦寐以求。梦在更新,梦在继续。人生携梦,有甚稀奇?倒是从未被文艺打动,连青春期都无绮梦的人士,堪称罕见。但是,我们一定要做一个健康携梦人,就是一方面以梦想寄托心灵里某些无法在现实中安放的东西,一方面心里头倍儿明晰:人首先需要在现实中立足。能够成为所谓“梦中人”的,实属凤毛麟角,携梦前行却不可让梦吞噬。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家的成员,我的亲友们,以及社会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健康携梦人。父亲虽然没有什么卓越的功勋,但是你如果去查阅五十几年前的《人民海关》杂志,会看到他发表的关于海关业务方面的论文;他晚年在解放军外语学院的教学成绩,更有许多学员口碑为证。二哥几十年来一直是某方面的技术专家,他热爱电影却一生不可能直接参与电影的创作,这更彰显出他生命状态的丰富与浪漫。人先找到并确立自己可奉献社会,并从中获得安身立命资本的职业,再从容携浪漫梦想跋涉于人生途程,才算活得有意义,活得有趣。

做一个健康携梦人,主要是自我控制。身边亲友的适时提醒,也是防止因梦成患的重要因素。社会舆论导向非常重要,时下某些传媒对文艺梦、追星梦的无节制渲染,只顾吸引眼球换取经济效益,而忘却了对青少年心性健康发育所担负的社会责任,挑逗有余,规劝不足,是应当加以检讨并切实改进的。

格里菲斯《党同伐异》里关于古巴比伦陷落的场面,拍得是那样气势恢宏、层次丰富、摇曳多姿。那时绝无电脑制作等特技手段,甚至连与远处联络的对讲机也还没有发明出来,基本上就靠搭景在自然光下实拍。真难想象他是怎么指挥那几百人的大场面的,最终呈现于观众眼前的镜头里,前景、中景、后景、远景里人与物的运动,又怎么会那样既复杂又和谐?看着那些片段,我这样想:我们的人生,是否也应该是如此多层次、远景深,而又杂乱中得协调、运动中保平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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