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湖二三事

2018-06-23 08:31龚毛毛
青年文学家 2018年12期
关键词:抽水机双抢马灯

龚毛毛

我下放的地方叫皎湖大队,大队的后面有个叫平里的地方,一涨水就成了湖,很漂亮,像一轮皎月。皎湖这个名称是不是因它而来全村的人谁也不清楚。村子里家家都有一个喇叭,早上中午晚上都会传来亢锵有力的音乐与歌声。这是社员们每天少有的艺术享受。喇叭会坏,坏了就拿给我修。喇叭是一种很原始的活舌式扬声器。细细的铜线比头发还细。我用那时的常见的线跎子小心翼翼地理出铜线来,找出断头,接上。我的辛劳有时会换来一个或三个鸡蛋。当然,也有修不好的。社员们就只好咬咬牙去公社买个新的,坏的就不要了。这个喇叭有个小小的圆磁铁。我切几片罐头瓶的铁皮绕上铜线,再架上两块磁铁,剪了个风叶,摆弄出个电风扇。收工后的清闲时间里一边看书一边享受着风扇的清风,悠哉悠哉。

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双抢一天天临近了。生产队长挨家串门,以示动员之意。一天晚上,队长来到我身边,瞪着大大的眼睛瞧着那个外表粗劣的东西居然会转出风来。惊奇地说:“咦!毛毛,你还会做电鼓子,今年的双抢你不参加了,去看抽水机”。就这样双抢的艰辛劳作离开了我,过了一段另一样的酸甜苦辣的日子。村子后面的叫平里的地方是一片平原。平原和村庄之间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小河有时会涨水,那平原就成了汪洋一片大海。尽管碧波荡漾中有个迷人的小岛,在社员的眼里还是没有一点美。因为一年的收成被水涨没了。幸好今年没有涨水,静静的肖江河环绕着那片平原;蓝蓝的天空里时不时的有鸟儿在吱吱的唱歌。本来这里有座桥,打仗炸了,再也没人修起。桥头引出的泥路还分明可见。只是上面长满了地毯般的青草,星星点点生出些红黄花朵,顺着那弯弯的路铺向远方。因为河床太低,不能自然引水,要用好些抽水机才能把水灌溉到田里去。这些抽水机分成几组,两三台机子和两个人一组,我和邓涂保一组。离村庄最近,但灌溉面积也最大。趁天气还不算太热,我们用稻草和毛竹支起了窝棚。我俩白天夜晚都要在那里。两顶蚊帐两张草席外加两把扇子就是全部家当。三餐饭轮流回去吃。那台最大的主机就安在窝棚里。牵好电线,安上开关,闸刀一送,清澈的河水哗啦啦地争先恐后地向水渠涌去。这时候涂保就扛起锄头去巡视了,每块田都要看看,堵缺、放缺任凭他做主。我只要看好本组的几台抽水机就万事大吉了。但是,这些机器也常罢工,特别是晚上最烦人,轰隆隆的声音一停,我们就会惊醒。有时引水落了,有时皮带松了,怕就怕轴承坏。轴承坏了只能用最笨的方法用铁锤敲。先敲出皮带轮再敲下轴承,然后用同样的方法把新轴承敲好,弄得大汗淋漓满身泥巴。有时一天都干不好。当然,机子坏的时间还是比好的时间少。多半时候我们都能坐在那里听着唱歌般的机器声,他睡他的午觉,我看我的书。其实最难最怕人的麻烦事就是电线断了。那个时候电线是有钱都难买到的计划物资。为了抄近那根铜线就躺在水田里田埂上。外行无知而无畏。我多少懂得些电,看到这根有数不清接头的电线心里就不安。他们常是赤着脚徒手拉起线用电笔检查每个接头,看亮不亮灯。在亮与不亮的两个头子之间找出那个深藏在皮管里的该死的断头。每当这时我总是劝他们这样做很危险!可他们说多年来我们都是这样子,会注意的,谁像你穿着套鞋还一手一把钳子,看看都腻!他们没说我怕死鬼就是客气了。

看抽水机比起双抢是轻快多了。但是双抢辛苦是辛苦,那么多人一起劳动,说说笑笑也是蛮开心的。到了晚上,学生们同社员们,还有伢子们,男男女女在一块乘凉,摇着扇吹着牛,海阔天空,天花乱坠,讲故事谈新闻,好不惬意。我看抽水机,日夜要坚守。每天晚饭后我都依依不舍地离开他们,一个人走过那令人心慌的坟山,有时还要光着身体高举着衣服马灯泅水过河。当然,我们也有我们的好处,两个人每晚躲在蚊帐里渐渐地亲密起来。话题也越来越广泛。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盘古开天,上下五千年。只是想不到,不会谈不到。好多话只能在这种私密环境中才会悄悄地说起来。我第一回知道了,地主原来是不坏的。都是一些特别勤快聪明的人。在那些人的带动下,我们种起了桔子树。多的人家有几十棵,少的也不下七八棵。丰年每棵树约有六百来斤,亏年也有二三百斤。用独轮车推到高安胡家圩,可一斤换一斤谷子来。一棵树当的一亩田呢。每家多多少少都还有些粮田和山地。山地特别多,种上一些经济作物如:花生啦,大豆啦,芝麻啦。一年榨出来的油吃都吃不完。我们家家有纺纱机织布机种点棉花冬天织布,一年都没有歇。除了正月里家家忙着做客接客,整个冬天,男人们都在织布机的叽咯声里喝着酒聊着天,度过一个又一个安逸的夜晚。

怕什么就会有什么,天大的事还是发生了!另一个组有一个人请了假,队长的小侄硬要去顶班。可是却被电打死了。听说他倒在田中间,赤着脚手里还攥着那个可怕的电线铜头。是在晚上。唉!恐惧迅速在抽水机组人员中漫延。有的机组停了好几天。我们组也只敢开白天。农时不可耽误,队长不得不坚强起来,把那几个吓坏的人带到我们机组“同毛毛学学吧再也不能乱来”。我告诉他们,什么会导电,什么不导电,人是怎样触电的。那个个专注的眼睛看完我的演示,总算明白了电线在水里的危险性。公社批了些电线,绝缘套鞋也由供销合作社特供了几双。新的电线也挂在新插的竹竿上。一切就绪。又开工了。“毛毛,今天要开始夜班了,谁先去吃饭?”涂保问我。“随便”我说。想想还是他先吃饭去了。我拿起《唐诗三百首》,读了几句,没有興趣。又拿起《复活》,翻了翻看不下去。《静静的顿河》还有最后一册没看完,就看它吧。然而,眼睛看着书脑子里却是那个不幸的人。我放下书环眼望去,身后的平原广漠无垠,一个人影也不见,西边的太阳比往常更快的速度下沉,瞧着那讨厌的河水,总觉得水里会冒出来可怕的东西。天空渐渐地已由红转蓝,眼看就要天黑了。涂保怎么还不来。终于,他来了。“怎么这样久?”“渡船的绳子又断了,把它接好了,花了点时间”。那个渡船很小,两头各系一根草做的绳子。收起绳子船就会来到身边,在船上收起另一头的绳子,船就到了对岸。每根绳子要足够长,要超过河宽。草绳常断,船会顺水漂向下游,很远。人要下水,用泅水的力量把船推到断绳子的河岸边,固定,然后再捞起断绳接好。麻烦!一个人很难。他是为了我晚上回来少害怕和安全,才一个人把它接好。“怎么不叫我去帮”,“太远了,叫不应的”。我心里感激他,嘴上却没说什么,趁着天上还有点余光,匆匆地回到家里吃饭。

双抢的劳动强度很大。回来后谁也不想动弾。我们早已半分开状态。轮值的同学只管挑满水缸和烧好一大锅饭。菜类什么的就靠各自神通了。七弄八弄就到了很晚。我点着了马灯向村外走去。周围越来越暗,马灯旋到最亮也无济于事。因为死了人,心里特别害怕黑暗,我麻着胆向坟山走去。今天的月亮真暗,前面的坟头若隐若现。忽然一个人形朦朦胧胧的黑影立在前面,难不成有鬼!我慌不择路,转身一口气跑回来。“怎么回了?”“拿东西。”在同学面前我故作镇定地说。火根把我拉到房间里小声问我:“怕了?”“有鬼!”“哪来的鬼,我送你。”“好,送我”。我又重新拿起放在堂屋桌上的马灯,由火根陪伴着走到了村头。村头有棵大樟树,我们在树下站住,放眼向墓地望去。一个一个的坟包头就像一个个鬼魂,在月光下更显神秘可怕。我的汗毛竖起来,头也发麻。“敢送吗?”“送!”“你敢一个人回来吗?”“不敢。”“那我再送你回来?”“不可”。我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我忽然想起涂保,偌大的田野里就他一个人,肯定害怕极了。“毛毛,我唱歌吧,我边唱你边跑”。 我们别无选择。“唱什么歌,”“什么都行,”“那就打靶归来”,他调了下嗓音用尽力气唱了起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这是他有生以来唱的最好的一次歌。我在那歌的鼓舞下壮起胆子高举着马灯也大声喊起来,猛然冲向那鬼影重重的黑暗中。

毛毛写于一七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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