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营构中的“奇怪吸引子”

李晶涛 （湖北大学艺术学院 430062）

从德里达到德勒兹，再到埃森曼、约翰•海杜克，后现代哲学，尤其是德国、法国现当代哲学正在深刻影响当代空间艺术的存在方式，空间艺术也在从有序走向混沌，混沌并不是彻底混乱，而是内含秩序，是由外而内的。奇怪吸引子是混沌学的内核，作为内在逻辑的奇怪吸引子存在于每一个复杂的空间象限之中，左右着空间现象的存在。

“奇怪吸引子”是大卫•罗尔创造的一个术语。大卫•罗尔是一位理论物理学教授，任教于法国高等科学研究院，在19世纪70年代初期与同事合作撰写的一篇论文里，罗尔引入了这个术语，并在文中指出流动的湍流可做混沌的实例1。

奇怪吸引子与规律、原则、秩序有关，它是一个既定的存在因子，是混沌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于数学而言，它可能是个函数或方程式，以一种既有方式去解决复杂问题，复杂的问题往往表现为一种混沌的状态。在这样的复杂体系中，寻找吸引子要以整体的上下文关系着手，不断的去分解和悬置，在看似复杂的形体中得到简单的原则。因为混沌和复杂性科学认为所有的复杂系统都是按照几个简单的原则演变而来，我们暂且可以将这种简单的原则视为吸引子。

大卫•罗尔讲了一个小魔鬼的故事，他说：“一个小魔鬼也许他没有别的事可做了，于是决定某一天去干扰你的生活。他改变了空气中某电子的运动，但是你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没有注意到一分钟后，空气中气流的结构发生了变化， 你仍然没有觉察到什么东西有什么问题，但是几个星期之后，变化所占的比例更大了，当你和一个重要人士一起野餐时，冰雹从天而降2”。在这个故事中，当冰雹从天而降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冰雹在降落前会发生什么，当然除了气象学家。但实际上从气流变化到冰雹再降落，整个过程中都有一个无形的因子在干预这样的运动。罗尔将这种干预戏剧性的称为是来自于小魔鬼。小魔鬼左右了气流的变化，并引起了一场冰雹的降临。很显然从气流到冰雹，内部确切的存在有动因，也是气象变化的内核，这种动因和内核与小魔鬼处于等值关系，小魔鬼就变成了气象运动系统里的奇怪吸引子。他甚至可以决定气流最终是变成雨水、冰雹、雪或者是一股潮湿空气吹过，奇怪吸引子存在于恒定的系统和随机运动的系统之中，并决定着系统的存在方式。

前苏联艺术家瓦西里•康定斯基的绘画作品表现出复杂的图面系统，整个图面以点、线、面、有机形与丰富的色彩构成。在这些丰富的视觉语言符号的相互存在关系中，有一种内在的制衡原则，例如均衡、避让、大小、疏密等等构成要素之间的安排，当然还有情感方面的因素。在如此丰富和混沌的画面关系中，康定斯基在其著作《点、线、面》中给予了回应，深刻探讨了抽象画面中各元素的存在理由及构成方法，他认为这种元素内在和外在分析是通向作品内在律动的桥梁。所以康定斯基在该书中的观点，可以被认为是构成其画面的奇怪吸引子。至上主义画家马列维奇相较于康定斯基，他将画面纯化到了极致，其画面中只存在简洁的块，甚至省略了点和线。通过似乎无序和凌乱的面的大小形状的变化与组织构成了一种旋转的或离心的动感，这可能与未来主义和立体主义有关，他的构图的全部重点是不带有任何感情因素的直角系统，在这个系统中包含了一种爆发性和张力，马列维奇认为：“拉斐尔、鲁本斯、伦勃朗等人的绘画，对于批评家和公众来说已变得只不过是无数‘物体’的团块，这个团块掩盖了这些画的真正价值，即产生它们的感情。倘若能够抽离这些大师作品中所表现的感情——亦即它们真正的艺术价值所在——把它藏起来，那么公众、批评家和艺术学者连想都不会去想它3。”所以马列维奇的抽象几何画面是由情感吸引子维系的系统。英国籍建筑师扎哈•哈迪德将马列维奇的画面构成吸引子应用到自己的建筑方案绘画和早期的建筑空间构成中，营构出了自己的空间语言，这完全体现在维特拉消防站的空间构成中，该建筑的组成部件绝对是马列维奇二维绘画的三维再现。从香港之峰俱乐部的国际竞标方案来看，此方案也是对马列维奇绘画语言的构成规律在设计方案图面上进行再安排和再创造，是将抽象绘画进行空间营构转换的积极尝试。所以严格来说哈迪德早期（1998年之前，主要指电脑数字设计与建造技术诞生之前）的空间建构奇怪吸引子是马列维奇式的。

在当下，物的存在方式是碎片式的。碎片与碎片之间存在着距离并具有关系性，距离的错位而形成空间的错位、扭曲，最终形成层次与空间性，并逐渐形成理论上的混沌，奇怪吸引子存在于混沌之中并左右碎片与碎片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的存在有时是无序的，有时是有序的。按照各自轨道运转的银河系中的行星是无序的；水管的湍流也是无序的；由无数石块按照某种严苛秩序建构的金字塔其呈现方式是有序的；混沌系统表现出随机性和有序性，随机运动的系统里的奇怪吸引子是数学家和物理学家的命题，然而有序运动和静态系统中的奇怪吸引子偏向于空间艺术的研究范畴。

城市，尤其是中国大型城市，是由无数碎片构成的复杂系统。系统中的碎片由人、建筑、植物、河流、汽车、商品等等符号形成。当我们注视城市时，会看到无数的人与车处在混乱的移动状态。但是由人和人所操纵的汽车构成的每一个单元都有严密的轨迹：从A到B，再从C到D，最终又回到A。当午夜到来之前，所有符号都归于原点，处于静止状态，此时的空间由杂乱变得有序，然后又从有序走向混沌，类似于轮回，这就是城市空间的存在样态，一个表象上的复杂系统。中国古代建筑是一个复杂庞大的建构奇迹，从唐时的建筑到明清时期的建筑，古典建筑的建构系统完成了一次巨大的转型，这不同于西方现代主义相对于古典主义的转变那么彻底。这种中国古典建筑系统局部微小构件和形制的变化，实则是建构体系中奇怪吸引子的变化。

日本新生代建筑师代表藤本状介说：“住宅中的某个部分就其本身而言无法独立存在，所有的房间都是在与其他场所的相互关系中才获得存在的意义……在这种相关性的场所中，诸多属于住宅中的复杂事物如家具、服装以及尚未读完的杂志，从空间角度来看，不仅不会碍眼，甚至可以把他们视作增加某种生活情趣的要素。就个别独立的空间来说，上述多余的生活要素也许会影响其整体的美观。而我们在这里谈论的是场所的属性，往往是由与其他场所的相互关系而决定的。从此意义上说，不同的场所最好各具特征。比如书房就应该充满杂乱无章的书籍，而临间的卧室又应该打扫的简练整洁。这种特性与各场所所在空间的特性相辅相成，由此衍生出与其他场所之间的某种差异。而这种差异完全是积极意义上的。与此同时，在整个环境氛围中还强调彼此相互联系所带来的新鲜感。在这样的空间环境中，我们才可以说它真正体现了再混沌状态下的某种秩序。我们试图表现的并非空间本身，而是相互关系中所体现出来的美学”。4”。藤本的两段描述试图说明无论是建筑的空间还是音乐的音符，他们存在的前提是彼此之间的相关性，表现为局部与局部、局部与整体的相关性。这种彼此之间的联系性左右着物与物之间存在的纽带，无论是相关性还是联系性都是隐藏在混沌表象下的奇怪吸引子。

奇怪吸引子存在于事物的内部犹如人的精神左右着事物的发展，同时也是构成所有空间艺术的内因，因为空间系统是由局部与局部构成的，所以在这种构成关系中需要有某种逻辑进行积极有效的干预，那么奇怪吸引子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能有效的组织各类要素按照某种既定的方式存在，无论是静态还是动态，无论二维还是三维，类似于事物发展的内在规律、秩序，但又不完全相同。他是一个多维虚构之物，对初始条件极度敏感，中和了两种矛盾相互的影响。因为他是吸引子，这就意味着周围的轨道会聚集于他们身上，并在初始条件的影响下，那些轨道会快速的分叉脱离。在雷•布拉得里的短片小说《雷之声》中，一只史前蝴蝶的死亡改变了当今一次总统选举的结果，蝴蝶的死亡与选举的结果代表了分叉脱离的程度，奇怪吸引在就存在于此过程之中，并起主导作用。

注释：

1.扎奥丁•萨德尔，艾沃纳•艾布拉姆斯（英）著，孙文龙译.《视读混沌学》.安徽文艺出版社，P51.

2.扎奥丁•萨德尔，艾沃纳•艾布拉姆斯（英）著，孙文龙译.《视读混沌学》.安徽文艺出版社，P25.

3.马列维奇著，邹春梅译.《至上主义》.《世界美术》1990年第1期第7页.

4.藤本状介（日）.《建筑诞生的时刻》.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1月P74-75，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