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部公房《饥饿的皮肤》论

2018-07-13 09:02贵一琦
北方文学 2018年14期
关键词:身份认同饥饿沈阳

贵一琦

摘要:本文通过对文本蕴含的历史背景、作家实际经历的考察,得出结论小说发生的背景是被日本占领时期的沈阳。小说中对于<我>的描述是:穷困潦倒的人和统治阶层的人。本文从这两个看似矛盾的描述出发,通过历史背景的考察,得知<我>是因为日本颁布的国策移民来到沈阳的朝鲜人。而贯穿文中的“我很饿”意味着什么,笔者通过分析得知:一方面是身体上的极度饥饿,而更多的是指<我>渴求他人对我身份的认同。

关键词:安部公房;沈阳;饥饿;身份认同

安部公房因1950年12月发表的《赤茧》于次年获得了第二届日本战后文学奖,紧接着1951年2月在杂志《近代文学》上发表了《墙——S.卡尔玛氏的犯罪》并于同年获得第二十五届芥川奖,两次获奖使安部公房的知名度大增,从此正式登上文坛。小说《饥饿的皮肤》写于1951年10月1日,是获奖之后发表的第一部作品。小说主要讲述了一个“饥饿”的男人欺骗身为资本家的木矛女士,使其鸦片中毒,进而夺其财产的“复仇”故事。

一、小说的空间背景

笔者首先梳理了小说中人物形象和小说场景的设定。

木矛女士:三十四五岁的日本女人(「三十四五の小柄な日本人の女」);第一次去<我>公寓见我的时候穿着旗袍(「その日女はシュスの短い袖なしの支那服を着て」);资本家

木矛女士的司机:穿着白色制服的朝鲜人(「白い制服を着た朝鮮人の運転手」)

木矛女士的女佣:中国人

卖馒头的老人:用中国式的沉着的目光注视着我的脸(「老人は、中国人らしい沈んだ視線をじっとおれの顔にそそぎ」)

<我>:殖民地的统治阶级

<我>的住所:公寓楼下有家支那餐馆,楼下的商业街,满街都是中国人的露天的小商铺。

从<我>所处的的周边都是中国人的店铺、卖馒头的老人是中国人、女佣也是中国人来看,“中国人”的人物形象在小说中的地位可以说是相对低下的。再者,和身为日本人的资本家木矛女士的身份做对比,更能看出“日本人”和“中国人”地位差距之大。因此可以推测小说发生在被殖民的中国,即被日本占领时期——1932年到1945年之间。

接着,将目光转向作者的实际生活。安部公房1岁的时候就随父亲来到沈阳(即当时的奉天),到二战结束后回日本之前的大多数的时光都是在此度过的,可以说沈阳是他的“第二故乡”。他在作品中提到“我喜欢这座失败者的城市……我真想再去沈阳看看。但是,我不是归来之人,只不过是从遥远的他乡来到的旅行者罢了。即便如此,在我的梦境中,依然有三分之一的故事实在沈阳的舞台上发生的。”(1)毋庸置疑的是沈阳对于作者而言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城市,因此可以合理地推测作者将记忆中的沈阳写入了本篇小说中。李讴琳在论著《安部公房 : 都市中的文艺先锋》中也指出安部公房晚期的作品《密会》中频频出现的卖艺者的广场、露天市场、住宅区,以及小说中如同身处迷宫一般的感受,或许都源自脑中关于幼时沈阳的记忆(2)。

二、<我>是谁?

从小说中表面的文字上,可得出:<我>是一个经常饿着肚子的穷困潦倒的年轻人,住在租赁的一个公共住宅中,连房租的钱也付不起,差一点就被房东赶出去的人。同时,非常憎恨资本家,想方设法想让他们破产。

但是,实际上的<我>是如何的一个人呢?首先看到最引起人们注意的、看似滑稽可笑的结尾。

「三日後れの新聞で、おれは女が発狂し、キムが謎の破産をとげたという記事を見た。……おれは女のことを書いてあるその記事を、毎日舐めるように繰り返して読んだ。すると、ある日、不思議なことに気づいた。いつの間にか女の名前のところが、おれの名前に変えているのだ。」(3)

<我>骗了木矛丈夫的财产后,完成了对木矛的复仇。于是,<我>离开了原来的地方,去到一个临近北方国境的一个小乡村。在此,我在晚了3天的报纸上读到了木矛发疯以及谜一般破产的消息,接下去的几天<我>也反复读着这则新闻,然而突然有一天我發现原来写着木矛名字的地方突然地变成了<我>的名字。从现实的角度出发来审视这个看似荒诞的结尾,报纸从刊印出来之后,上面的文字是不可能发生变化的。那文中为何说报纸上女人的名字变成了<我>的呢?只有一个可能,即<我>其实是女人的丈夫。众所周知,日本人在嫁给丈夫之后,都会改为夫姓。回顾日本夫妇同姓的历史,便能得知上述判断的正确性。日本于1890年制定了旧民法典,民法中就明确规定实行夫妇同姓制度。1898年在旧民法典的基础上做了一些修改制定了新民法典,新民法典中的第746条规定:“户主和其他家族成员都称家族的姓”;第788条规定:“妻子因婚姻而入夫家,因此妻子要改随夫姓”。这一规定一直沿用至至今,虽然1947年颁发的《日本宪法》第750条才将“妇随夫姓”改为“结婚之时,夫妇必须选择使用丈夫的姓或者妻子的姓作为夫妇共同的姓氏。”,但是直到现在日本人还是保持着婚后改为夫姓的传统。由此可知,发生在日本占领时期的小说中的夫妇,是女士嫁给了丈夫木矛之后才改姓为木矛的。报纸上其实写有<我>的名字——キム××,但是我的注意力驱使<我>只关注到了女人的名字——キム××,这样就能合理地解释这个结局。

「キム」这个姓在日语中,现在是用来称呼姓“金”的韩国人或者朝鲜人。上文中提到小说发生的时间在1932-1945年之间,考察同时代的社会背景,不难得知,韩国在1910年被日本吞并,同年8月22日日本颁布了《日韩合并条约》以及一系列的法令,其中有一条规定“韩国自今日起改称朝鲜”,从这时起朝鲜的人口开始算入日本人口,换言之朝鲜人变成了日本人的一部分。从移民政策考察,日本在特定的时期也在积极鼓励朝鲜人移居东北。1936年关东军制定了《满洲农业移民百万户移住计划案》,该计划案在1939年被伪满州政府列为三大国策之一,包含积极鼓励朝鲜人移民东北的内容。为了鼓励朝鲜人移民东北,《满洲开拓政策基本要纲》中规定朝鲜移民与日本移民享有相同的待遇。由此可以推测,<我>实际上是朝鲜人,因为日本的国策移民政策,来到了中国东北地区的沈阳。综上,<我>=女人的丈夫也圆满地阐释了为何看似贫困潦倒的<我>实际上是殖民地的统治阶级这一描述。

三、 <我>为何“餓”?

“我很饿”、“我难道已经不饿了吗?”这两句话一直贯穿小说全文。小说在开头的第一句就写到<我>很饿,紧接着第二段就描述到<我>一吃东西就吐,可见<我>已经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由此可以认为刚开始的“饿”意味着身体处于饥饿的状态。这段饥饿的描写可能是作者的真实体验,1946年安部公房回到日本,将家人安置在了北海道的老家,只身一人前往东京,挨个在熟人家里短暂停留,经历了极度的贫困体验,还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良而备受煎熬。

如上文所述<我>是一个穷困潦倒并且没有工作的人。岩本知惠认为<我>就像是一个“弃民”一样的存在,虽然在伪满洲国是属于统治阶层的人,但是<我>无疑是处在统治阶层边缘的人。(4)上文分析得知,<我>其实是从朝鲜移民到伪满州国的“日本人”,我对这个身份的认同感很低。首先,在小说开头部分,<我>蹲在路边,女人下车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司机,于是司机点点头,过来朝<我>的肩部猛踢了一脚,女人进屋之后,女佣牵着小马驹一般大的狗出来了,被放开的狗在四处寻找着<我>。再看文中提及的“保护色病”,这种疾病已经像流行病一样开始在全世界蔓延,暗指社会上的人们都靠衣服来认知他人的身份地位。于是衣衫褴褛的<我>受到侮辱和蔑视也就不足为怪了。这些暗示着身处统治阶级中心的日本人对处于统治阶级边缘人<我>的一种蔑视。我为了让女人产生对<我>身份的认同感,我对她展开了“复仇”。<我>完成了对女人的“复仇”之后,<我>依旧很“饿”。从社会层面考虑,除了女人之外的其他人并没有因为<我>的“复仇”对<我>的身份认同产生一丝丝变化。<我>希望他人对<我>身份认同的渴求并没有实现,因此<我>仍然很“饿”。

上文论述到<我>其实是女人的丈夫,那么文中写给女人的信即作者写给妻子的信。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战败后,作者作为“归国者”回到了日本,但是他在本是故乡的日本生活时,却发现自己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因此在精神上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作者在1950年与山田真知子结婚,51年的时候写下这篇小说,可以推测作者想向妻子传达一个信息:希望妻子能够认同他的身份。

四、结语

小说《饥饿的皮肤》将故事发生的地点设定在伪满洲国,且根据作者的经历来看很大可能是在沈阳。小说中的<我>看似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人,其实是属于统治阶级边缘的——朝鲜移民过来的“日本人”,也是木矛女士的丈夫。作者实际上向通过这篇小说表达他人对自己身份认同的问题,渴求妻子、日本社会对于归国者给予更大的包容。

注释:

(1)安部公房.《安部公房全集4》.新潮社.1997年11月.第91页

(2)李欧琳.《安部公房 : 都市中的文艺先锋》.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1月.第36页

(3)安部公房.《安部公房全集3》.新潮社.1997年10月.第72页

(4)岩本知惠.渴求的自他边界——安部公房《饥饿的皮肤》论.《立命馆文学》(652).2017年8月.第1293页

(作者单位:浙江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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