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耳朵成为旗帜

林那北

大漆 十二生肖之未羊

兔子不理解肉有什么好吃。作为素食主义者，它比那些一心向佛的慈悲者有更执拗的坚韧，蹦跳向前，守身如玉。其实这不值得歌颂，天下最伟大的美味难道不是从土里一茬茬生生不息的植物？一根草也是一条命吧？所以它自觉罪孽在身，总是不安地两眼环顾，轻嚼慢咽，蹑手蹑脚，生怕惊扰了草们埋伏地底下的万千根须。

胆小已令它成为众人笑料，那些目无章法的莽夫总是拿它当梯子垫高自己，它菊花一紧，既不敢回怼，也不想反驳。这是个险象环生的星球，前应该怕狼，后必须怕虎，纵然也会有某个张狂失态的瞬间，但轉眼它的尾巴又警觉地垂头丧气夹起。老鼠比它个小，却能打洞;猫没它美貌，却能上树。各自有命吧，它不羡慕不仰视，只老老实实做最本份的守望。

有谁注意过它的皮毛吗？非白即黄或灰，仅仅这么纯粹的三色，花哨的斑点或华丽的斑纹都被彻底摒弃。自古哲人就认定，服装关乎修养、情性与审美底蕴，它叹口气，觉得不妨趋前深情点一万个赞。自得洁净、黄得骄傲、灰得低调，这是祖辈秘而不宣的教诲，也与它三观严丝合缝。虽然肚皮下胃肠肝肾同样一应俱全，但这一群最容易欲望丛生的月字偏旁的器官，因为不沾荤腥，便与人有了迥异的区别。无论纵横山野，还是囚于牢笼，它都水一般寡淡，谨言慎行，目光低垂，吃下草，然后让毛像草一样茂盛生长。即使酷暑当头，它也不舍脱下一身皮草这是它的甘蔗林与青纱帐，只有躲藏其中，才能苟且获得一份心安。

它不是红眼病患者，两眼烈焰般的通红只是祈求避灾驱邪的吉祥色，宛若节庆时你们家门外那副喜气横溢的对联。活在箭矢与屠刀随时降临的险恶中，它无处可逃，没有任何一处角落能将它团团护起。抱怨或诅咒有用吗？迎着刀上、顶着箭冲都不是它所擅长，便只能在沉默中把两只耳朵旗帜般高高举起。很突兀，小小的身子与硕大的耳朵如此不匹配。庸人不懂，作为安静的倾听者和优雅的思考者，它暗携无限好奇，已经把全世界所有秘密悉数尽揽，但它闭拢嘴永远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