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 妈妈就在外边的小凳上等你

胡哲

“那年在报社，当她为基层百姓发声，为困难群众争取救助时，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自己新闻里的人……”

五月的湖北已经开始炎热，去武汉协和医院对面的超市给桐桐（郑梓桐）买新口罩时，我看到手机里好友转发桐桐的爱心筹时写了这样一段话。那一刻，看着阳光下人来人往的街道，竟觉得恍如隔世。

三年前，我还是天门广电报社的记者，在最炎热的时候走街串巷去采访最底层的劳动者，渴望社會更尊敬这些努力生活的人们。

两年多前，我嫁给在大山里长大的初恋，放弃年少时热血沸腾的梦想，为人妻，为人母，住进从娘家转5趟车才能来的夫家。

两个多月前，我们夫妻俩给一双天真无邪的女儿过2岁生日，闪烁的烛火里，我们憧憬着她们一起上幼儿园，上小学，升初中，考大学，各自有自己喜欢的人，步入婚姻的殿堂.......

一个月前，命运给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2岁的她，经历了无数次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阿姨，不打桐桐打管管……”

“阿姨不打管管，阿姨给管管洗澡。”

“谢谢阿姨。”

2018年5月16日，在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协和医院小儿血液科的03-09病房里，桐桐又在和护士阿姨“讨价还价”了，这已是桐桐第二次换PICC肤贴。

桐桐进行PICC穿管时，五个护士按着，透过操作间的小圆窗口，我触碰到了孩子无助的眼神，脑袋里回响着护士的话：“你们的孩子血管太细手臂太胖，两次穿不进去就要做手术穿管了。”我没有勇气再看，跑到病房里不停地向神祈祷。40多分钟过后，爸爸抱着桐桐出来，告诉我进行得比较顺利，我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回想起来，桐桐这个病是有预兆的。她总是喜欢说：“妈妈抱抱，像爸爸那样”，这时我总是取笑她“懒桐桐”，起先我以为这是小孩子惯有的耍赖和撒娇伎俩，所以上下七层楼的楼梯，我也只是牵着。然而，3月16日，当看着桐桐在县人民医院的血常规检查单时，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血小板39，比正常范围的最低值还要低51！

我不敢想象可能出现的结果，我拼命安慰自己，我的桐桐那么活泼好动，一定是血样拿错了或检查失误了；在煎熬度过了一周后，终于等到了复检，结果再次让我绝望，血小板已经降到35了，我知道我必须面对现实了。

4月3日，我们赶紧将桐桐转诊到武汉市儿童医院。第二天，桐桐做了第一次骨穿。出来的时候，李主任说：“小家伙真棒，一做完骨穿就不哭了。”看着孩子惊恐的眼神，我极力忍住眼泪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里，那颤抖着的小小身体差一点要将向医生说的那句谢谢震得破碎。

4月5日，气温骤降，伴随狂风暴雨。“有EP病毒抗体，百分之十七的幼稚淋巴细胞，考虑白血病，你们要有思想准备……”，因为有问题但指标又不能确诊，所以4月8日又做了第二次骨穿。两次我都没有勇气陪着，但从那以后，桐桐便每时每刻都要拽着妈妈的衣角。然而，结果依然不能确诊。医生告诉我们孩子疑似MDS，但这个病太罕见，一年都碰不到几个，建议我们先回去观察。

4月17日凌晨两点，已经回家五天的桐桐高烧39.5度，老公骑着摩托车送我们到通山县人民医院。风很大但一点也不觉得冷，就是路太静了。县医院的医生可能没有经验，只做了简单的退烧处理就让我们回去了。临进门的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桐桐突然伸出小脑袋说：“妈妈，爸爸还没进来呢。”那一夜，除了另一个双胞胎女儿茉茉，我们都没有睡。

4月20日，我们将桐桐转入武汉协和。4月23日，第三次骨穿，六个医生，半个多小时，孩子的太阳穴下面被按出两个大拇指样的淤青来。这一次，我强迫自己看着无助的桐桐，我要将她的怕和痛刻在心里。“我们尽力了，试过好几个部位，但是做不出来，说明骨髓里面可能存在坏死组织。”主治的邱医生说着，我听着，无法接话。

到了第四次骨穿加活检时，我的心脏已经承受不住看着孩子的痛苦了，只能让爸爸陪着，想着吴教授亲自操刀，孩子应该不会太痛苦。可是，这次用时更长，一个多小时，桐桐不停地叫着：“妈妈，妈妈，痛……”喊到声音嘶哑，手里还拿着正在播放小猪佩奇的手机不肯放。终于，抽出来了，孩子不用受苦了。看见我进去，桐桐立马趴到我怀里。医生打趣地说：“小家伙，你还有力气呀。”5月初的天并不热，但桐桐的衣服全部湿透了，一会儿便睡着了。看着她，我的心一阵疼痛。

写这篇稿子时，我的桐桐遇到了住院以来最大的挑战。因为感染，孩子发烧不止，抽血时，护士看了看手脚的血管，为难地说：“血管太瘪了，不好打针。”这段时间，医生什么“狠药”都用了，激素也用了，可孩子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上了氧气后，孩子不舒服总想拔，孩子爸爸便告诉她，桐桐，你看起来好像奥特曼，好厉害哦！桐桐便听话地安静下来。

不知为什么，我的眼泪突然汹涌地落下来。

姐妹连心，一生一世一双人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桐桐读得真好！”

听见我夸桐桐，小茉茉也奶声奶气地跟着念了起来：“人之初，性本善……”

很多次梦里，总会想起旧日过往，我教两个女儿读《三字经》。一岁多时，两个孩子便能清楚读完大半本《三字经》和一些诗词童谣。两个孩子都希望得到妈妈的认可，却又感情及其深厚。

“我打不开，桐桐打开。”从前，开零食袋这种事都是桐桐负责的，每次只要茉茉一喊，桐桐便二话不说放下自己的零食，用两颗小门牙一口一口地帮茉茉撕开，笑着说一句：“好了，可以啦！”然后，姐妹俩便津津有味地将零食吃得满嘴都是。两姐妹有时候不听话了，大人都管不住，但只要其中一个说“你去罚站”，另外一个便乖乖站到墙角数数字，直到对方说“可以啦”才“结束自罚”。

5月14日，我抑制不住对大女儿的思念，把桐桐交给婆婆和老公。赶回去天门的娘家陪茉茉呆一晚。茉茉看见我并没有生疏，而是一个劲地蹦到我怀里，眨着大眼睛问我：“妈妈，妹妹呢？爸爸呢？”對呀，以前每次到外婆家，我们都是一家人一起，还记得上一次是表姐生孩子。两个小家伙跑来跑去，怎么也抓不住。又把表姐家的零食一袋一袋拿出来品尝，发出一连串的“这个不好吃，这个不好吃，这个不好吃……”的评论。

思绪越飘越远，回到2016年3月16日，我和老公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那一天，我们的双胞胎女儿出生了，体重一样都是4斤多，十分健康可爱。老公在离家2个多小时车程的乡镇卫生院上班，只有周末才能回来看女儿，为了给孩子最多的爱和陪伴，自怀孕后期开始，我便不再上班，全心全意留在大山里带孩子。大城市的繁华让人向往，但我更舍不得两个宝宝。

2017年9月，老公在县公安局里谋得了一份法医合同工的工作，我们在附近租了个房子，虽然旧，但总算能一家团聚。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雪下得很大。尽管婆婆不同意，但想到这是孩子们出生后的第一场大雪，我和老公还是带着桐桐和茉茉到楼顶堆雪人。临下楼的时候，桐桐皱着眉头说：“爸爸，把雪人抱下去。”老公笑着说：“好呀，抱下去晚上和桐桐一起睡觉。”桐桐嘟起了小嘴巴说：“我要和妈妈睡，爸爸和茉茉带雪人睡。”

春天的时候，只要老公不上班，我们就带孩子出去玩，她们很喜欢到广场看别人放风筝。有一次，老公临时有事抱着茉茉离开了一小会儿，留下我和桐桐在广场等，没想到才隔了半小时没见，回来时两个小宝贝就隔着十几米呼喊着彼此的名字，开心地拥抱在一起，然后跑到我们怀里。这让我想起了她们最近一次见面，在协和小儿血液科的病房里，茉茉一把抱住了妹妹，隔着口罩乱亲一通，我见状立马拉开。

茉茉看着病床上的桐桐没有了往日的气拔山河，急忙找来和自己脚上一样的蝴蝶结小凉鞋往病床上面送，说：“妹妹，下来玩，我给你穿鞋子。”只是她不知道，妹妹的脚上全是针眼，没办法下床。

临别的时候，茉茉边哭边喊：“妈妈不要走，妈妈不要走……”

我只能转过头，迅速离开。

小小的人儿还不明白，为何好好的一家人要四散东西。

茉茉，原谅妈妈，妈妈不喜欢一家人哭成一团，妈妈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妈妈会努力的，让你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桐桐，你要记住世间所有温暖

“您好，我女儿得了很罕见的白血病，需要好多钱。您可以帮我转发一下筹款的链接吗？”+

“有你女儿的照片吗？”“好的。”“来，我帮你转发。”“对不起，我没有微信号。”

你不会想到，这样一段对话发生在“和谐号”的车厢里，在争取到列车员的同意后，我挨个请求车厢上的旅客帮我转发。其实，我曾经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很怕被拒绝，但一想到病床上的女儿，想到巨大的资金缺口，我便再也顾不上其他。人性本善，大家的理解和支持，再一次让我感觉到了社会的善意。

母爱就是这样一条倾尽一切的不归路。在桐桐的求医路上，很多时候我是孤独的，但也是坚定的。

“100多万，你去哪里筹？你有没有为另外一个孩子想过？”

“孩子不是单纯的白血病，我建议不要治了……”

“你要背负沉重的债务过一辈子吗？这是毁了你一生啊。”

很多人觉得我傻，可我只知道我是一个母亲，我一定要为我的孩子争取那一线生机。

事情发生后，我每天都和朋友们说：“我打算给女儿筹款，请大家帮忙转发。”即便关系很疏淡的朋友，或者偶然碰到的陌生人，没日没夜，我都疯了一样也去请求。困难确实很大，但好人也很多。5月11日，筹款的链接一发出，大家便十分热心地帮我转发，捐款。

5元、10元、20元……，爱心筹上的善意在不断延续，车厢里素不相识的人在热心转发，看着窗外离女儿越来越近的路，我脑中一直在想，我还可以去求谁？在师兄的建议下，我决定再转乘到黄石的母校试试。阔别几年回校，老师同学都没想到我是以这种方式和他们相见，他们眼里的柔弱小女生，如今已是一个坚强的母亲，她要拼尽全力去为她的白血病女儿乞求生的机会。

新一轮的转发、捐款、鼓励，积攒了许久的寒冷在这些温暖的善意撬动下有了丝丝松动。

晚上9点，天已经黑了，坐在回武汉的城际上，我觉得有光照进来。

“妈妈，妈妈，你别走，陪桐桐”，回到医院，已经快23点了，桐桐还没有睡，看见我回来高兴极了。除去一身疲惫，我抱着桐桐说：“妈妈不走，妈妈爱桐桐，喜欢桐桐。你要坚强，好多人都很爱你，知道吗！”桐桐似懂非懂地看着我，一会儿便进入梦乡。夜深了，病房里只有化疗仪器发出微弱的光，女儿安静地躺在我的怀里，像往常一样，小手拉着妈妈的衣角。

“你是一位伟大的母亲”、“你找得到回去的路吗，要发定位给你吗？”、“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逼自己，你看你都憔悴苍老成什么样子了”、“100多万不是什么天文数字，别急”、“要注意身体按时吃饭，你瘦的只有半个人了”....

你们不用担心我，只要能为女儿争取活下去的机会，我便是幸福的，谢谢你们的陪伴。桐桐很棒，我也要很棒。五月的武汉一言不合就是雷电交加，狂风暴雨。“轰”的一声巨响，桐桐大叫：“妈妈，妈妈……”，我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哼唱她熟悉的歌曲。

急促的雨声让我想起2016年的夏季，我独自带着孩子回娘家看父母，恰逢发生百年不遇的大洪水，一夜醒来，整个家园成了泽国，水淹到成人的肩膀。邻居们顾不上搬运自己家的财物，帮助我把仅四个月大的双胞胎装在洗脸盆里，然后放在门板上送到了安全地带。我们无家可归，政府安排了住处，但是孩子太小晚上哭闹不止，怕吵到其他受难的群众，城区的亲戚朋友接济了我们，并在三伏天把家里唯一有空调的房间让给了孩子，还有天门市志愿者协会等社会团体对我们捐款捐物……

两个孩子在汹涌的洪水里经历了人生第一次死里逃生的“漂流”，也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无限善意。她们是带着社会的爱慢慢长大的，这一次，爱心筹里的每一次捐助，每一次转发，每一次鼓励，也将化作最温暖的力量，让桐桐更有勇气抵御病魔，化险为夷！

谢谢，谢谢，真的谢谢你们，每一丝温暖，我们都将铭记于心！愿有来日，我们全家必倾力相报！把这些善意回馈社会，回馈给需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