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与“保姆”尖锋对决，一纸婚前协议闹“李鬼”

姜雪峰

一、心存芥蒂，耄耋老父梅开二度

2017年12月，居住在江苏省南京市的蒋德珍与李小萍，成为一对水火不容的原被告。两人对簿公堂的原因很简单：不久之前，李小萍的父亲李长祺因病去世了，李长祺生前留下了一些遗产，其中包括六万四千元的存款，十四万元的抚恤金及一处房产。

作为李长祺的女儿，李小萍认为她对财产的继承不容置疑，因此将李长祺名下的遗产全部纳为己有。对于李小萍的分文不舍，蒋德珍无法接受，她觉得作为一个继母，自己应当享有一定的权益。蒋德珍表示，李长祺的房产她可以不要，但是作为遗孀的赔偿款不能低于十五万。

按照与李长祺的亲情关系，76岁的蒋德珍是妻子，59岁的李小萍则是女儿，两人都有一定的继承权，哪一方的权利都不应该被剥夺。但是李小萍却在第一时间叫起了屈，她表示：蒋德珍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继母，她只是个保姆而已。哪里有将遗产赠予保姆的道理呢？！

她委屈地对父亲的情感经历进行了回顾。2005年2月，通过劳务市场，李小萍为80岁独居的父亲李长祺介绍了一位叫蒋德珍的保姆。当时蒋德珍62岁，由于子女们都在外地，老伴也于不久前过世了，所以她一个人无牵无挂。更重要的是，此前蒋德珍做过4年专职保姆。看到手脚勤快的蒋德珍，李长祺和女儿都非常满意。

就这样，李长祺如愿得到了蒋德珍的悉心照顾，蒋德珍也找到了称心如意的工作。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他俩相处得极其融洽。看到父亲精神状态焕然一新，李小萍感到十分安心。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对劲。有一次，她去探望父亲时，恰好蒋德珍熬好了一锅稀饭，看到稀饭有些烫，蒋德珍就舀起一小勺，轻轻地吹了几下，然后小心地隔着桌子喂给李长祺。李长祺的身体一直健朗，根本不需要别人喂食。两人这一小小的动作，可是只有夫妻间才能做出的呀！望着这一幕，李小萍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还有一次，李小萍电话里邀请父亲回家吃团圆饭，可是接电话时，李长祺却告诉她：“那天恰好是你蒋阿姨的生日，我决定给她好好地庆祝一下，团圆饭就不吃了。”一个保姆的生日，竟然比家人的团聚更为重要！放下电话后，李小萍有些想不明白。

类似的事情多了以后，李小萍开始怀疑，是不是两个人日久生情，已经发展成恋人的关系了？想到这一节后，李小萍的心里有些不高兴了。在她看来，父亲已经80岁了，之前一个人生活了很长时间，从未在她面前提出找老伴的事，怎么偏偏蒋德珍来了后，父亲就变了呢？

这肯定是蒋德珍故意使用了手段！她一定是冲着父亲退休前是公务员，拿着一笔不菲的退休工资，才故意“贴”上来的！左思右想之后，李小萍立即提醒父亲，“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这个年纪可不能节外生枝，弄得保姆不像保姆，主人不像主人的。”听懂了女儿的意思，李长祺连连点头，“我明白，以后会注意一些的。”

可是，世间最为捉摸不定的就是感情，两个月之后，李小萍最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李长祺果然与蒋德珍发展成为恋人，两个人外出散步时，公然手拉着手，有时还不顾旁人的目光，在公园中互相依偎在一起。

李小萍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再次与父亲谈了一次，并由衷地建议道：“我们这家人对于蒋德珍的过去并不熟悉，她的脾气秉性，她的身体状况怎么样，是不是有健康隐患，这些都说不清楚。如果你俩真的走到一起，这些东西您都应该了解清楚，然后才能作出决定。”可是，李小萍发现这一番肺腑之言，李长祺只是以沉默来应对。

看出李长祺在这件事情上已经义无反顾，作为女儿的李小萍也不便过多干涉，无奈之下的她，只好一边顺随着父亲，同时紧盯着蒋德珍的一举一动。

回顾着父亲的情感经历，李小萍依然心绪难平，“找一个比自己大近二十岁的男人，除了谋求他的财产之外，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目的……”

二、沟壑万千，硝烟持续不断

作为原告的蔣德珍，看法恰恰与李小萍相反。蒋德珍表示，李小萍对两人的感情一直十分反对。后来，她觉察出李小萍对自己开始“盯梢”，这种做法让她嗤之以鼻。在蒋德珍看来，她与李长祺间完全是一种老年人的真爱，因为在她与李长祺见面的第一天起，两个人就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俩更是情真意浓，感到彼此有些分不开了。

蒋德珍还陈述道，因为自己将李长祺照顾得很好，两三个月后，李长祺就对她表达了更深层次的好感。对于李长祺的要求，蒋德珍有些犹豫，为了妥善处理，她主动征求了子女们的意见。没想到儿女们都十分通情达理，纷纷支持她与李长祺成家。孩子们对蒋德珍说：“您已经一大把年纪了，没有人在身边照顾，我们又都在外面打工，和叔叔共同生活，互相帮扶也挺好。”

有了儿女们的支持，蒋德珍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决定遵从感情上的选择。就这样，蒋德珍与李长祺很快成了一对甜蜜的黄昏恋人。

不过，蒋德珍也发现了，李小萍十分反对他俩的恋情，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愤懑之下的蒋德珍，立即将这些情况告诉了李长祺。听罢这些后，李长祺找了一次机会，郑重地对李小萍说：“你蒋阿姨的孩子们都在外地打工，她一个人也很不容易，你要宽容一些，不要对她太过苛求了。”

当着李长祺的面，李小萍不便予以反驳，但心里窝着火。一天，因为一件小事，她指着蒋德珍的鼻子教训道：“你花着我父亲的钱，做着自己的事，还胆敢在我老父亲面前告状？”说完，李小萍抓着蒋德珍的衣领，用力拉扯了几下。毫无防备之下，蒋德珍踉跄了几步，一下被扯倒在旁边的沙发上。顿时，委屈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发生了这件事后，蒋德珍的心里有了一丝害怕，自己的年纪不小了，日后李小萍如果再因为一些小事而与自己发生肢体上的冲突，恐怕就不是倒在沙发上那样简单了。想到这儿，第二天早晨，蒋德珍悄悄地离开了李长祺的家。

出乎蒋德珍意料的是，得知消息后的李长祺，当天下午竟一路追到了蒋德珍的家里。李长祺对蒋德珍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还是坚持让你做保姆。”说完后，李长祺不由分说地付给了蒋德珍一年的工钱，还额外给她了一笔奖金。看到李长祺的信心如此坚决，蒋德珍只好点了点头。

第二天，李长祺又搬来许多家里的物品，他的这一举动，让主雇的位置完全模糊了： “主人”反倒住进了“佣工”的家里。李小萍很快得知了父亲的举动，对蒋德珍的怨恨更深了。

最让李小萍难过的是，李长祺像迷了心窍一样，非但不相信她，还渐渐地和她疏远了。李小萍多次向亲戚诉苦道：“如果因为一个家里人，我还可以接受，但是蒋德珍跟我们完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将我们父女关系搞成这样，我实在太不甘心了……”

父亲的坚决，让李小萍渐渐地心灰意冷。家里杂事多，她也没有太多精力去反对这段黄昏恋了。就这样，时光如水般缓缓地流过，转眼间过去了12年。这期间，表面上蒋德珍是保姆，李长祺每个月都支付一笔“固定工资”，但是实际上，两个人是老来相伴，如同寻常夫妻一样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之下……

2017年年初，93岁高龄的李长祺病危了。弥留之际的父亲，亲口告诉李小萍，他曾经与蒋德珍在2006年8月签订了一纸《婚前协议》，协议中这样写道：“李早年丧偶，现年事已高，子女不在身边，生活起居皆有不便，雇佣蒋为终生保姆。有关事宜，经双方协商一致，自愿達成协议。”具体的条款中写着：李长祺每个月支付蒋德珍工资400元，每年支付洗理费200元，合计一年5000元；李长祺给蒋德珍养老费每年1000元。由于双方系老年再婚，婚前的财产归个人所有。其中的第九条还明确规定：“在李正寝后，李的财产由其子女继承，蒋自愿放弃继承权，但蒋可以参加送葬和祭祀，并主动回自己原来的家居住，可以带走属于自己的财产。”

一个月后，李长祺便因病辞世。按照父亲生前提供的这份协议，李小萍处理完李长祺的后事后，将父亲所有的财产都留在了自己的手上。

三、协议无效，纠结过后仍有亲情

但让李小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蒋德珍竟然为了此事，把她告到了法庭上。一个父亲生前就已解决的问题，在他身后却出现这么多的麻烦，她气愤地表示：“协议是婚前便签订好的，蒋德珍怎么好意思均分遗产呢？这也从反面证明，其实蒋德珍对父亲一直是有所企图的！”

2018年1月，法庭针对此案再次取证时，蒋德珍提供了一个极其有力的证据：早在2006年10月12日，她与李长祺就领取了结婚证，两个人成为了一对法律意义上的正式夫妻。那天，两个人在民政部门办理了手续。虽然办完手续后并没有举办任何仪式，李长祺还是特意买了一条金项链，亲手在新婚之夜为蒋德珍戴上。

按照蒋德珍的说法，两个人情比金坚，协议书完全是李小萍为了争夺遗产，一个人伪造的。法官在调查时问蒋德珍：“那么你是否在协议书上摁过手印？”蒋德珍十分肯定地说：“我从来没有摁过任何手印。”

这样的一番话，让事态显得有些严重了，因为伪造证据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面对蒋德珍的说法，李小萍也有些激动，她表示协议书的签署千真万确，她还主动提供了一位证人，这位证人是协议书的代写人叶家河。

叶家河清楚地记得：这份协议由手写完成，当时只写了一份，便让李长祺带走了，而且没有按下双方的手印。但法官们注意到：李小萍提供的《婚前协议》是以打印的方式，这与叶家河的说法存在出入。看来，整个事情的经过没有那么简单。取证时法官也考虑到：当时李长祺拿到了手写的协议后，也有可能找人打印，再与蒋德珍双双在上面按手印。由于这份协议是案件走向的关键，法官们对此十分慎重。

按照协议，李长祺的遗产应该由被告一人继承，如果协议无效，那么就应当适用法定继承的相关规定，李长祺的遗产由原被告双方共同继承。

2018年2月，第二次开庭时，法院给出了判决，却让李小萍难以接受。法庭认为，李小萍提供的《婚前协议》并不具备法律效力，李长祺的所有财产和抚恤金，都需要按法定继承来处理。

一种说不出的气愤涌上了李小萍的心头。为什么白纸黑字的协议书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财产和抚恤金为什么要分给蒋德珍？

面对不服的李小萍，法官进行了耐心细致地解释：其一，协议书的书写本身不规范，协议书上没有当事人的亲笔签名，仅仅靠手印并不能说明问题；其二，这纸协议本身就是违法的，协议书成为李长祺与蒋德珍结婚的附加条件，妨碍了婚姻自由，也违反了相关法律，所以协议本身是无效的。

六合区人民法院民一庭庭长朱家清表示，在我国，对于失去配偶的老人是有专门的法律保护的。其中，《老年人权益保障法》就是特别保护老年人合法权益的一部法律。老年人在处分自己的财产，尤其是以遗嘱的方式处分时，必须为对方即老年配偶保留足够的份额，能够满足其日后的生活。从这个角度考虑，不论是李长祺处分自己的遗产，还是蒋德珍放弃继承，均不符合法律规定，对双方没有约束力。

经过多方面的了解，李小萍终于明白，父亲与蒋德珍的婚恋权益不仅受到婚姻法的保护，还受到诸多其他法律的保护，而法律的公义是不容动摇的。

2018年3月，李小萍与蒋德珍进行了多次沟通，最终同意连同父亲的财产与抚恤金，以现金的方式一共支付给蒋德珍十一万五千元。

风波过后，李小萍发自内心地说：“老年人再婚是受到法律保护的，子女不好进行过多的干涉，但是子女有建议权，尽量以劝说的方式，将一切矛盾消灭在婚前……”

编后：老年人拥有一场黄昏之恋或者再婚，这是老年人自己的自由，不应该因为子女不喜欢与不习惯，就必须对儿女们听之任之。儿女们更不应该因害怕财产被分走，就强硬地阻挠老人们的幸福。事实上，许多老年人正是出于这样的担心与忧虑，而对子女隐瞒了许多事实，这样反而出现了更多错综复杂的情况。所以，作为子女，首先在感情上要给予老人充分的尊重与理解，财产上事先跟老人好好地沟通，法律上也要咨询专业人员，未雨绸缪地解决好一切可能出现的问题，这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责编/樊婷

E-mail： fantingbl@163.com