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台湾老师们

唐坚扬

喜欢当小学生的老教授

我是教育学专业的，到了文化大学顺理成章进了教育系。

我们班级管理课的老师是一位老教授，他非常具有中国古代文人的风度，在他身上能看到中华传统文化的深厚沉淀。第一節课，他告诉我们，某本经典教材买不到，其他的书又不好，于是建议我们用他的书，但“年过半百的人了，生平第一次在课堂上卖自己的书，真是斯文扫地”，“内心极其不安”。

我们都订了他的书，结果出版商回话，他的书已经卖断货了，连班上几十人的都不够。我厚着脸皮抢了一本。老师的书用字颇有古风，读来极具文学美。交换结束回大陆时，我扔了很多书，而他这一本却带回来了。

知识渊博的他，上课时却喜欢当学生，大部分时间让我们上台作小组报告，他自己坐在第一排听课，认真得像个小学生。等我们讲完了，他才一个一个点评，补充讲解不到位之处。点评完了，他把自己珍藏半生的书籍、杂志送给当天作报告的学生，叮嘱每个被赠书的学生那本书应该怎么读，有什么收益。老师很有心，能根据每个学生不同的性格和发展方向，送不同类型的书或杂志。对于我这个“从中原大地远道而来”的学生，他极为爱护，送我的书都是他自己的著作，扉页上的题诗藏着我的名字，以及对我的厚望和祝福。

停课欣赏彩虹的老师

比较教育学课的老师，大概三十岁出头，是系里公认的颜值担当。课堂上用的是全英文教材，每次上课前，他把资料发到课程系统上，让我们自行翻译。上课时我们把绞尽脑汁死抠出来的翻译提交上去，他一边浏览一边发出杀猪般的笑声，读出笑点最高的句子“羞辱”我们，然后秀出他自己的翻译，以示碾压。我们只能在下面脸一阵红一阵白。就是这样高大上的他，也曾在课堂上公开请教我：“你们大陆的‘老司机是什么意思？”“‘蓝瘦香菇是什么意思？”等我解释完，他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很开心学到了新知识。

这门课的教室在四面墙有三面是大玻璃窗的高楼上，视野极好，拉开窗帘就是漫山遍野的秋芒花以及白云浮动的青山。有一天上课，他忽然兴奋地大喊：“哎，你们快看，彩虹耶！”我们转身，果然看见一座美丽的彩虹桥悬挂在对面山谷中。阳明山的彩虹是出了名的美，老师索性课也不讲了，带着我们拉开窗帘，静静地欣赏大自然的艺术作品，师生间像在进行无声的美学交流。

当然他也有很囧的时候——有一次他宣布下周考试，下课时一个香港女生要他“交出考试范围”，他一听拔腿就跑。女生在后面追，从五楼一直追到一楼，边追嘴里边喊着：“老师你不能这样哦，你这样子会失去我们的！”面对这种威胁，老师果然放慢了脚步——呃，衣服被楼梯扶手勾住了。

请全班吃饭的系主任

我们的“创新科技与教学”课老师是系主任，他带着我们学了一学期的教学黑科技。期末考试是交微电影作品。放映评分那天，他自掏腰包请我们全班吃便当。从中午开始，我们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欣赏别组同学拍的电影。期间我还不忘打开手机计算一下便当花了多少钱，看着折合成人民币也四位数的价格，我不禁心疼了他一秒钟，然后继续啃鸡腿。

从画里走出来的古典女子

交换的一个学期，除了上本专业的课，我还把文学院的课也上了一遍。

我最喜欢的是创意写作课的老师，那真是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古典女子，声音温柔甜美，言谈举止优雅，气质如兰。她自称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是岁月在她身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她依然美丽动人，依然有一颗天真烂漫的童心，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她。

老师偶然得知我是为了三毛而来台交换的，还在文学课上讲起她的先生以前也迷三毛，“三毛当年送给他的一枚戒指，他现在还珍藏着。”她在文学批评课讲木心的轶事，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布后苦笑“又不是我们的村上春树”；她在创意写作课给我们看《鸟人》《蒲公英》等有少儿不宜情节但能激发创意的电影。为了让我们学习如何进行“文学批评”（比如批评一个瓷器），她亲自带领我们去台北故宫博物馆看镇馆之宝翠玉白菜、汝窑瓷器、“公主的雅集”展。对每一样宝物的历史，她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我们都深深折服于她的文化涵养与个人魅力中。

我有时看着她的人，听着她的谈吐，会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美好的女子，恨不得把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送给她。有一次，我们心理课的老师搬了一箱百香果来请我们吃，说是朋友从台南寄来的，特别甜。我揣了几个，自己舍不得吃，满心欢喜地带到创意课堂送给她。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那个为三毛而来的送她百香果的交换生，其实并不是她班上的学生，而是一个被她个人魅力折服而长期来蹭课的学生。

这位老师，是台湾著名作家骆以军的夫人，是席慕蓉和张曼娟的学生，也是中国文化大学的明星老师。她的名字叫郑颖，喜欢我们喊她“颖娘”。

后记：在台湾交换的日子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我很怀念那段快乐的时光，也很想念那些可敬可爱的老师。希望再见他们的时候，老教授依然健朗，彩虹老师依然幽默，系主任依然夸我的名字好。更希望再见颖娘的时候，我已读完她的“小说三十集”，集齐30个点数，换她亲手设计并制作的手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