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少年时光里的一棵树

2018-07-24 03:14葛取兵
岁月 2018年7期
关键词:李子树李子桃子

葛取兵

李子远不如桃子,在少年的食谱中。

但是,我的少年日志中,没有喜欢或不喜欢,所有能食的草木均是一种美味,不管是叶,还是种子,甚至是花朵。比如桃子、李子,它是桃树、李子树的种子,在生活中均冠上了水果的美名。而杜鹃花是花,割草的时候掐了生吃,酸,甜,脆。甚至是菜园子的南瓜花,爆炒,加切碎的青椒,绵软爽口,也是一道不错的菜肴。母亲喜欢用开水烫过的栀子花,在冷水中泡一天,炒吃,香,能配上几片腊肉更佳,当然少年时是一种奢望。做篱笆的木槿,开花时极美,乡人称为菜花树,鲜炒,软滑。只是我已二十年没吃过了。能吃的树叶很多,大多的果树叶都可食用,只要无毒就行,只是味道口感不同,酸,苦,辣,涩,粘,滑。年少时我还吃过刺嫩芽、桑叶、香椿、柳树尖、椒树叶等。花也好,叶也好,但终究抵不过草木的果实,饱满瓷实。

初夏,李子与桃子一样是少年时代的主打零食。记忆中的李子青黄玲珑,酸酸甜甜,虽然没有桃子的口感,但仍然让我在春天就心仪已久。李子结果极为繁密,细小但以数量傲然枝头,却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刚刚成熟,就不见踪影。昨天还是枝头林立,过了三五天,连鸟雀也来不及品尝。还好乡下的果树络绎不绝,梨子、橘子、枣子、石榴,随着季节的变形,接二连三地亮相,让饥饿的少年有了一抹亮色。在乡下,村子的前后,屋舍的左右,菜园的边角,一定有两三棵桃树、李子树、橘树,东一棵,西一棵,随意,散漫,像极了闲适的汉子,站在村庄里聊天。但在孩子的眼中,每一棵果树都是一棵幸福树开心树。桃红李白的日子是多么的甜蜜呀!就连空气中也是浓厚的甜美。

其实在少年的记忆中,从没有感觉到花的美好,在饥饿的眼睛里,花开了是花,花谢了也是花,而花谢的尾声里,企盼的是花的结果。农村孩子平时没有什么零食,只要稍稍能入口的我们都吃。比如涩柿子、青皮柑子、生豌豆、泡里、茅草根……经常吃得呲牙咧嘴还不亦乐乎。李子有酸味能入口了,少年开始偷李子吃了,本来是自家的,不算偷,但母亲看见了是要被骂的。待母亲出门去田野里干农活去了,就偷偷地翻进园子,滴溜快速地爬上树,像极了偷鸡的黄鼠狼。伙伴们在外面放哨,待少年把李子塞满所有衣兜裤兜,就和那些狐朋狗友躲到村后的山塘坡上慢慢分享,尽管酸得呲牙咧嘴,牙都撂倒了一排。如今这一切都成了记忆。那些原本苦的记忆经过岁月的发酵后,却是一股温暖。

是呀,再遥远的记忆也会铭记。铭记那些草木,如一株李子树,那是站在少年时光的一棵树,难以忘怀。时光永不停滞,我从乡下走了很远很远,进了城,安了家,回头再次细看那片居住过的净土,过去的烟火早已消散,曾经鲜活的生命已经被历史取代,剩下老李子树在村口呼啸而过的风中依然饱含沧桑艰难地活着。年年清明,总要回乡下的老家。远远地看着老李子树。老李子树也看着我。

李子树的树干,有些怪异,犹如衰老的乌桕,黑色,斑驳,甚至有些羸弱、纤细,远没有樟树、青桐的树干耐看,而正是这样的树,每年的春天,竟在一夜之间,满满一树白花。李子树是有集体情怀的果树,要么不开一朵,要么就是千朵万朵压枝低一齐绽放,大有排山倒海之势,让身边的几棵桃树相形见绌了。李子花远没有桃花的艳丽,只是小小的,一簇一簇,白白的花瓣,薄而通透,仿佛风可以穿过,带去一种颤颤的含了冷意的芬芳。一场春雨的淋漓,抑或是春风的吹拂,李子花簌簌,雪一般落得一地皆是。“秾李子花开雪满空,缟裙香袂俨春容,靓妆一笑喜相逢。拟倩清歌留白日,且扶残醉殢东风,好迟留处却匆匆。”喜欢宋代管鉴的《浣溪沙》一词,就是因为缘于少年喜欢李子花的那份淡雅与婉约。

仍旧是一树李子花,渐渐地在少年心中却有另外的情意,总想一个词表达内心深处的对它的喜爱,“烂漫”,似乎超了分量;“寂寞”一词,却少了其本来就有的那点暖意。静静地看着李子花,花静静地开着。少年心中一亮,还是用安静,更为妥帖。转过身再回头,一想,竟然想到了闺阁中女子矜持的脸,或其脸欲掩饰的而未掩饰住的笑意。白色最单纯,不用为那么多色彩花费精力,足够一心一意营造自己的芬芳。其实人也是这样,越朴素单纯的人,越有内在的芬芳。真正的美是从一个人内心里透出来的。其实这一切都存进了岁月的深处。

追忆起往事许多画面历历在目。记得年少时,外祖父家的草坪前,稀稀疏疏种了三棵李子树。最美的时节,也是初春,树大了,枝丫横杂,参差交叠,分不得彼此。花落,叶出,李子也在阳光雨露中萌生。进入夏初五月,李子开始转色,由青转绿,再变黄。阳光的香甜慢慢地挤进一枚枚小小的果,要不,总是向阳的果先成熟,而且更加香甜。贪吃的鸟们,总是选择枝头顶端的李子,鸟的灵性,是少年心中的小秘密,一直保留至今。端午节,李子就熟了,甜味哗然而至。江南食俗,便有麦粽、角黍、李子、馄饨、汤面等,看来李子在江南的地位不可小觑。

有一种李子,是在麦子成熟之时,李子也熟了。乡下又叫麦李子。从树上采摘下来的新鲜李子是粉红色的,用手一捏,手感绵软,咬一口,皮软汁满,脆脆的,先是一种微酸,然后是满口的甜,仿佛是清晨的阳光,清新,一下子让满屋场都是李子特有的味道。摘李子是少年最快乐的时分。满树滚珠缀玉的,看一眼都会让人流口水。隐身于树枝间,拿着筐子摘那些晶莹剔透的珍宝,真是一种无上的享受。年少的我们,围着李子树,或站或坐,或挂或悬,胆大的,爬上李子树,有揽月摘星之感。树梢够不到的,用竿子打,李子扑扑一阵雨点似的落下来,噼里啪啦的珍宝坠地,总会有一些破损,还要心疼半天。有的落到了禾场边的水稻田,沉到水底,我们就到水中去捞。有时一个李子啪嗒一声就落到了头上,流了一头一脸的甜汁。那颜色红润、酸酸甜甜的李子,俨然已经成了家乡植入梦中的特殊符号,诱使我常常在梦中甜甜地笑醒。

李子的吃法很多,除鲜果外,古籍记载还有晒干、盐腌、蜜饯、酿酒等加工方法。父亲曾经将李子、冰糖、白酒放入宽口玻璃瓶密封酿酒,一个月的时间,新鲜的果子成了醇香的美酒。时间的味道,微生物的帮忙,成就了清香甘洌的美酒。可惜当我成年后,父亲再也没有做过。原来李子酒是“驻色酒”,是女人酒,或许父亲作为一个大男人是不屑去做的。酒不喝也无妨,我更喜欢吃李子做的果脯。我的一个远房舅母,常常把那些不中味的酸涩的李子,去其核,用盐水浸渍后,曝于太阳光下,晒至将干未干。最后用紫苏叶磨成的粉匀入,做成可口的果脯。过了几十年,我仍记得舅母用李子做果脯的滋味。李子更有奇葩的吃法,像拍黄瓜一样拍碎李子,取出果核,放上辣椒、大蒜、酱油、盐、香葱等凉拌来吃。听说味道还不错,甜甜的酸酸的辣辣的脆脆的,别有一番风味,既可以作为休闲零食,又可以作为下酒菜。但我没有尝过。一枚小小的李子居然有如此多样的吃法,源于人类对于它的喜爱。

和桃子一样,李子是民间一种很普通的水果。桃、李、杏、栗、枣属传统“五果”,在古人膳食结构中占有重要地位。乡下也有一句民谣:“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初看有些吓人,其实讲的也是一种养生。中医讲过是药三分毒,饮食讲究不偏食。《滇南本草》载:“李不可多食,损伤脾胃”。其实对每一种水果来说,各有利弊。水果毕竟是生活中的辅助品,当择其利而食之,适量而可。上升到哲学就是中庸之道。凡事都有好坏正反两方面,要用之有度有道。适可而止,是最佳的选择。

果类是道教为得道成仙所推崇的食物,然而道教禁忌用李子敬神,究其原因,是因为李与太上老君有关,原来太上老君本姓李,道教鼻祖老子原名李耳,中国人讲究禁忌,出于避讳,李子在道家就只能打入冷宫了。祭祀上出于敬畏不使用李子,逐渐影响到日常生活,形成对李子忌讳的态度。道教的冷落,丝毫不影响李子进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早在商、周时代,巷陌之间多栽种李子树,即使在诗人笔下,李也成为表达人的性情和陈述道德意趣的借言物。《诗经》的精美篇章里多处说到李。在《诗经·王风·丘中有麻》:“丘中有李,彼留之子。彼留之子,贻我佩玖。”李子树在这样一幅美好情致的画面里,是千年万年也不会老去的情和爱的见证者和情同万物的隐秘收藏家。

一草一木皆有靈气,讲究风水的南方人,视桃树和李子树为“嘉木”。李字拆开为木子,又称十八子,李子,旺子孙,多子多福,所以常用桃李满园、桃李满天下来称赞老师。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三尺讲坛默默耕耘的是一介书生。原本认为乡下卑微的李子树,却是如此深厚的寓意,高贵典雅——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真的让人心生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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